70

陳阿生推開門, 新棠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面前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碎木屑, 有的甚至飄到了她的發間, 乍一看像是染了胭脂的雪花, 不妝而殊色畢露。

木門過于老舊,稍稍一動便把人從淺夢中驚醒。新棠迷蒙着眼坐起身才,眼睛還有點呆, “你回來了,今天店裏生意如何?”

雖說給陳阿生立了軍令狀, 新棠完全可以當甩手掌櫃,但她總是做不到不聞不問,不過她有分寸, 只是很偶爾的會給點意見,不會去插手他的生意方式。

陳阿生拎起手裏的豆腐晃了晃,一幅調侃的口吻,“如今京裏都在猜那可遇不可求的榆葉梅骨簪是出自何人之手,抓心撓肝的想一睹風姿, 卻不想真人卻是個手傷未愈的妙齡女子,且偏愛城東那家的老豆腐幹。”

他探手把她發間的木屑摘去, 笑道, “你若是以這幅面貌出去見人,必定能驚掉那些人的下巴,那可比天天悶在屋子裏與木頭為伴有意思多了。”

新棠一偏頭躲過他伸過來的手,趁機把他手上的豆腐奪了過來, 毫不謙虛的回道,“也恰好是我胳膊不方便,不然以我這拜師學藝的天賦,一個月何止雕出三支簪子,到時候她們好奇的就是不我的人,而是心疼她們的荷包了。”

原本兩人說好了是要陳阿生來雕這些首飾,但三家鋪子要重新改頭換面,必定會分去他大部分的精力,新棠便自己琢磨着弄了起來。她藏在這裏不出門,不必費心應酬,有用不完的精力,只是手上的力度不夠,花紋淺了些。

陳阿生也樂得教她。

新棠把他拎着的豆腐接了過來捏了捏,很滿意手中的觸感,“謝了。”說着,起身往廚房走去。

廚房比新棠住的那間屋子還要寬敞一點,她把豆腐一塊一塊的切成小小的碎塊,憑着記憶中的步驟焯水,加上八角和茴香下油鍋。

香氣慢慢飄了出來,新棠坐在竈前守着火,陳何生循着味道過來了,摸着下巴贊道,“倒看不出來你還會弄這個。”

新棠不會下廚,只是心中的執念作祟。

以放在承安宮的時候,偏愛鄭大娘的手藝,現在不在宮裏,與承安宮相關的人和事倒越發的惦記起來,這豆腐粒是唯一簡單又沒有什麽難度的記憶樞紐了。

然而想象畢竟是想象,能成真的極少,新棠煮出來的豆腐,依舊是硬的,嚼起來分外費勁,加進去的料也沒有入味,新棠嘗了一顆,默默的放下了。

陳阿生用手抓了一顆放進嘴裏,給面子的嚼了兩下硬吞了下去。他見新棠坐在竈臺前,靜靜看火的樣子有幾分失落,插科打诨的安慰道,“看來是你這胳膊不想讓你這麽費事兒,別喪氣,明天打烊的時候,我去城東問問那掌櫃能不能做出來你想吃的那種,為這點小事難過不值當。”

竈裏的火明明滅滅,新棠眼中的光也跟着暗了下來。外面做的再好,可能也不是她想的那個味道,也與她心中的那個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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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他了。

這世間的人活着本就不易,多憂思、多紛擾是大忌,新棠甩甩頭,把心裏的那點惆悵壓了下去。

她把竈裏的火弄熄,擦了擦手,問道,“今日裏可有什麽新鮮事?”

新鮮事沒有,喜事倒有幾樁。

“你之前讓我把簪子每家都放一支,我還覺得多事,現下看來,倒是我短視了。一家店能打三家的招牌,這買賣着實劃算,照這個勢頭下去,賺到你說的那個數目,不是問題。”

這個效果是在新棠預料之中的,不過她想聽不是這個。

“沒其他的了?”

陳阿生轉着眼睛想了會兒,“外面倒是有人開始好奇你的身份了,我擔心這樣下去那些人會嗅着風聲盯着你。”

這榆葉梅骨簪确實有些打眼。

新棠一雙眼睛靜靜的,淡淡道,“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是我做的。”

陳阿生一愣,“話雖如此,但這确實是個出人頭地的好機會,你就這樣憑白隐名錯過?”

新棠微微一笑,又恢複了之前的靈動,反問道,“誰說隐名錯過了。若是有人問,你便直接明說是出自你之手,反正之前你滿大街的賣那些小玩意兒,後又接着大戶人家的零碎活兒,這樣說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她接着道,“如此一來,你聲名鵲起,鋪子日進鬥金,我樂得逍遙,豈不是一舉三得?”

陳阿生差點信了她說的這天花亂墜的說辭,翻了個白眼道,“那骨簪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你是糊弄我呢還是糊弄誰呢。”

“沒人親眼看見,你說是你便一定是你。”

新棠打量了他一眼,蹙了蹙眉頭,“怎的你比之前那個蹭我涼茶的陳阿生膽子小了許多?”

陳阿生心說他這是怕樹大招風,後來一回味覺得這詞用的不對。

他仰天長嘆一聲,昔日的他确實是渴望功成名就、出人頭地,可不知為何,眼下對新棠的安危的重視竟漸漸壓住了從心底竄起來的野心。

他怕活得太打眼,萬一那夥人順着他挖到了新棠那就壞了。

最後陳阿生還是按新棠的說法做了,他腦子靈活,善于取長補短,推陳出新,店裏名聲大噪,生意也趨于穩定。

這晚陳阿生将近子時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鼻青臉腫、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着有些駭人。新棠唬了中跳,忙站起身來去扶了他進門,又找了帕子拿給他擦臉上的髒污。

待他坐定了,方忍不住皺着眉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這事說來話長,卻也在意料之中。

昨天是七月半,所以家家閉戶,到了今天人又多了起來,忙了一晚上,陳阿生見時間不早了,便跟着店裏的夥計守到了最後,直到店門上了鎖才往回走,誰知剛轉過涼茶鋪,迎面便是一張黑色的布袋兜頭砸來,接着便是一頓狠狠的拳打腳踢。

陳阿生本以為是追殺新棠的那夥人,想着定是沒活路的,被打了一陣子之後,索性裝死了。那拿着棒子領頭的人以為他昏過去了,停了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直言若是他再敢搶生意下次便不客氣。

他趴在地上好一會兒,等那夥人的腳步聲聽不見,才蹒跚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捂着嘴角拖着步子往回走。

陳阿生用帕子沾着酒捂着嘴角,疼得一抽一抽的,斷斷續續的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說了。其實聽到最後那句警告的時候,他就明白了這定然是段家所為。

新棠的三家鋪子重開之後不如段家所料的那般萎靡,反倒欣欣向榮一派紅火的樣子,着實讓段家的人氣不打一處來。

本以為是太子接了手,到底忌憚,所以最開始只是觀望了一陣子,後來派去查陳生的底細,發現這人只是一個從小在皇城根兒底下長起來的破落戶,心思便活絡了起來。

新棠自然也明白過來了,看着陳阿生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真是豈有此理,沒想到段家的手段竟如此不入流,之前的生意一家獨大,莫非也是用的這種手段?”

做生意的人,膽子要大,心要細,耳要聽六路,眼要觀八方,這樣才能躲得了暗算、保得了平安。他确實有疏漏,沒有防備段家突如其來的報複。不過他從小到大挨過的打多了去了,也沒把這頓打放在心上,心态倒也平和,“生意場上有競争就難免發生這種事,不過他們的手段不入流而已。”

他笑得龇牙咧嘴,“越是這樣威脅,我陳阿生越要好好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我的小命拿走。”

新棠:“......”

新棠懷疑他腦子被人打出了個好歹來。

陳阿生講究和氣生財,但這口氣新棠沒忍下去。

且不說她出宮就是想堂堂正正的過随心所欲的日子,該出的氣絕不會像在宮裏那樣忍氣吞聲。就拿陳阿生來講,他的遭遇很大程度是因為她才造成的,若是她沒被人追殺,他便不用替她看着這鋪子,也就不會有這無妄之災。

幾天後的清晨,新棠趁着陳阿生出門之後,換上了一身粗布短打,把頭發繞成一根盤在了頭頂用木簪固定住,又在臉上和脖子上抹了些鍋灰,這幅打扮把姑娘家的白淨氣全掩了去,看起來倒像是個日常混街頭的小混混。

新棠的手臂可以小幅度的活動了,她揣上了那支閑來無事的時候磨的一支細細的木釵,出了門。

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新棠乍然出現在陽光底下,一時有點暈眩,好在只是一小會兒,扶着牆緩一緩便好。

段家新開的鋪子也有三家,新棠琢磨着給他們來點不那麽明顯的教訓,想來想去,挑了一家離“明月妝”最遠的。

無他,陳阿生最近常去“明月妝”,她要使壞的話能把他摘出去,至于使什麽壞,還得視情況而定,反正不能太明顯的被看出來是同行報複。

作者有話要說: 假期會在日更的基礎上不定時加更,具體在哪天,我也布吉島,反正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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