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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幽州城好像特別熱鬧, 街上的行人也比往日多了幾倍, 新棠走在人群中被浩浩蕩蕩的人擠來擠去, 直覺最近逃難的人是不是又多了起來。直到她看見一個打扮落魄的青年男子, 婉拒路邊小販的大餅, 順便救了一個欲持刀行兇的人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今日這進城的人似乎有些不尋常。

太子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不鹹不淡道,“他比我好看?”

目睹太子在線傲嬌的心情有些一言難盡, 新棠覺得這位太子殿下的思維,最近是越來越能發散了。說到這兒,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殿下,護送我來北境的那隊镖局的人現在安置在何處?”

當日偶遇太子,事發也突然,竟然把他們忘在腦後了。

太子把她提起來站在一邊,避免人流沖撞到她, 不以為意道,“人既然送到了, 自當是回去了。”這話聽起來是沒問題, 可人家一路也算是盡心盡力,并沒有因為有王府的人在,就當甩手掌櫃,她理當送一頓踐行酒的。新棠嘆氣, “希望陳阿生靠譜一點兒,待人回京之後,幫我好好招待一翻。”

太子敏銳的捕捉到了她話裏的字眼,語氣帶着不易察覺的危險,“你和那個叫陳阿生的,倒是熟絡。”

新棠笑嘻嘻的用頭頂蹭一蹭他的下巴,“是挺熟的,畢竟一起給咱們英武的太子殿下做事呢。”

太子沒崩住,嘴角勾了勾,把她發間晃來晃去的步搖往裏扶了扶,而後又唬臉訓她,“既然如此,你只需跟你主子熟便好。”

新棠只得對這位霸道的太子殿下俯首臣。

路過一個賣傘的小攤的時候,新棠看着那些精致的油紙傘挪不開眼睛,上前選了又選,終于挑中了一把銀狐映雪式樣的傘,這傘和今天他們兩人的裝扮很配。新棠把傘撐開,将傘柄塞進太子手裏,要求道,“殿下,咱們換上這把吧。”

太子手裏舉的是一把黑色的紙傘,和他的人一樣深沉,這把傘全撐在新棠上方,于他自己倒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挂件兒。換把傘不是什麽大事,依着她便是,太子從善如流的付了銀子,很快他便發現,這把傘較之前面那把大了一倍有餘。

新棠撣了撣太子肩頭的水珠,笑着挨着他的肩膀把自己濕漉漉的手塞進了他的大堂中,這種恬淡溫馨的日子,美好的仿佛在夢中,即使是在前世,那個崇尚自由平等的國度,她也不曾遇到過像太子這樣,把她放在手裏一心一意疼寵的男人。

她得好好珍惜呀。

兩人從将軍府外出來,在雨中緩緩的漫着步,從城北走到城南,似要将這霧雨中的幽州城逛個遍。及至走到城門口,一股濃烈的肉香味傳來。太子拉着她進了城門邊兒上的一家店,因下着雨,店裏的客人不是很多。兩人在迎着城門口、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店小二粗狂的聲音随後而至,“兩位客官吃點啥?店裏有上好的烤全羊,肉質鮮嫩,保準客官你吃了一次還惦記着第二次。”

北地人民風彪悍但熱情好客,這中氣十足的大嗓門聽着讓人心情都好了起來。新棠大手一揮,豪氣的點了一只烤全羊。

店小二沒吹牛,他家的烤全羊确實味道鮮美、香氣十足,咬一口烤得金黃流油的羊肉,混着酥脆的表皮一起,好吃的連舌頭都要掉了。太子娴熟的片着肉片,放在她面前的盤中,每當她吃完一片,才會去片下一片,新棠吃着熱烘烘的羊肉,嘴角全是油。

她見太子片的肉全進了她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把刀換了過來,學着太子那樣,一刀一刀的片給他吃。

這片肉講究刀法,手法對了,片出來的肉才好吃,看着新棠大開大合的動作,太子眉頭微動,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把她精心片下來的肉,緩慢而優雅的吃了個幹淨,末了,嘴角竟是一點油光也沒有。

這行走的皇家禮儀,新棠佩服的五體投地,終于産生了一種類似于約會中在對象面前毫無形象的羞赧,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太子拿了帕子伸過手來給她擦了擦嘴角,末了,見她摸着肚子,才溫和問道,“吃飽了?”

新棠這會兒腦子遲鈍的不想動,呆呆的點頭。

太子今日出來本就是哄她開心的,扶臨城裏就想做的事,到了幽州終于得成所願。她開心了,太子就開心了。

這店裏人少,一是因為天氣,二是因為這裏價錢着實不便宜。店小二見這兩人出手大方、氣質不俗,好話不要錢的往外蹦,“夫人看着像是打南邊來的,卻一點沒有南方女子的小家子氣,豪爽大方、不拘小節,這烤羊肉啊,吃得就是一個爽快,夫人是個中行家......兩位慢走,下次再來。”

新棠吃得撐了,走路都懶洋洋的,太子拉着她飯後消食,沿着來時的道路往回走。飯後容易犯困,新棠閉着眼睛走在後面打瞌睡,冷不丁一滴雨水被風吹在了臉上,涼得她生生打個激靈,這下真清醒了。

很快,她想起一個被她忽略很久的問題。

黎新棠,書香世家的嫡出大小姐,會在吃烤全羊的時候,用手撕着羊腿,啃得津津有味、滿嘴是油嗎?

用腳趾想都知道,定然不會。黎家大小姐出生于扶臨,從小在黎太傅的教導下成為了一名知書達禮的閨閣女子,她未曾涉足北境,對這裏的民風一概不知,如何會做出她今天這般肆意的舉動。

她自問其他的一言一行上的不同都能以家境陡變為由,可這十幾年的深深刻在骨子裏的大家小姐的儀态不可能會在一朝一夕之間改變,也怪她,今日氣氛太好,她得意忘形了。

連店小二都看得出來的與衆不同,太子竟然面不改色的就幫她擦了嘴。

新棠突然間的僵硬,沒有逃過太子的眼睛。他偏頭注視她片刻,“可是身子不舒服?”

太子竟也未察覺到突兀,只是,他是真的未曾察覺,還是已洞悉但是沒有拆穿呢?

新棠強笑着搖了搖頭。這個秘密到了現在已經如鲠在喉,說也不知從何說起,不說永遠會在她心裏埋下一根刺,在某些時候,讓她狠狠的疼一下。

一路上心裏惴惴,将軍府的瓦檐已遙遙在望。

“殿下。”

新棠掙脫太子的手,忽得停了下來。

太子看着見她站在雨中,皺了皺眉,把她拉回了傘下。

新棠看向太子的眼睛,漆黑瞳仁裏倒映出來的自己,臉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倉皇。

太子在傘下靜靜的等着她開口,新棠卻被他幽深的眼神看得差點落淚。

“殿下,我不是黎新棠。”

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相互傾心的呢,此刻的她很怕眼前的這一切随時變成鏡中花、水中月,随着她這句話都瞬間成為不可複制的過去。

太子據着傘柄的手驟然收緊,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你想說什麽?”

因為你不是黎家大小姐,所以你要再次離開我,去過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嗎?

那把油紙傘不知不覺倒在了水中,但沒人去管它。太子緊緊扣着她的肩膀,“告訴我,你想說什麽?”

新棠閉着眼睛,聽見自己說,“您不想知道我是誰,為什麽會成為黎家大小姐嗎?”

太子周身的氣勢有些懾人,新棠恍若見到了最初的那個,被囚禁在承安宮喜怒不定的主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他沉沉道,“你是誰又有什麽要緊,我李懷執從來都知道我喜歡的女人是誰,我想要的枕邊人是誰。”

他在雨中緊緊的抱住她,用了生平最無力的語氣附在她耳邊道,“我只要你好好的呆在我身邊。”

雨幕刷過臉頰,新棠任眼淚肆意的流,擡手回抱住太子,不顧一切的親了上去。

你是我在這個異世的歸宿,除了你身邊,我哪也不去。

......

第二天不知為何,太子沒來找她,而新棠只呆在房裏沒出去,兩人竟一天沒打過照面,這在新棠來北境之後還是從未出現過的情形。

她開始懷疑是自己理解錯了太子的話。

晚上的時候,将軍府院子裏又小小的熱鬧了一會兒,新棠透過門看着外面的人來人往,想必府裏又來了什麽貴客。呆坐了一會兒正準備躺下,卻有人突然間敲門。

新棠的心跳動了一下,疾步上去開門。門外的人夾雜着風雪一把撲向了她,緊抱着不撒手。

“新棠,你終于還是回來了,你是想我了是不是?”

長葉性子單純,新棠走後經歷的一系列事情,讓她現在已然帶上了哭腔。

新棠穿過她的肩膀看到了院子外面一幅蠻夷人打扮的應緩,應緩沖她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笑,而後作了個揖,便帶着人搬着行李往別的院子去了。

長葉半晌沒聽見新棠說話,不滿的松開了她,正要耍脾氣,卻見她眼眶也紅得像兔子一樣,不由得又破涕為笑。

新棠拉着她坐了下來,捏了捏她的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像個傻子。”

長葉吐了吐舌頭,纏着她問了一大堆離開承安宮之後的事,最後兩人一并躺在了床上,才拍了拍腦袋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下地從包袱裏翻出一本書來,遞給她,“喏,這是殿下讓我給你的,說是你喜歡看的話本子,無聊的時候就看看解解悶兒,殿下也真是的,有我長葉在,哪還需要這話本子嘛。”

新棠接過來一看,是她最早從太子書房裏偷出來藏在偏殿的那本《還魂錄》,書頁不知道被翻過多少次,已經起了毛邊。

看來太子早就洞悉了她的身份,只是一直不問罷了,或許他們兩人心中都有一份為彼此而掩藏的秘密,不是不說,只是因為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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