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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葉來将軍府的第一天, 北境的天空終于飄起了朵朵雪花, 不一會兒, 如柳絮一般, 飛飛揚揚, 染白了屋檐。将軍府的下人送來了暖盆,長葉和新棠兩人起初因為興致玩了會兒雪之後,受不了那寒意, 凍得哆嗦的進了屋蹲在了暖盆前。

屋裏不知道從哪裏跑來一只雪白的貓,慢吞吞的走過來卧倒在暖盆前不走了, 惬意的閉上眼睛打起了呼嚕。新棠沒趕它走,大概是外面太冷了,連貓都不願意出去。可即使在這貓都不願意動的天氣裏, 屋子外面還是人影重重,一上午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都沒停過。

長葉去廚房要了栗子過來,圍在暖盆邊兒圍了一圈,新棠靠坐在矮榻上,一人一貓已經占了暖盆的半壁江山。等長葉關好門坐下來, 新棠微微發怔的問道,“這幾日将軍府可是有大事發生?怎麽聽着外面倒比前幾日還熱鬧些。”

一個栗子被火烤得列開了嘴, 長葉扒拉下來剝開了殼遞給了新棠, 呼着被燙紅的手道,“哪有什麽大事,不過是這幾日流民格外多,王将軍把人引到府裏來了, 說是過了這陣惡劣的天氣,再讓他們出城去再做打算。”

原來如此。王衍是難得一見的鐵骨俠腸了,一方守将既為一方父母官,也難怪幽州在他的治下這麽久也沒被蠻夷人攻破。

“殿下和耿将軍也在一處?”

“正是呢,連緩公公也忙得腳不沾地的,剛剛在廊下遇到我,說是兩頓沒吃上飯了,還從我手裏拿走了一把栗子,也不知道這北境什麽時候能太平。”

新棠也不知道,沒法給她拍着胸脯說一個确切的答案,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盡點綿薄之力,幫着弄點吃的。

她起身穿好鞋,厚厚的戴上了帽子,只留了兩只眼睛和一個嘴巴在外面,拉着長葉道,“咱們去廚房看看。”

長葉舍不得剛剛烤好的栗子,屁股在板凳上磨呀磨的就是起不來,“廚房竈上都燒着熱水蒸着饅頭呢,現在都僅着那些剛進城的人,去了也沒什麽吃的。”

新棠伸手把那些栗子捧起來放在她的手心裏,拍了拍手,幹脆道,“這下好了,你可以邊走邊吃,不耽誤。”

廚房裏果真如長葉所說,幾口大鍋上面都架上了半人高的蒸籠,裏面煙氣缭繞,一籠屜一籠屜的白面饅頭足足有碗口那麽大,流水似的往外搬。案板前站了一圈的廚娘,手裏不停的和着面,大冷天一個一個愣是幹的滿面通紅,這哪像是給難民做吃的,說是養軍隊也差不多。

等等......養軍隊?

新棠看着輪班來擡饅頭的侍衛,心裏緩緩升起一個問號,她側眼瞧長葉,卻見她吃着香氣四溢的板栗吃得不亦樂乎,想來也是什麽都不知道。

腳步一轉,新棠打算去前院看看。

長葉見她來了又走,忙不跌的跟上,“新棠,你要去哪兒?”

地上滑,新棠走得不快,她低頭看路,邊回道,“去看看府內的難民。”

難民有什麽好看的,長葉覺得新棠和太子一樣,都是愛操心的主,一個從昨天晚上起就沒出現過,另一個也迫不及待的要加入進去了。

将軍府的前院是一個類似于一個練武場,地方十分寬廣,一道前廳把前院和後院分開來,将軍府的侍衛都住在前院的廂房裏,後院住着婢女和女眷。

王衍的夫人為在婆母面前盡孝,一直沒跟在丈夫跟前,只偶爾會花上小半個月時間,帶着子女來小住。新棠現在住的那間,就是王夫人的屋子。

穿過前廳,前院裏密密麻麻的人頭和嘈雜的說話聲一下子全湧入了腦海中,新棠差點以為自己誤入了人販子集中地。腦子一暈,腳下一個踉跄差點要栽倒,長葉在旁邊叫了一聲,及時上前扶了她一把。

這一聲女音成功讓前院裏的人安靜了下來,原本大碗喝酒,大口啃饅頭的人,不約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整齊劃一人扭頭看了過來。男人堆裏突然出現了個貌美白淨的女子,這效果不亞于熱油鍋裏濺了一滴冷水,空氣中仿佛都有噼裏啪啦的的聲音。

新棠想,果真好奇心害死貓,不知道現在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衆人屏息發呆間,正中央突然站起個人,那人也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襖,頭上還罩着一頂足以遮住眼睛的帽子,站這麽遠,只能看清下巴的弧度。

新棠敏感的察覺,這人站起來之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的收回了眼光,自顧自的又啃起了饅頭,只是這場面像是默片一樣,不見高談嬉笑,只聞咕嚕咕嚕的吞酒聲。

那人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新棠跟前,擡手拿掉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新棠看着他把手上剩下的沾滿雪花的半個饅頭,從容不迫的一口含進嘴裏,而後擦了擦手,才上來探了探她臉上的溫度,沒有預想中的暖意,他不滿的皺了皺眉,“外面冷,回屋去,仔細得了風寒。”

新棠不顧在場這麽多眼睛看着,從袖中伸出了捂的暖暖的手,貼在了面前人的胸前,替他捂一捂吞下去的涼氣,輕輕擡眸,“難道殿下不冷嗎?”

太子的眉梢被她傻氣的舉動染上了幾分笑意,他捉住她的手又放回了袖間,說道,“區區幾滴冰雪而已,不足為懼,百姓受得,我又有何受不得。”

新棠點點頭,撫了撫他胸前的褶皺,又踮起腳把帽子戴回了太子頭上,再擡眼卻是篤定的語氣,“昨日城裏那些人,也是郊外進來的大軍?”

太子本來也沒刻意瞞她,也知道瞞不住,遂點頭。

新棠心裏一慌,手上的指甲不小心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可是明日要開戰?”

短短兩天時間內,讓大軍進城,除了要和蠻夷開戰,新棠想不出別的理由。

太子看向她身後未見停歇之意的雪花,輕啓薄唇,“今夜。”

竟這般突然。

眼前的人往多了算,大概也只有千人,另外的幾萬大軍行蹤成迷,新棠沒有再打聽下去的意思,捂着胸口猛跳的心,努力平靜道,“既要打仗,便更要吃些好的,殿下您且忙着,我去去就回。”

新棠轉身,不顧地上已經經成冰的雪,拉着長葉飛快的往廚房走去。

廚房裏不知道第幾鍋的饅頭剛剛出鍋,新棠脫掉身上的披風,走過去阻止了廚娘再要添水的手,“李副将說了:天冷,只吃饅頭怎麽行,煩請各位把廚房裏的肉和骨頭都拿出來,熬幾鍋肉湯給外面的百姓被祛祛寒。”

這麽多的人,熬煮起肉湯來多費事,這些廚娘是将軍府花銀子從外面請來的,只想幹好手中的話拿銀子了事,且王将軍也說過了,不管什麽只要能管飽就成。這饅頭不管飽,還有什麽能管飽,這女子突然沖進來就拿李副将說話,可巧了,他們只知道王将軍,根本沒聽過什麽李副将、周副将的。當下,幾人站在一處,誰都沒動。

長葉一見這些人的态度就氣不打一處來,合着太子殿下在前方和将士們同甘共苦,這些人倒在後面拖後腿。眼睛一瞟,看見了站在了後面的長秋。

她撞開一個廚娘,三兩步過去挽住長秋的胳膊,對着那些個廚娘翻了個白眼,“我看別指望她們了,還是得自己來,長秋,你快說說,這裏的肉都擱哪了?前頭的人還在挨餓呢。”

長秋看了門口的新棠一眼,入眼皆是她姣好的容顏和月白小襖包裹下的玲珑身姿。太子曾在無數個夜晚裏,在偏殿一坐就是一個時辰。那次是這個女人剛離開不久,她在太子跟前當值,親眼看見太子從偏殿中拿出了一本書一個裝衣服的箱籠,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東西。

她要上前接,太子卻偏身一躲,就是這一個晃蕩,箱籠裏面掉出來一件衣服,伴随着玉佩特有的清脆聲。她蹲下身撿起衣服,卻見上地孤零零的躺着那塊太子從不離身的天青色玉佩。

原來,太子連周貴妃的貼身玉佩都給了她。

長秋正欲收回目光,新棠的目光卻猝不及防的看了過來,她低下頭,面上顯出為難,“長葉,我昨夜才同你一齊來将軍府,哪知道東西放在哪裏啊。”

那些個廚娘聽完有些得意,互相對了眼神,自顧自的敲的着面前的面團,“我說姑娘細皮嫩肉的,就別在這裏礙事了,耽誤了飯吃,可找誰說去。”

“找我呀。”新棠看完了這一出兒,跟沒事兒人似的,擡腳勾過旁邊的小板凳坐下,環視了這些人一眼,不緊不慢的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用放慢了十倍的動作,漫不經心的抽了一張又一張出來,“既然如此我便不強求各位了。長葉,拿着銀票去外面把城裏最好的酒樓裏的廚子都請過來,跟他們說,做得好了,還有賞。”

長葉脆脆的應道,“好嘞,我這就去。”說着,又撞了那個尖酸的廚娘一把。周圍的廚娘一輩子都沒見到過那麽多的銀票,眼睛都直了,見狀忙上前拉着長葉道,“姑娘既然發話了,我們當然是聽的。您看這路遠,那酒樓裏的廚子又貴,我們雖沒那好手藝,做得東西也湊合,姑娘您何必舍近求遠呢。”

新棠本業也沒真打算讓長葉去,只是為了震一震她們罷了。

她拿出了一半銀票分了下去,視線從容的從她們的臉上掃過,“既然如此,那就看你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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