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這一夜的客棧幾平浪靜, 甚至還帶着衆人的欣慰與如釋重負, 另一邊的楊千則馬不停蹄的連夜趕往城內, 把現在的情況禀報給太子。
幽州城門早已緊閉, 好在楊千身上有令牌, 守城的将士與他也是認識的,便指揮着人給他開了城門。他一路飛馳進将軍府,卻被人告知殿下不在, 王衍和耿自忠則去了軍營未歸。
楊千不得已,只好抑制住心裏的激動, 在府內等着太子回來。
太子現下正忙。
眼下的形勢幾乎沒給他存活的機會,但他也絕不能如此坐以待斃,即使前面的路都被封住, 他也要想辦法為南岐的将士開出一條新路來。
所以他又再一次“深入虎穴”,獨自一人來到了奇峰河。
蠻夷人的渡河顯然進行的也不太順利,河面的搬運糧草武器的人絡繹不絕,而最該過河的戰馬卻齊齊的排列在對岸,如同被綁住了腳。
蠻夷人的骁勇善戰向來是以鐵騎聞名, 馬一日沒有過河來,蠻夷人都不會輕易與南岐開戰, 畢竟他們也在賭。
太子隐在暗處, 冰面的反光讓河這邊的糧倉清晰的呈現在他的眼中,相較于前日,這糧倉又高了不少。他不是沒動過截糧的想法,可這奇峰河現在幾乎成了蠻夷人的駐地, 日日不停的嚴加看守,沒有下手的機會。
突地,太子眼睛一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面孔。
李獻淮穿着蠻夷人的族服,穿梭在戰馬之間來回逡巡,不時的與領頭的人說着什麽。想來是因為沒有籌到糧食,那人對李獻淮的态度不算客氣。
不知為何,對于李獻淮的出面,太子的心裏有了些不妙的預感。這人心思狡詐陰狠是真,可不得不承認的是,有時他的法子出其不意卻很奏效。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兩人似乎達成了致,李獻淮的手下得了命令退了下去,再次回來的時候,手裏抱着一把幹草。
他吩咐人把幹草鋪在冰面上,然後自己翻身上馬,扯着缰繩、夾着馬腹,輕輕地指揮着馬矮了身子下了河,踩在了幹草上。幹草只鋪了一小塊,只能容下兩只馬蹄,他座下的那匹馬,搖搖晃晃了幾下,終是站穩了。
太子靜靜的看了半晌,明白這困擾蠻夷人的鐵騎過河,現在已經不是問題了。他看着李獻淮意氣風發的臉,突得有些壓抑,還有些後悔。
如炬的目光穿過層層的阻礙,他想,若是在京中的時候,手刃了他,即使背上了“弑殺手足”的罵名,也總比現在用萬千人的性命陪葬的好。
不過不晚,至多讓他再最後見一次明天的黎明。
太子悄無聲息的走在黑暗裏,耳邊的聲音皆似一片空白,直到走到将軍府,才在守門将士的喜笑顏開裏動了動自己早已僵硬的臉。
楊千聽人禀報說太子回府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跟前。太子一看見他,臉色更冷了,手上甚至爆起了青筋,他聽自己極其冷靜的聲音,“新棠出事了?”
楊千腳步一滞,想起太子給他的命令是,讓他跟着新棠姑娘,他這般急匆匆的回來,豈不就是容易讓人誤會。于是他忙解釋道,“殿下莫擔心,姑娘很安全,正在城外的悅來客棧歇息,今夜裏臣正是得了姑娘的吩咐,來告知殿下出城接糧。”
太子有許多疑問,在聽到新棠在城外的時候,一一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立裏從應緩手裏牽過馬,一躍而上,飛快的往城外去。
已至夜半,镖局的人一路辛苦,到了地方才終于能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場,不由得就喝高了,到最後,一個個竟東倒西歪的趴在了桌子上。
新棠吩咐客棧的店小二給镖局的人和陳阿生安排客房,順便讓長葉去煮點醒酒湯,她自己為表誠意,也喝了酒,現下頭也有些暈,但她心裏記挂着事兒,沒回房,撐着身體坐在客棧的大堂裏,等着楊千帶人過來。
這酒後勁有些足,酒意不散,全顯現在了臉上,熱熱的。夜深人靜,只有一燈如豆,新棠盯着燭火昏昏沉沉的時候,突得聽到了幾聲馬叫,剛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後來馬蹄聲漸響,她才意識到應該是楊千帶着将軍府的人來了。
可仔細一聽,卻好像只有一人。
新棠伸了伸脖子,還是起了身,門口的冷風一吹,酒已醒了大半,也在此時,外面那個翻身下馬的遒勁身影不期然的闖入了她的眼中。
太子轉過身來,便見新棠一身丁香色的掐腰小襖,臉蛋酡紅,身上連件披風也沒穿,單薄又秀致的站在冷風中,見他看過來,迷迷瞪瞪的勾起一個笑。
就是這個溫軟又美好的笑容,讓太子本欲出口的責備生生轉了個彎,化成了一個沉沉的嘆息。
他疾步上前跨過臺階,伸出手把新棠緊緊的攬在懷裏,用堅實的臂膀擋去了她身前的冷風,這還不夠,直到把她的腦袋也按在了懷裏,這才作罷。
熟悉的馨香入懷,太子這才感覺心中空的那一大塊總算填滿了,他貪戀似的蹭了蹭她的發,好一會兒,才沉沉道,“是我連累你了。”
讓你跟着我擔憂受怕,還要想方設法的幫我。
這懷抱一如既往的暖,也一哪既往的安心,新棠剛剛褪下的困意又排山倒海的湧了上來,就着伏在太子懷裏的這個姿勢,一閉眼,沉沉的睡了過去。
太子抱了她一會兒,怕她呼吸不暢才稍稍放開了她,誰知松開了手,人卻還伏在他有胸膛上,細細一聽,卻是有了均勻的呼吸聲。
長葉剛煮好了醒酒湯,準備端給新棠喝,沒成想卻看到了太子那張萬年深沉的臉出現在了門口,驚得她手一滑,正要出聲行禮,卻被太子一輕擡了下胳膊制止了。
太子橫抱起新棠,經過長葉身邊的時候,聲音輕的不能再輕,“房間在哪兒?”
長葉呆呆的指了指,看着太子淩厲的步伐,一時間以為剛剛那個溫柔如水的人是她杜撰出來的。
新棠一大早醒來慣常的伸懶腰,胳膊還未伸直,便被一堵牆彈了回來,那牆雖硬,卻有熱熱的溫度,觸手還能感受到胸腔裏傳來的微微震動。
頭還些疼,鼻間的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她閉了閉眼才慢吞吞的睜開,昨夜睡去前的匆匆一眼,雖短暫,也能明顯的感覺出來,太子瘦了許多。
新棠動了動身子,想側身好好看看太子,然而她一動,腰上橫亘的手臂便收的緊緊的,緊接着有溫熱的呼吸噴在了耳邊,晨起的聲音低低啞啞的,“醒了?”
新棠想你這不是廢話嘛。
太子知道她醒了,卻依舊沒松手,撫了撫她鋪了滿枕的頭發,低笑道,“我們一起松。”
新棠一時間沒懂他什麽意思,便感覺被子下面的腿動了動。然後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腿很嚣張的壓在了太子的腿上,而太子的胳膊緊緊的環在她的腰上,一張被子下的兩人互相纏繞,幾乎不分你我。
這就有點尴尬了,新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壓上去的,原本故作正經的臉,嗖的一下飛紅,慌忙的想要擡腿,卻反被人換了位置壓在了身下。
新棠:......
一大早就來搞事情。
她和太子的接觸一直僅限于她單方面的、有恃無恐的試探,實際上太子是最克制守禮不過的,眼下這種兩人只着單衣躺在一個被窩裏的體驗,從未有過,新奇也有點無所适從。
新棠把自己往被子裏埋了埋,鎮定的想,可能真的是天氣太冷的,而太子身上又如暖爐一般,以致于她自己往胡思亂想的邊緣越靠越近。
如果太子願意動的話,她倒是真不介意的,畢竟她的觀念裏,這種蓋着被子純聊天的純潔程度和勾勾指頭差不多,她以為的睡覺那才是真正的不可言說。
太子見她發呆,難得孩子氣的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大清早的發什麽呆呢?”
“想我們要不要睡覺。”
新棠話一出口,立刻想給自己一巴掌。
太子噎了噎,低頭在她秀發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而後努力壓着笑意道,“快了。我定要鳳冠霞帔風風光光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到時你想睡多少次,就睡多少次。現在不行,我怕你受委屈。”
新棠:......
被太子這麽一說,怎麽覺得她像是被色鬼上身了。只是這鳳冠霞帔......聽着倒有點期待,那就勉為其難的承認自己是觊觎太子的吧。
兩人起身出門的時候,對面的門也剛好打開。陳阿生見新棠和太子雙雙從房裏出來,臉色僵了僵卻又很快恢複了自然,笑着打招呼道,“上午就要啓程了,我先下去收收東西。”
太子和陳阿生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也曾背地裏有過交集,卻因為新棠,兩人之間保持着一種心知肚明卻又互不幹擾的狀态。
陳阿生這次千裏迢迢的送糧來北境,解了燃眉之急,太子承他這份情,在送行的時候,和新棠一起,待人走遠了才打馬準備回幽州。
昨夜裏,楊千已經帶着人連夜把糧食運進了城,新棠手裏的銀票除了買必須的棉衣之外,還剩下一大筆。這仗還沒開始,不知道會打多久,為了以防萬一,太子還是讓應緩帶人去相鄰的和州再次購置糧食。
軍糧到位,下一步,便是準備開戰了。眼前火燒眉毛的一件事,便是奇峰河上的鐵騎,不論用什麽辦法,也不能讓他們成功過得河來。
太子在軍營裏與衆将領商議到了中午,決定讓耿自忠帶着一萬人打出幽州,收複被蠻夷人占領的幽州以北地帶。
“現在蠻夷人的兵力都在奇峰河,收複完失地之後,趁勝追擊,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如此一來,他們定然會從奇峰河上調兵過來對抗。”
太子指着地圖上的河道,對王衍道,“屆時,你提前帶人埋伏在奇峰河附近,一旦鐵騎掉頭,就往冰面上的幹草上丢火把,阻斷兩岸之間的連通之路,借着起火之時,這邊的蠻夷人,本太子要一個不留。”
太子終于用上了那個獨一無二的自稱。這一刻,軍營裏的将士們洗掉連日以來的低落士氣,精神飽滿的齊齊應是,厚重的盔甲也無法掩藏他們殺敵的銳氣。
耿自忠打下幽州城外的失地之後,蠻夷人已經嗅到了危機,立時從奇峰河掉兵,鐵騎還沒到的時候,又聞得奇峰河邊起了大火,短短拉鋸之間,奇峰河邊的士兵已被王衍消滅了小半。耿自忠這邊勢不可擋,直直取下了蠻夷邊境的雲城。
這座城池是蠻夷的南大門,易守難攻,是一道心理和軍事防線,這城一破,不得不逼得他們往北退了又退,等他們集結好兵力的時候,耿自忠已經帶着人一陣風般的退到了雲城。
兵貴神速,這場戰役來得快,去得也快,生生打亂了蠻夷人排兵布陣,原本勝券在握的偷襲神計也以失敗告終,不得已之下,蠻夷人遞了封信到雲城。
太子看完信後,坐了良久,而後冷笑一聲,對來人道,“傳本太子旨意,準。”
新棠坐在旁邊看太子的兵書,聽他情緒變了幾變,不由得問道,“蠻夷人是要降?”
太子斂目,搖頭。
“李獻淮的好日子到頭了。”
新棠心頭一震,“蠻夷人是想交出李獻淮?”
太子點點頭。
新棠幾乎立刻就想明白了蠻夷人的意圖。至于為什麽要他交出來,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南岐重創過後要大喘氣了,李獻淮是南岐的叛徒,交出來之後,相當于是給了南岐一個友好的态度,順便把禍水往李獻淮身上引一引,說不定有了這口氣,就又活了呢?
至于喘完氣會不會卷土重來,也得看太子給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新棠問得猶豫,“那......殿下你當如何?”
說起來,本是同根生。
太子沒說話,但新棠觀他面色,心裏似是早已拿定了主意,便識趣的沒再多問。
有些事情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亦或者,是沒有必要說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聞到完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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