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下了電梯, 離開擁擠的大堂,來到醫院大門處。

這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城市變得輝煌起來, 到處是五光十色的夜燈,印得醫院都變得色彩絢爛了。他們向前走了一段,這時, 旁邊插來一道聲音:“小亮!”

祝岚行和鹿照遠一起看去,看見個穿西裝夾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匆匆停下電動車,從上邊下來,正是鹿照遠的爸爸。

鹿照遠愣了下:“爸,你怎麽來了?媽不是說你今天晚上要加班, 要遲點回來嗎?”

鹿爸爸:“我聽你媽說樂樂住院了,就趕緊和領導說下先過來了。”

鹿照遠提了提手裏的魚湯:“我媽買的, 讓我們晚上喝。”

鹿爸爸叮囑:“你帶着回去喝吧, 我吃完了才過來的,我現在上去換你媽,你媽之前值了好幾個班才閑下來,剛在家裏休息半天, 就碰到這事,怪累的。”

“那我等我媽下來。”鹿照遠說。

“別了。”鹿爸爸搖頭, “你媽那個人就是倔, 讓她回家她肯定不安心,正好等十二點了她還得值夜班,我上去了讓她去她們護士宿舍睡一覺, 也免得一點點休息時間,還花在來回的路上。”

他行色匆匆,居然沒注意到站在鹿照遠身旁的祝岚行,把話一通說完,就丢下大兒子,趕醫院裏去了。

人走了,鹿照遠擡起的手又舉了一會,才慢騰垂下來。

祝岚行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又插進了兜裏,這種動作并不經常出現在鹿照遠身上,每回出現的時候,似乎都代表着主人的一些情緒。

“小亮……”

“我送你回去吧。”

兩句話同時響起,兩人間都靜了一下。

“你送我回去?”祝岚行将鹿照遠剛才說的話重複一遍,神色微妙,“沒說錯?”

“沒說錯。”鹿照遠一臉平淡鎮定,“我爸我媽我弟都在醫院,我回去家裏也沒人,正好是我邀你出來的,天色晚了,順便送你回家也很正常吧。”

“話雖如此……還是有點奇怪。”祝岚行慢吞吞指出,“我是男的,又沒仇人,不需要貼身保護。”

“……”

鹿照遠當然知道這很奇怪。

但話是他自己說的,他能承認很奇怪嗎?

他低咳一聲,正要死鴨嘴硬,突然聽見祝岚行說:

“我去你家吧。”

“什麽?”鹿照遠一呆。

“反正我回我家也沒人,也沒事,幹脆去你家,你還能輔導一下我的功課。”祝岚行微微一笑,“歡迎我嗎?我們可以一起吃你媽買的提子。”

“……還可以一起喝我媽買的魚湯。”

鹿照遠說,突然之間,有些高興了。

鹿照遠的家和城市裏大多數的家庭一樣,三房兩位一廳,正常九十平方。

帶着祝岚行進了家門,推開自己卧室房門的時候,鹿照遠清清喉嚨,先給疑似有潔癖的人打了個預防針:“裏頭比較亂,你別在意,随便坐,電腦椅和床上都可以。”

鹿照遠的房間并不很大。

九十平米的空間,也沒法把房間弄得很大。

這是間略顯得有些狹長的屋子,床鋪放在窗戶底下,做成高高的一體式榻榻米樣,出來些是書桌并衣櫃。衣櫃很小,還是單開門的,書桌倒挺大,上邊還有一排櫃子用來放獎杯。

至于獎狀,祝岚行掃了眼牆壁。

貼得都沒地方貼了,主人可能還不樂意看見,最後用一張球星的海報,統統遮住,只剩下點邊邊角角,還透着金紅色獎狀的痕跡。

看完了牆壁,祝岚行的目光自然而讓往下一降,降落到電腦桌和電腦椅上。

電腦桌上還好,除了電腦和游戲機以外,沒別的東西。

電腦椅上……堆着衣服。

“髒衣服,還沒拿去洗。”鹿照遠在旁邊不好意思地解釋,“你坐床上去吧,床上幹淨。”

“我們今天才在草地上滾過。”祝岚行委婉說。

鹿照遠反應了一下,才弄明白祝岚行的意思,他幹脆替人拍拍腰背及下面一點點的位置:“行了,灰塵沒了。”

盛情難卻,他自己也拍了拍衣服,然後坐上床鋪,坐上去的瞬間,就感覺底下凹凸不平,似乎藏着點什麽,手往其中一探,摸出一堆衣服和一條內褲。

內褲原本是藏在最底下的,被祝岚行一翻,就成了最上頭的那一件,大喇喇呈現在兩人的眼睛裏。

“……”祝岚行。

“……”鹿照遠。

鹿照遠劈手奪過祝岚行手中的衣服,打開衣櫃,一把塞入,再猛然關上,一氣呵成解決了後,才正經對祝岚行解釋:“洗完了,幹淨的,還沒收起來。”

“嗯。”祝岚行安撫略顯緊張的鹿照遠,“我聞到了洗衣液的味道。”

“……”鹿照遠嘀咕一聲,“狗鼻子。”

“你說什麽?”祝岚行沒有聽清楚。

“我說……”鹿照遠清了清喉嚨,“你就坐在床上,我給你搬個桌子來,再給你找兩張卷子做做看——對了,晚上還沒吃飯,你想吃點什麽?”

“都可以。”祝岚行并不在意,他來這裏又不是蹭飯吃的。

“現在七點多了,煮飯比較麻煩,煮好了再吃都八九點了,要不然煮面吧?魚湯煮面。”

“好。”

兩人達成一致,鹿照遠給祝岚行從櫃子裏搬了個折疊小桌子放上床鋪。

這小桌子不髒,日常也是放床上的,畢竟屋子比較小,就要更多地利用床上空間。

放好了桌子,再拿來筆、草稿紙、高一高二的試卷,最後又給祝岚行倒了一杯水,總體處理妥當,鹿照遠才長長籲了一口氣,放心地從屋子裏出來,進入廚房。

他把魚湯倒進了鍋裏,從冰箱拿了一把青菜出來,打算待會和面一起丢湯裏。

但想想,魚湯青菜面,不是待客之道,怎麽也要加個火腿吧?

鹿照遠又從冰箱裏摸出了火腿肉。

魚湯青菜面成了魚湯青菜火腿面。

……

似乎還有些寒酸。

鹿照遠埋頭冰箱。

從保鮮到冷藏,每一個格子都被他翻過一遍,除了之前兩樣配菜之外,他額外又找出了各種肉丸和燕餃,挨個投入湯中,直至覺得怎麽也餓不到祝岚行後,才滿意地停下手。

鍋裏的食材還要煮一會,鹿照遠一時有些無所事事。

他倚着出門的門站了會兒,突然直起身,走到旁邊的浴室,凝神望着浴室裏的洗發水。

沒錯。

之前那瓶讓腦袋癢、懷疑是假貨的洗發水已經丢掉了。

但換了洗發水,他依然腦袋癢。

而且這種腦袋癢,只争對同一個人……難道腦袋還安了雷達,能辨認誰可以誰不可以?

鹿照遠怎麽想,怎麽覺得解釋不通。

他心煩意亂地掏出手機,在群裏@大家:“問你們個問題。”

老大問話,小弟當仁不讓。

舒雲飛和向晨這兩狗腿沖在最前頭,首先響應:“在!亮哥說~”

随後,一溜“亮哥說~”刷了屏。

鹿照遠打字:“我有一朋友最近得了點毛病……”

向晨:“亮哥你想說什麽?”

鹿照遠:“……不是我,是我一朋友。”

透着屏幕,都能從向晨打出的黑字中看見他的鄙夷:“都什麽年代了,誰還不知道818的時候,我朋友=我,亮哥你村通網嗎?”

鹿照遠:“……”

舒雲飛呵斥向晨:“就你一張嘴能哔哔,你還聽不聽了?”

向晨:“聽聽聽,亮哥你說是朋友就是朋友。”

“我有一朋友。”鹿照遠覺得自己敲下的每一個字都浸透着虛僞,“最近喜歡上了摸別人的腦袋。”

“呃……”衆人發出一個可疑的單音,一同得出結論,“這怪癖是挺怪的。”

舒雲飛又問:“他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不,只對特定一個人。”鹿照遠。

“嗨啊!”這下換成舒雲飛激動了,“這是戀愛了啊!亮哥你開竅了嗎?!”

很長的沉默。

激動的舒雲飛猶如冷場王,消息一發出去,群裏一聲響也沒有,就連原本問出這個話題的鹿照遠,也一聲不吭,仿佛消失了一般。

舒雲飛覺得有點不對勁,小心翼翼問了聲:

“亮哥你怎麽不說話?”

“那如果……”鹿照遠一行字打得很慢,“這個人,想被摸腦袋呢?”

這下,冷場王換人了。

鹿照遠發出這條消息後,群裏再沒有人說話,好像早先一溜拍胸脯聆聽的小弟眨眼間全死光光了。

半天,還是向晨說話了。

“也許,這個人外表剛強,內心柔弱,喜歡女上男下位?”

群裏的沉默已經變成了窒息。

鹿照遠覺得這還是個隔着個聊天群在說話,要向晨真在他面前,對方應該已經腦袋朝下進馬桶了。

也許說完了這句話後,向晨自己也覺得不太行,特別自覺主動地發出一排跪地磕頭的表情。

鹿照遠懶得理他。

今天的狗頭軍師真的很狗頭,說出來的東西沒有一點兒建設性!

他關了手機,拉開浴室的門,才回廚房,就被突然出現在廚房竈臺前的祝岚行吓到了:“你……你怎麽在這裏!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祝岚行正拿着湯勺嘗味道。

他奇怪地看了鹿照遠一眼:“我在裏頭聽到了湯水撲出來的聲音,就出來看看,順便把你放在旁邊的面給下了。現在都好了。要過來嘗嘗嗎?味道挺好的。”

祝岚行手腕一轉。

剛剛被他試過的湯勺,對準了鹿照遠。

鹿照遠遲疑片刻,湊近了。

熱騰騰的噴香的蒸汽,先撲一臉,再用舌尖碰一碰微燙的湯汁,但沒感覺出太多的味道。

這個剎那,另一個念頭虜獲了鹿照遠的全部精神。

他們用了同一個勺子……

沒,沒嘗在同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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