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照顧他

“……疼愛?”

棠寧看着他, 心情微妙且複雜。

他叫的不是寧寧, 也不是夫人, 或者太太。

是棠寧。

十七歲的棠寧。

喜歡他的棠寧。

就坐在他左手邊, 距離不過十公分, 有薄荷色兔子耳朵的棠寧。

然而說完這句話,蔣林野像個耗盡了最後一格電的小機器人,腦袋慢慢往下滑, 眼看又要栽倒。

他昏昏沉沉的,這次沒往她身上撲。棠寧眼疾手快用手托住他的腦袋, 緩緩靠到門上。

月色穿庭,銀白的光芒溫柔地從他額頭上方流淌下來,在他微微下垂的睫毛上留下一層粉塵般淺淡的顏色。

棠寧蹲着看了一會兒, 起身開門。

剛一按亮玄關的燈,窩在旁邊小憩的嘤嘤怪就蹭蹭跑過來,垂着腦袋往她身上蹭。

“兒子兒子。”小毛球太可愛了,棠寧心裏一樂,把它抱起來, 整晚疲憊一掃而空,“媽媽不在家, 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嘤嘤怪軟唧唧的, 抱着她的脖子往她:“嘤。”

然而下一秒,越過老母親瘦弱的肩膀,它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嘤嘤怪怔愣兩秒,發出凄厲的尖叫:“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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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棠寧趕緊安撫它, “媽媽沒有跟你商量,就帶回來一個男人……冷靜點,別生氣。”

嘤嘤怪憤怒極了,毛一根一根炸起來。

棠寧撕開一盒羊奶小布丁,将它放在懷裏揉了又揉,臨走前拍拍頭:“乖一點呀,媽媽最愛的還是你。”

嘤嘤怪眨眨眼,這才勉強安靜下來。

棠寧轉身去處理門口的男人,俯身捏捏他的臉:“你睡我的卧室,還是睡客房?”

但蔣林野沒有睜眼。

不止額頭,棠寧碰到了才發現,他的臉也在發燙。不知道燒了多久,憑她的手感,這人現在少說得有四十度。

“喂,蔣林野。”她低聲叫他,“你好像燒得挺重的,我還是給你打個120吧。”

“不要……”聽見這句,蔣林野皺皺眉頭,想要睜眼。他眼睛有些畏光,吃力地擡起手,擋住玄關壁燈落下來的暖光,“不睡卧室……也不睡客房……”

棠寧奇了:“那你想睡沙發?”

他啞着嗓子:“跟寧寧睡……”

棠寧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你睡廁所算了。”

她剛住進來沒幾天,客房還沒找人打掃,但主卧的床單被褥都剛剛換過。

棠寧看看客房又看看主卧,猶豫一瞬,還是把床上自己的東西清理幹淨,折身回來拖蔣林野進屋。

然而她一回到門口,就看見本來乖乖巧巧地蹲在那兒舔羊奶布丁的嘤嘤怪,不知什麽時候扔掉布丁,竟然跑到了蔣林野身邊,一臉嚴肅地蹲在他臉上。貓咪毛茸茸的小尾巴不偏不倚,嚴嚴實實地橫着疊在他人中處。

棠寧:“……”

天啊!

她趕緊跑過去把兒子抱起來:“你想悶死他嗎?”

嘤嘤怪生氣地拍拍蔣林野的臉:“嘤!”

身上重量陡然減輕,蔣林野靠在門上,兩眼緊閉,眉頭微微皺着,臉頰泛着不正常的紅。這麽大的動靜,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棠寧不知怎麽,心裏突然浮現出點兒愧疚。

即使他生病的事跟自己也沒什麽關系。

“這個叔叔很可憐的,你不要欺負他了。”她把小貓咪抱在懷裏教育,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麽形容,幹脆很認真地道,“他和你一樣,沒有蛋蛋。”

嘤嘤怪:“……?”

嘤嘤怪愣愣地看看她,又轉頭看看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露出懷疑喵生的表情。

棠寧對它的反應很滿意:“乖一點呀,等媽媽處理好他,就回來找你玩。”

她一邊說,一邊動作輕緩地将它放回貓窩,很仔細地給窩調好溫度,又拍拍腦袋,撓撓下巴。

門口太冷了,穿堂風呼呼的。

蔣林野沒有力氣睜眼,但他意識尚存,聽見了棠寧說的話,也依稀看見,她在非常溫柔地照顧一只小貓咪。

所以他想,她應該也會像照顧小貓一樣,溫柔地照顧自己吧……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到,小狐貍跑到他面前,猶豫着問:“你還能自己走嗎?”

逆着光,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玻璃珠子似的。

蔣林野心動得要命,唇角燒得起皮,虛弱地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吧,那沒辦法了。”棠寧捋開袖子,緊張之餘,又有點說不清楚的小興奮,“我搬不動你,那就只能把你拖進去了。”

蔣林野:“……?”

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棠寧已經拉住他一條腿,開始往屋裏拖。

整個人瞬間被拖得栽倒在地上的蔣總:???

就算是拖,不該拖腦袋嗎?為什麽拖腿啊?我是你要帶回窩裏打算宰割掉的獵物嗎?!

腦袋在光潔的地板上被拖着滑行了一路,等棠寧幫他扒掉外套、把他放在床上,蔣林野生無可戀,覺得自己已經沒了半條命。

以前也不是沒生過病,也不是沒讓棠寧照顧過他。

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那時候她會問他哪裏不舒服,會半夜喂他吃藥,會用枸杞給他煮冰糖雪梨。

卧室裏燈光柔軟,蔣林野躺在床上,被子裏藏着他再熟悉不過的乳木果的味道,心裏的小人根本憋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然而棠寧完全沒察覺到。

她只覺得他是真的太沉了,拖得她滿頭大汗:“你會對什麽藥物過敏嗎?如果不會的話,我先喂你吃一點布洛芬好不好?”

蔣林野昏昏沉沉地點頭:“嗯。”

得到肯定,棠寧甩着大尾巴蹭蹭跑出去,很快又抱着家用藥箱跑回來。

這個空檔裏,熱水也燒好了。

她半跪在床上,拆開一盒退燒藥,确認過日期,才伸手扶他坐起來:“起來,小蔣同學。”

小蔣同學頭昏腦漲,艱難地從乳木果的世界裏脫離出來。

棠寧垂着頭碎碎念:“我從來沒對人這麽好過,我爸都沒有這種待遇。”

她将水冷熱調開,遞給他:“你欠我一個大人情,要感謝我一輩子。”

小狐貍表情太認真,蔣林野幾乎要被逗笑。

他很想提醒她,過去幾年裏,你生過病,我也生過病。我們曾經互相照顧彼此,春日并行,冬日依偎,像一對尋常的夫妻。

他一言不發,仰頭把水喝完。

然後低聲:“謝謝你。”

這家夥一生病,整個人都乖了很多。

病恹恹地靠在床頭,好像從一匹狼,變成了一只沒有攻擊性的大狗。

不知怎麽,棠寧有點開心:“不用謝呀,你趕緊把離婚協議書簽掉,就是對我最好的祝福了。”

蔣林野微微垂眼,沒有說話,像是陷入沉思。

棠寧見狀也不糾纏,抱着藥箱和水杯離開卧室,還貼心地幫他關掉了大燈。

她一路搖着大尾巴,溜達進廚房。

晚宴食物很多,但她沒有吃飽,打開冰箱搜刮食材,決定給自己煮一小碗挂面。

這會兒已經是深夜,嘤嘤怪蜷縮成毛球安詳睡去,小區裏靜悄悄的,棠寧望着咕嚕咕嚕煮沸的鍋,莫名其妙開始出神。

就這一剎那的的感覺。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總覺得下一個瞬間,那個現在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就會穿着寬松的針織居家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以一種慵懶的姿态,像大型毛絨動物似的從身後擁住她,将下巴壓在她肩膀上:“為什麽西藥也這麽苦?我嘴裏一點味道都沒有。”

而棠寧會很警惕地轉過去看着他,小聲吐槽:“……你幾歲了,難道吃兩片藥也要配糖?”

蔣林野燒得糊裏糊塗,整個人氣息滾燙。他兩只手環在她的腰上,會停頓一會兒,才側過去碰碰她的臉頰,将醒未醒的樣子,低聲嘆息:“你就是糖啊,但是我病了,現在不能吃。好可惜。”

水開了。

棠寧被炸開的泡泡聲拉回注意力,連忙将挂面放進去。

這一碗面很快出鍋。

盛到碗裏,湯汁清亮,蛋黃流心,綠油油的小油菜綴其中,只是聞着也令人食指大動。

她在飯廳坐下來,試着嘗了一口,好吃是好吃,但怎麽就是……

有,有點心虛?

棠寧:“……”

棠寧對着這碗誘人的挂面沉默三秒,放下筷子,起身又進了廚房。

***

蔣林野睡得不是很安穩。

他吃過退燒藥,立竿見影地開始出汗,腦袋發燙,可身上又很冷。

棠寧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離開前還在羽絨被上加了一層薄毯,但他仍然難受得厲害,高燒幾乎讓他産生幻覺,好像回到童年時的冬天。

父親在獄中死亡,流言鋪天蓋地,大街小巷的新聞和報紙都在報道同一件事。

母親帶着他匆匆搬離富人區,他起初感到新鮮,但也不過短短數十天,就對由奢入儉的生活只剩厭倦。

飯桌上,有些煩躁地推開飯碗:“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去?”

母親問他:“回哪去?”

“當然是之前的宅子啊。”有明亮的落地窗,巨大的後院,和新建的網球場。他前段時間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帶小夥伴們來家裏開party,可是現在住的地方太小了,連一個甜品臺都擺不下。

母親問他:“為什麽想回去呢?”

蔣林野實話實說:“這裏太小了,我不喜歡。”

母親攏了攏頭發,平靜地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那你去外面看看吧,外面很大,也許你會喜歡。”

蔣林野蒙了一下,他還沒有吃飯:“去……去哪?”

“門外。”母親一邊說着,一邊上前來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拖,“你以為你還是蔣家的小少爺嗎?”

她語氣很平靜,但蔣林野察覺到風暴。

小孩子對大人情緒變化最敏感,他終于反應過來,瞬間被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籠罩:“我錯了……媽媽,對不起,我……”

母親拽着他的胳膊,頭也未回。飯廳到門口并不遠,這個家太小了,幾步路的距離也會撞到東西,他踉踉跄跄,被放在門口的木頭小凳子絆倒,再一次回過神,已經被扔在了門外。

他還記得那天傍晚回家,巷子口的老大爺抱着收音機,提醒他多穿一些衣服。凜冬将至,北城将在今夜,迎來百年一遇的大雪。

而彼時彼刻,他的母親居高臨下,依舊是平靜溫柔到近乎殘忍的語氣:“既然那麽想你爸,不如去地下陪他啊。”

家門在眼前關閉的時候,他以為他會死在那一天。

這股冬雪的寒氣跨越近二十年的光陰,到現在還刻在骨子裏。

蔣林野這些年很少生病,難得燒到神志不清。

棠寧端着小托盤折返回房間,只看到他滿頭大汗,在睡夢之中深深地皺眉,呼吸似乎不太平穩,嘴裏還在不停地小聲碎碎念。

“別……媽……”

“對不起……”

棠寧放下小托盤,好奇地湊過去:“你怎麽還說夢話?”

可他發音太模糊,她聽了半天,也聽不出他是在哼什麽。

只是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棠寧只好伸手搖醒他,低聲叫:“蔣林野,蔣林野,醒醒。”

“……!”蔣林野猛然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呼吸。

屋子裏暖氣充足,她沒有開大燈,只有一盞月亮形狀的夜燈立在床頭,發出橙黃色的盈盈暖光。

萬籁俱寂,棠寧問:“你怎麽了?做噩夢了?”

蔣林野看着周圍的環境,緩了好一陣子神,才有些遲鈍地低聲:“……嗯。”

“那正好,你把這個喝了吧。”棠寧雙手捧起一個白瓷小碗,“我在裏面加了百合,也許能安神。”

蔣林野垂眼,啞聲:“這是什麽。”

一碗不太能辨認出原材料的暗紅色液體。

“紅糖生……呀。”棠寧突然頓住,“對不住,我忘了你不吃姜。”

她說着站起身,“我這就去倒掉,你繼續睡,當我沒來過。”

蔣林野眼疾手快拉住她,把碗搶過來。

也就是剛剛睜開眼,和棠寧對視的那一個瞬間。

他突然意識到,可能人這一輩子能得到的甜和暖都是有限的,以前以為取之不盡,後來才發現這其實是一把泥沙,明明握在雙手中,到頭來成了空。

不可以再放過第二次了。

棠寧還沒反應過來,手中一空,再回過頭,蔣林野已經喝完了。

棠寧:“……你不嫌燙嗎。”

蔣林野意猶未盡:“挺甜。”

“好吧。”棠寧把空碗收起來,“那你繼續睡你的,我去把我的宵夜吃完。如果要漱口,自己開盥洗室的櫃子,裏面有新的牙刷。”

這回她不是吃獨食了吧。

“寧寧。”然而她剛一轉身,又被人拉住。

身後的男人額頭還帶着薄汗,呼吸不太平穩,祈求似的,啞聲問她:“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棠寧想都沒想:“不能。”

別說同床了,現在同屋,隔着牆,她都怕他穿牆過來做禽獸不如的事。

“那……”蔣林野握着她的手,實在是不想放開。最後一句話問得很艱難,試着開口幾次,才低低地發出聲:

“當做離婚前,最後的道別呢?”

作者有話要說:  糖糖:沒必要。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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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字評論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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