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世
齊婆婆說:“小姐再等一會兒,等一會兒新郎官就來接你了。以後你就再也不會跟着我老婆子受委屈了,陳家是個富貴人家,定能護你一生安康如意的。”
齊婆婆說完低首垂淚。
坐在喜床上,穿着板身婚紗的于歸這個時候機械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她的話。
此刻的她已經沒有過多的言語可以和身邊這個一直陪伴了她二十年的婆婆說了,如今父親獲刑正在獄中,所有人都覺得陳家能按照小時的婚約娶她進門,已然很是不易了。
從前她也是個名門閨秀,父親官至一部之長,于家滿門風光無限。如今父親锒铛入獄,她是罪犯的女兒,陳家在這個節骨眼上能娶了她,這樣誠懇登門的态度,已然博取了家裏家外所有人的好感了,大家都說,那陳家少爺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不二人選,于是已然十分疲憊的她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不知這樣僵着身子等了多久,就在齊婆婆張着身子往門口看了無數回之後,禮堂安靜的走廊裏傳來了清脆的皮鞋聲。
門一響,屋子裏就閃進了一個人影,于歸再次機械的轉過了頭望了過去。
是陳家的大少爺陳熙,也是她此刻名正言順的新郎官。
齊婆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未開口之時便已被來人揮手阻止了,于是,齊婆婆的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在了原地。
“你先出去,我和你家小姐有話說。”
男人一臉陰沉外加深深皺着眉頭的模樣,讓原本僵硬的于歸終于開始有了些動容的神色。
見他仍舊一副堅持要自己出去的模樣,齊婆婆有些擔心的望了望自家的小姐,見到于歸對着她颔了颔首之後,齊婆婆這才有些無奈的推門走了出去。
陳家大少才貌雙全這在商界已經盡人皆知,她聽慣了身邊之人對他的稱贊,然陳家與于家雖然很久以前便定下了兒女姻親,而實際上于歸和陳熙的見面卻是屈指可數的,除了在商界或是政界的晚宴上偶爾的相遇之外,兩人其實真的沒什麽過多的接觸了。
也是今日才算正正經經近距離的看了他一回,果如外界傳言,這陳家大少長得真的很不錯,清俊儒雅,一派世家子弟風範。
不過,如今的滿面愁苦之色卻生生為那清俊的臉上塗上了一層灰,于歸瞧罷微微的低下了頭,在陳家大少看不見的角落裏輕輕的笑了笑。
想來他是不願意娶她進門的吧,不然這般的刻意冷淡的疏離之态又是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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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除了自己的新娘子便沒了旁人,陳熙便多少放松了些,拉過了一旁的椅子,他有些疲憊的拽了拽禁锢在脖頸上的領帶,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面。
“于大小姐素有伶俐之名,有些話我便直說了。”
“于部長雖尚在獄中,然,既我與你早有婚約,那我們陳家便依了前言娶你進門,之後也會養你終老……”
陳熙的聲音很是冷漠,于歸卻因此皺起了眉頭。
陳家在父親雙規之際再三上門求娶,打着不負舊日姻約的名號征服了她身邊的各色人物,沒想到如今塵埃落定,他卻對她如此刻薄淡漠。
想聽個清楚明白,于歸抿了抿好看的櫻唇,沒有說話。
陳熙見她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禁露出了一臉嫌惡的表情。
“我聽說自你父親雙規之後,你便卧病在床不能行事了,便想着給你一個名分,也好就此給我陳家的名聲之上再添一筆,且,不過就是養一個無用的閑人,以我們陳家今時今日的地位能力,這,根本不在話下。”
果然……
早在心中便有預感,陳家在他們于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不是舊情依舊便是另有圖謀了,顯然,這是後者了。
“怕是不僅如此吧……”
這是于歸自昨日準備出嫁開始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她對着她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說的第一句話。
陳熙挑眉望向了身邊安靜從容的有些過分的女人。
若是不瞧那令人讨厭的容貌,單憑這聲音陳熙覺得,這女人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哼,你別忘了,你父親如今已然被定了罪,何時出獄遙遙無期,你一個沒落家族之女還有什麽資格談論別的。”
聽了這話于歸忽然就冷靜了下來。再次擡首之際眼神已然更加清明。
“你們陳家其實并不願意結這門親事,是吧,如今能走到這樣一步,不過是圖謀着我身後的那些我父親精心培養的勢力罷了。”
“你們陳家雖然豪富滿庭,卻也不過是個商人而已,想要長久經營下去,必要和政界挂得上鈎才成。而我于家,我父親如今雖然入了獄,且正如你所言,出來的日子遙遙無期,可是他老人家這麽多年在政界的苦心經營卻就此留給了我這個獨女,想來這才是你陳家強忍無奈娶了我這個差點就做了北邙鄉女之人的真正緣由吧。”
沒想到一身富麗婚紗的女子不哭不鬧,甚至頗為淡定的說了這麽一通勝似事實的話語出來,陳熙一時間有些怔愣的同時,卻也再次冷笑開口道:
“以你罪人之女的身份,我們陳家能夠容得下你,你現今怕是也只有感激的份了,若不是為了顧及名聲,我們陳家大可再去尋一門政商聯姻,你須知,這政界裏可不僅僅你們于家一家顯赫門庭……”
于歸再次低首輕笑了笑。
“是啊,政界裏确實并非我于家一家獨大,然于家百年望族,盤根錯節,切我父為人好交好為,人脈廣結,這許多年過來,豈是一般家族可以比拟的,難道,你們陳家不是看在這樣的情形之上才要夾着尾巴與我們交好的嗎?”
“你……”
“哼,沒想到啊,原以為即将要娶回家的是個據了嘴的葫蘆,不想竟還是個巧舌如簧的主,于大小姐,今日你還真讓陳某刮目相看啊。”
“不過,任你巧舌如簧又能怎樣,有句話說的好:落配的鳳凰不如雞。你如今即便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又如何,最終還不是要乖乖的進了我陳家大門,然後再乖乖的任我們擺布?”
此刻的陳家大少已然完全的撕破了外表的僞裝,将他和他的家族真實的面目完全的暴露在了于歸的面前。
“不要把自己看的有多重要,你如今還能伶牙俐齒的坐在我面前侃侃而談,不過是更多的表現了你的愚蠢罷了,聰明的女人要懂得權衡利弊,審時度勢才行。”
做壞事的人從來都喜歡刻意的去粉飾太平,為自己之前的惡意行為冠上一個好看的帽子上去。
“是啊,我如今确實是不能再稀裏糊塗的下去了……”
像是對着面前的男人說着,更像是對着自己說着,于歸喃喃的低語道。
陳熙瞬間皺起了眉頭,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女人他有些拿捏不住了,他甚至搞不清楚眼前這個如此淡然的女人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麽,因為她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表情,一直沒怎麽變。
輕輕的站起了身,慢慢的移步到了窗邊的紅木桌子邊,于歸将手中捧了半天的一束豔麗的玫瑰捧花□□了桌子上面的空花瓶裏。
然後再移蓮步,于歸走到了敞開的窗口,透過窗子從這裏看下去,能俯瞰這個城市大半的美景,曾經她親愛的父親就很喜歡帶着她來這裏,他說這裏站得高望得遠,的确,這裏确實很高,也很遠……
突然之間便有些不好的預感,陳熙在眯眼的同時也攥緊了身側的手掌。
“本來想着還要給你一些時間消化這樣的事實的,如今看來顯然是不用了,到底是部長家的女兒,見過的世面豈能和一般人家的女兒同日而語。既然如此,你便在此準備準備吧,等會兒政界和商界所有的客人就會陸陸續續的光臨這裏了,而我們兩個待會兒還要聯手上演一出精彩的結婚進行式,希望于大小姐提前做好準備,最好不要在這個檔口出現什麽閃失……”
陳熙說完,站起身便有了離開的意思。
一直站在窗邊默不作聲的于歸這時突然就有了反應。
緩緩的轉回身,忘了一眼面前的清俊儒雅的男人。
第一次聽說陳家大少的名字,大概是在十九歲的時候吧,陳家大少陳熙十歲考入本市第一中學,十二歲便被育人高中破格錄取,十五歲的時候便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京都第一學府,然而這并不是終點。在大學期間的兩年裏,他分別拿下了BEC證書、CPM證書、MBA課程……
出身富貴人家,有貌又有才,将來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當時聽見這些的時候,她其實很是慶幸的,起碼父親沒有給她挑一個蠢貨做丈夫。
然而,一切到底還是她想的簡單了,別人口中的陳家大少和她真正見到的竟是如此的差強人意。
讓女子流連唇邊求之不得的好男人,肯依約娶一個犯了罪過的官員之女,應是多麽令人震撼的事情啊。
人人都說這是她前世修來的因果,今世才會有這般莫大的福分,可誰又會知曉這其中肮髒不堪的事實呢。
輕輕的摘下了頭上繁冗的頭紗,然後規規矩矩的放在了窗臺邊上。
“還好,我到底不是蠢到了最後……”
輕聲的言語瞬間讓已經邁開步子的男人停留了下來。
轉回身望向了窗邊那個微笑着看着他的女人。
“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吧,于家自古便有個不成文的戒訓,叫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父親和我的确是看走了眼,輕信了你們陳家的伶言俐語,可是我們卻從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你們陳家想用一紙婚約來換我身後所有的權勢支持,這個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呵呵,你應知道,之前父親下獄,我便卧病在床。其實算起來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這樣了,早在我十五歲的時候,醫生就已經下過病危通知書給我了,只是我父親一生僅得我一女,從來都是愛若掌上明珠的,怎麽會舍的眼睜睜的看着我離他而去,于是,我才能安穩的活到了這個年紀。說來這也算是強求,如今怕是已經到了極限了,所以說你們陳家娶不娶我其實真的沒什麽關系的,我早就是個将死之人了,之所以還是點頭答應要與你舉辦一場婚禮,并非要成全你陳家的名聲,而是我想要在臨死之前弄明白你們陳家粉飾太平的外表之下到底是掩藏着怎樣的肮髒。”
“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只可憐我父親和齊婆婆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不過這也不打緊,來世我們有緣應定會再續前緣的,我相信冥冥之中會有天定,你說是嗎,陳大少爺?”
于歸最後入眼的畫面是她那名義上的未婚夫陳大少爺一臉驚恐的表情,不過這都與她毫不相幹了,她這時只是有些遺憾,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沒能見到從小到大對她寵愛備至的父親。
眼前一片殷紅的時候,于歸想起。
那一年自己大病剛剛出獄,一向不信鬼神的父親卻破天荒的用輪椅推着她去了京郊的廣化寺,當她親手将手中的紅菱綁在樹梢的時候,阖眼許願也只願她和父親、齊婆婆一家人平安康樂。
才許過願身畔就起了風,吹亂她的發絲的同時,也吹亂了滿樹的落英缤紛,恰有一片花瓣飄過眼前,她閉上眼,花瓣落下,額頭上一片冰涼。
父親說這是佛祖顯了靈,她剛剛許的願望一定會成真。
她卻只是微笑着捉住了那調皮的花瓣放于鼻端,輕嗅着那迷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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