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生離死別
陳原臻最後還是忍無可忍地關上了電腦。
不知道為什麽,她今天完全靜不下心去做任何事。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又已經空了的咖啡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到底是因為什麽,為什麽今天會這樣心神不寧?
她又擡手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點半。
紀敘應該已經放學了。
她想自己應該是擔心陳原爍會對紀敘下手才會這樣不安定,她的大腦裏再次閃過那只貓鮮血淋漓地死在自己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顫。陳原臻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她摸到桌上的手機,給周鳴撥了電話。
“紀敘怎麽樣了?”
周鳴正在奔赴工作室的路上,小學冬天放學放的早,他笑着回了陳原臻一句一切都好。
陳原臻站起身,雙眉緊蹙。
“路上沒有什麽異常嗎?”
“沒有啊,紀敘放學就直接坐公交車回家了,我開車一路跟着,看着他進的樓。一切都正常得很。”
陳原臻的心一沉,不祥的預感從脊背上緩緩爬了上來。
以陳原爍的那個性格,絕對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難道真的是自己判斷失誤,那個小喽啰并沒有和張恪成彙報?
陳原臻的手心裏起了一層細汗,她的心裏此時像是長了草一般。
不對,不對。
那種人的想法她最清楚不過,絕對不可能是在這裏出了差錯。
突然,陳原臻像是被一道雷電劈中,她的身體震悚了一下,忙沖着手機喊道:“你現在馬上去人民醫院,在地下車庫等我!”
陳原臻說罷挂斷了手機,着急忙慌地尋找着自己的外套。
廖特助見陳原臻的臉色蒼白,心也跟着懸了起來,她快步上前拿起起陳原臻剛脫下的外套遞給正手忙腳亂的她,關切道:“您怎麽了?”
陳原臻的面色沉重,她抓着外套披在身上,擡眸看了廖特助一眼。
她的眼神裏有懊悔,還有悲傷。
“我想錯了,是我想錯了。”陳原臻顫着聲音說道,她伸出手,“你把車鑰匙給我,你現在就去紀敘的樓下盯着。”
“那您……”廖特助連忙把車鑰匙從口袋裏拿出來放到陳原臻的手上。
陳原臻握緊了鑰匙沒有回答她,她腳步飛快地出了房門。
走出門外,陳原臻看了一眼電梯,電梯還停在這棟大樓的頂層,她實在無法站在原地等待,直接推開了樓梯間的門。
她的工作室在這棟大樓的十層,她邊穿好大衣邊飛快地下樓。
“紀慈文,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她在嘴裏默念着,腳步一時也不敢停歇,微微帶了點跟的鞋底敲擊在臺階上的聲音像是催促的鼓點一般,樓梯間裏寒冷的空氣此時卻像是一陣陣的熱浪燒在她的身上。
她沖出大樓直奔停車場,黑色的轎車在道路上飛馳,如同離弦之箭。
待她趕到醫院的時候周鳴已經在停車場裏等她了,她下了車之後便與周鳴一同奔赴紀慈文的病房。
如今是下午五點多,天已經變得一片漆黑,許多陪護病人的家屬都去吃晚飯,病房的走廊裏靜悄悄的。
為了以防萬一,陳原臻和周鳴是踩着樓梯來到住院樓的五樓的,她剛微微推開了樓梯間的門,就又趕緊合上。
她閃身躲在門後,沖着身後的周鳴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際。
門外,陳原爍帶着張恪成正在等電梯。
周鳴當下大氣都不敢出,他站在陳原臻的對面,看見陳原臻臉上一向游刃有餘的表情此時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怆。
陳原臻死死咬着嘴唇。
她來晚了。
無力與悲傷此時如同漲潮一樣幾乎将她淹沒,
她知道陳原爍是什麽樣的家夥的,卻沒能阻止。
那只慘死的貓,她那時也像是這樣,躲在一堵牆的後面,捂着嘴不敢出聲,直到陳原爍走了,她才敢哭着跑過去,捧着貓滿身是血的身體,到最後再偷偷的把貓埋起來。
她埋貓的時候邊哭邊發過誓,以後絕對不會再讓這種情況發生。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去想,她怕自己再想就會變得絕望起來。
周鳴看見陳原臻這副模樣,臉色也變得愈發沉重起來。雖然陳原臻對于自己的事情并沒有講述的太仔細,但是周鳴明白,陳原臻的心裏背負了多少沉重的東西。
他跟在陳原臻身邊的這些年,早已領教了陳原爍的狠毒。現在這個混蛋找到了紀慈文的病房裏,就算不敢真的做什麽,只怕也會口出不遜,刺激紀慈文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
而這對陳原臻的打擊有多大,周鳴無須想象。
他以為面對着這樣大的打擊,陳原臻饒是再堅強的人,也會掉幾滴眼淚。
可陳原臻只是咬着嘴唇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待她再擡起頭,周鳴看見她的面色已經如常。
陳原臻微微推開了一條門縫,看見門外已經無人,她松了口氣。
“把你的手機給我。”陳原臻低聲對他說道。
周鳴忙把手機遞給她。
陳原臻拿着周鳴的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之後又熟練地輸了一串號碼,點擊發送之後,她把手機還給了他。
“把手機卡換掉吧,這個號碼作廢了。”
她說罷,直接走向樓梯下樓。
她的腳步迅速,步伐整齊,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
正坐在回家的公車上的紀慈希感覺口袋裏的手機一震,她拿出手機,看見了一條來自陌生人的短信。
短信很簡短。
“去醫院,要快。”
紀慈希皺眉,她看着那串號碼,想了半天卻也沒想起是誰的。
去醫院?
紀慈希抿了抿嘴唇,她發了一條“你是?”,卻沒有得到回答。
她擡頭看了一眼挂在車廂上的站點牌,下一站下車,再走一小段就是醫院。
這是詐騙短信嗎?
可是短信裏沒有提到任何關于錢的事,自己再問什麽,對方也沒有回應。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給在家裏的紀敘打了電話,說自己會晚些到家,讓他自己訂外賣解決晚飯。
公車到站,紀慈希快步下了車。
經歷了之前的事情,紀慈希對于醫院這兩個字特別敏感。
就算是白跑一趟,也起碼能安心。
然而她剛到醫院大門,就接到了醫生的電話。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這個電話縱然醫生不講,紀慈希也明白是什麽意思。
紀慈希的手機差點沒有握住,她撒腿就跑,當她大汗淋漓地推開病房的門時,入眼的就是被扔在地板上的滿是血跡的被單。
紀慈文吐血了。
幾個醫生圍在紀慈文的身邊,見紀慈希氣喘籲籲地沖進病房,紀慈文擡起無力的手。
醫生明白紀慈文的意思,緘默着離開。
紀慈希踉跄着走到紀慈文的身邊,她微張着嘴,毫無血色的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
她在紀慈文身邊蹲下,紀慈文落下手,剛好可以摸到她柔軟烏黑的發。
“你來了……”紀慈文像往日一樣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你不會有事的。”紀慈希說道。
“敘兒他……咳……他是不是比過去更高些了?”
“你不會有事的。”紀慈希的兩眼發直。
“你一直在問……孩子的爸爸是誰……咳咳咳”紀慈文說着便是一陣劇烈地咳嗽,血順着她的嘴角流出來,她大喘氣起來。
紀慈希站起身,她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你不要說話了,我去找醫生。”她說着就要轉身,可就在這時,紀慈文脫力的手緊緊地抓住了紀慈希的手腕。
“陳氏……”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陳氏……陳……陳原……陳原炀。”
紀慈希回頭,看見紀慈文滿含着淚水的眼睛裏蘊滿了悲傷。
她的眼淚劃過她青白色的面頰,嘴唇不斷地翕動着,像是缺水瀕死的魚。
“爸……媽……我對……不起,我現在能去那邊,咳咳咳……去那邊,給二老賠罪……也挺好的。”
紀慈希的大腦此時一片空白。
紀慈文知道父母去世了,她是怎麽知道的?還有那個陳原炀,又是怎麽回事。
這些問題萦繞在她的大腦裏,可她卻無力思考。
紀慈文說完了這些,她緩緩阖上雙眼,嘴角帶着笑意,當她眼角的淚水落進雪白的枕頭時,她停止了呼吸。扯着紀慈希手腕的手重重落下,紀慈希身子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
紀慈文的手脫離紀慈希的手腕時,紀慈希多想一把抓住,似乎這樣就是抓住了紀慈文脆弱的生命一樣。
可是她沒來得及,正如同沒來得及再喊她一聲姐姐一樣。
她垂下眼,看着紀慈文的臉。
她顫抖着伸出手,劃過紀慈文的眼角,拭去她殘餘在這個世界的淚水。
醫生們此時也紛紛走入病房,宣布了死亡時間之後,用白色的床單蓋住了紀慈文的臉。
紀慈希就站在原來的位置上,木然地看着醫生處理一切,直到最後紀慈文的屍體被推往太平間。
她全程都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沒有哭也沒有喊。醫生走到她的身邊拍着她的肩膀對她說節哀順變,她也沒有什麽反應。
她跟着醫務人員一起去了太平間,辦理了遺體保存手續,之後又随着護士去清點紀慈文的遺物。
紀慈文并沒有什麽自己的東西,唯一有的是兩件給紀敘織的毛衣,其中有一件還沒有徹底完工,毛衣針在嫩黃色的毛線球裏纏着。
紀慈希借了護士的一個商品袋,把東西收拾好。
她表示明天會過來辦理其餘的手續,之後就離開了醫院。
走出醫院,紀慈希先給輔導機構打了個電話,請了一周的假,之後她又給幾個家長打了電話,把所有課程推後一周。
她站在醫院門口打電話時,陳原臻就在不遠處的車裏。
她看見紀慈希平靜地打着電話,心中一陣一陣的抽痛。
她冷聲問道:“錄音筆保存好了吧。”
周鳴點頭,“已經拿出來了,我稍後就去取。”
“陳原爍這個蠢貨。”陳原臻咬着牙說道,“他以為這樣是在逼陳原炀嗎,紀慈文一死,陳原炀直接就成了紀敘的法定監護人。他和他哥哥的蠢還真是不分上下。”
“那您打算……”
陳原臻繃着臉,她看着紀慈希打完了電話快步離開,長嘆了一口氣。
“那份錄像,要提前拿出來了。”她說罷,拍了一下周鳴的肩膀,“你下車去拿錄音筆,然後就回家吧。”
周鳴知道陳原臻的心情不好,也就沒多說話,直接下車。
陳原臻跟着下了車,她進了駕駛室坐下,開車跟着紀慈希。
紀慈希在街道的這邊走,她便在街道的對面緩緩地跟着,她看見紀慈希又去了那家小商店,不久之後提了個塑料袋走出來。
陳原臻垂下濃密的眼睫,她不用看也知道,紀慈希又提了滿滿一袋的冰塊。
“這樣會把身子吃壞的,這個笨蛋。”她默默念着,又看向紀慈希。
此時是傍晚九點多,街道上的人已經不多,紀慈希緩步走着,風吹起她的頭發,迷住了她的視線,她也沒有反應,只是繼續向前走着。
她又走了一會兒,停下了腳步。從袋子裏拿出一包冰,迎着寒風打開,往嘴裏塞了兩塊。
她面無表情地嚼着冰塊向前走,和着涼風吞冰的滋味并不好受,紀慈希只覺得渾身冷的厲害,但往嘴裏塞冰塊的動作卻不停歇。
她要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她必須要快速冷靜下來。
一直看着她的陳原臻此時心亂如麻,她不止一次的想要沖下車,想要阻止她作踐自己身體的行為。可是理智告訴她,她現在不可以。
她知道紀慈文死前一定會告訴紀慈希孩子的父親是誰,紀慈希不是傻子,她此時大概也能猜出來她陳原臻是什麽人。
她不能再去刺激現在正處于崩潰邊緣的紀慈希。
陳原臻別過臉,她不忍心再看紀慈希,可是即使不看她,也并不能讓自己的心裏好受。
她恨自己想事情的時候想少了一步,也恨陳原爍的殘忍。
她到底還是低估了陳原爍,以為他不會向一個病人下手。
“陳原臻……怎麽直到現在你還那麽天真?”她在心裏罵自己。
紀慈希此時已經吃掉了三包冰塊,就在她準備打開第四包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了。
她走到垃圾桶前,把嘴裏還沒來得及嚼的冰塊吐了出來,然後又把裝着冰塊的塑料袋扔進了垃圾桶。
她明白自己今晚如果把這些冰塊全部吃掉,一定會倒下。
可是她現在還不能倒下,紀慈文雖然死了,但是她留下了紀敘。
自己已經沒了父母,現在又沒了姐姐。
在這個世界上自己的親人,只剩下紀敘了。
她不可能再容許自己失去紀敘。
想到這兒,紀慈希突然開始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的第一份便當已熱好_(:з」∠)_……從本章開始,陳原臻和紀慈希要正式踏入互利階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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