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見到故人
這家賓館附近只有一家小型超市,還是在一百米以外的地方。聞不到香味兒,又是趴着,胃被壓迫着,饑餓感沒那麽明顯。他頂着枕頭想了一堆有的沒的,興奮感逐漸褪去,時隔多日第一次放松地趴在整潔柔軟的床鋪裏,身體深處的疲憊上湧。他想着想着便陷入了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态裏,也沒打算逼自己醒過來,迷迷糊糊地想,先睡一覺吧。
卻沒能睡着。
他覺得自己方才有了這個念頭,門就被敲響了。
祁默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把被子拉高了蒙住耳朵。他在這座縣城裏有很多認識的人,但那些人都有另外一個祁喧,因此,他不認為外邊那個人在敲他的門。
就是不知道隔壁什麽時候住了人,明明上來的時候瞧着還是空房間來着,也沒聽到個響兒……
始終沒有人去開門,好在那人也知趣,堅持了兩分鐘,祁默聽到了漸遠的腳步聲。
他把被子拉下來,呼出一口氣。
被這麽一吵,剛才濃重的睡意早已被吓跑了。他掙紮了一下,掀開被子下床,打算洗漱一下,出去找點吃的。
這個天氣用冷水洗臉絕不是一件美事,祁默擰開水龍頭,在嘩啦啦的水聲裏耐心地等水熱起來,心想,這幾天他得先找份臨時工作掙點錢。
水霧慢慢升騰起來,冬天裏天黑得早,這會兒天色已經很暗了。祁默試了一下水溫,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窗外。
這一眼差點沒讓他把手裏的一次性牙刷給扔了。
“我操!什麽東西!”他沒剎住車吼了一聲。
只見有零星燈光的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附了一條黑影,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約看出是個人形,舉着手做敲窗狀。
但他這是在二樓!!
那“人”似乎是讓他的反應驚着了,身子一晃,“唰”地掉出了祁默的視野裏。
祁默瞪着黑洞洞的窗,在“走過去看看萬一摔死了咋辦”和“跟我有什麽關系我什麽都沒看見”之間為難了一下,艱難地選擇珍惜這條小命,冷靜地關了水龍頭,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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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膽小,就算是膽小也不是他本性,是被豚鼠這個本體影響了。
但房間裏如此安靜,連個轉移他注意力的手機都沒有,他走了沒兩步便按耐不住越害怕越想看的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頭瞟了一眼。
操他媽果然又來了!
他這一回有了心理準備,沒當場叫出來,一聲不吭地快速環顧四周,以期找到什麽趁手的防身武器。
……當然是沒找到。
五十塊錢不到的房間,有窗有空調,收拾得幹淨整潔已經很不錯了,哪還能奢求別的。
于是,他掃視一圈,發現最趁手,殺傷力最大的,居然是浴室裏挂着的淋浴噴頭。
祁默不動聲色地蹭到噴頭底下,拿眼角餘光偷偷瞥一眼窗外,那條黑影還挂在那。他可不打算在這麽個來歷不明的人的注視下安睡,雖然把浴室門一關那人就看不到什麽了,但是,都能懸空了,萬一不是人呢!
他把噴頭取了下來,一手按着水龍頭,和窗外看不清樣貌的黑影對峙。
面面相觑了片刻,那條黑影很有禮貌地敲了敲窗。
祁默攥着水管的手一緊,想着要是那人敢硬來,他就把水開到最大,呲他丫的!
……可惜賓館裏的淋浴噴頭來水一般都很克制,這要是他以前打工的酒店的噴頭,準能呲得丫暈頭轉向。
不過幸而現在是寒冬臘月,水溫很低,就算水流不大,猛地被冰水一淋,也夠那不速之客喝一壺了。
他慢吞吞地擰開了水龍頭,又看一眼窗外,黑影果然還沒走。
還又敲敲窗,有些猶豫地說:“您是要洗澡嗎?”
這窗戶并不隔音,祁默頓了頓,發現這不速之客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
他把水關小了一些:“你是?”
那黑影忙道:“哦,我有事找您,剛剛敲門您沒應,我就只好……”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顯得底氣不足。
祁默被這神奇的邏輯震驚了一下,敲門沒結果就來爬窗,這人有點缺心眼啊。
不僅是聲音,他覺得這缺心眼的畫風也有點似曾相識了。
他于是說:“窗戶沒關嚴,你往邊上推一下就行。”
“哦,好的。”黑影說着,把窗推開了一半,露出了他的廬山真面目。
他穿着一件幼稚的鴨絨黃連帽羽絨服,帽子上還有倆鹿角,外面風大,扣在腦袋上的兜帽被吹得下壓,蓋住了他半張臉,眼睛都看不到了。
開了窗,他又說:“您好,您能讓我進去待一會兒嗎?外面太冷了。”
沒了隔閡,祁默便發現他的聲音聽起來其實還帶着點稚氣,是少年人的腔調。
不能。他冷酷地在心裏拒絕,退了一步,把噴頭挂回去:“進來吧。”
鴨絨黃連忙跳進來:“謝謝啊。”
他乖乖把窗戶關上,一回頭就聽祁默道:“黎信?”
“哎?”鴨絨黃一愣,一擡手把兜帽撸下來,“您認識我?”
祁默的目光在他豎起的一撮頭毛上停了一秒,成熟穩重地說:“嗯,我認識你。”
小朋友脫口道:“不應該啊,您不是才化形嗎?”
祁默看着這張異常年輕的,滿滿膠原蛋白的臉,那種時空錯亂的微妙感再次湧上心頭。
黎信在上輩子是他難得的朋友之一,比他小三歲。他輾轉進入H市排名前列的乾宇信息安全研究公司,從底層做起時,恰逢黎信作為乾宇的太子爺空降,剛巧做了他的頂頭上司。
那時,黎信甚至還沒從H大計算機系畢業。
黎信性子跳脫,坐不住,當了沒兩年領導便跟着祁默跑了,給祁默做技術顧問,成天頂着一頭亂毛窩在公司裏打游戲,整個人都散發着深深的廢宅氣息。
以至于他看着眼前這嬌嫩的,祖國的花骨朵,就忍不住關愛道:“不學習嗎,怎麽大老遠的跑到這邊來?”
黎信睜圓了眼睛:“現在放寒假……”您是禽獸嗎?
祁默瞥了他一眼,倚老賣老:“還沒成年吧小孩?”
黎信從羽絨服的兜裏摸出一臺游戲機,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走進房間,自來熟地坐在另一張床上,說:“沒有啊。”
祁默看着有點糟心,直言說:“有什麽事?”
黎信說:“我是來給您辦身份證的。”
祁默:“??”
黎信又從他那個深不可測的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一張證件:“妖怪管理司,竭誠為您服務。”
祁默還是沒接受自己變了一個物種的事實,梗了一下才說:“喔。”
也不問妖怪管理司是幹嘛的,表現得異常冷漠。
黎信叽叽喳喳地說:“我們昨天就檢測到你快要化形了,我特意坐飛機過來的,天氣不好,我在天上待了十個小時才下來的。”
祁默眉頭一皺:“雇傭童工啊?”
黎信:“……?”您怎麽回事?
黎信申辯:“我還不是正式員工呢,是我自己跑出來玩的,請不要污蔑我司清白,謝謝。”
“是你家的公司?”祁默的注意力又偏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但重生後第一次見到一個足夠信任又不必躲着的人,這人還是個小朋友,這讓他剎不住車地直想打岔。
“不。”黎信一巴掌拍在游戲機上,嚷嚷,“還辦不辦了!”
祁默勾了勾嘴角:“辦辦辦,怎麽操作,你說。”
黎信目露兇光,在游戲機的屏幕上重重戳了幾下,彈出一個頁面,兇巴巴道:“姓名,出生年月,種族,籍貫。”
弄好後又給他拍了張照片,那臺游戲機也不知道被誰改裝過,功能齊備,完全可以當一個小型照相機使用。祁默還記得上輩子的陰影,特意湊上去看了看,指揮着小孩換了好幾個角度,最後還是不滿意,說:
“這照片不清楚吧?”
黎信說:“您看着不清楚,回頭我傳給部長處理一下就好了。妖怪大多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自己的樣子,識別靠的并不是照片,而是氣息。”
祁默:“哦,意思是你也會變身啰?”
黎信面無表情:“我是人啦叔叔。”
說完他把游戲機往兜裏一塞,把方才的不愉快也塞進了角落:“身份證大概兩天後到。”
祁默說:“這就完了?”
“完了啊。”黎信一臉強忍驕傲的表情,“妖怪又不像人那麽多,手續很快的好嗎。”
“好的。”祁默并沒有異議,“那你什麽時候走?”
“???”黎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這就要趕我走了?”
祁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不然呢?還要我養你?叔叔我可沒錢。”
他說着起身,示意小孩跟上:“我讓老板娘另外給你開個房間,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走吧。”
黎信趕緊幾步竄到他面前攔住他,仰頭說:“等等!我們部長說,妖怪剛化形成人,不懂人間規矩,我要留下來教你的。”
祁默垂眼看着還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少爺,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拉倒吧,我可比你懂規矩多了。”
不等黎信多說,他便一擡手示意他噤聲,說:“好了好了,不管你要幹什麽,先去休息一晚,可以吧?”
黎信一時還真被他鎮住,錯失了第一時間頂嘴的良機,只能不情不願地跟着他下了樓。
路上還在想,這不應該,他身上帶着司裏大佬弄的符咒,确保他不會被妖怪們欺負,按說再有潛力的妖怪,剛剛化形,也絕對不會對他造成威脅。
何況這還是只豚鼠精。
一只豚鼠,能有什麽威脅。
特別能吃?
他又看了看前面男人的背影,這實在不像是一只剛剛化形的妖怪,太有主見了,說一不二的,知道“開房間”,還在第一時間叫出了他的名字。
這,這哪裏像是蠢萌的豚鼠成精了,根本就和學校裏的教導主任差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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