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入住賓館

祁默恍惚地在花壇邊站了好一會兒,才被一陣陣堅持不懈騷擾他鼻子的嗆香味拉回了神。

步行街兩邊多的是各種服裝店鞋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路邊攤小吃,正經的飯館是沒有的。

他摸了摸肚子,飛快地扭頭看了一眼,賣泉水豆腐的小吃車前停了一對情侶,阿姨正在往兩串豆腐上撒辣椒粉和蔥,熱辣辣的香氣在寒風裏顯得格外誘人。

真香。

他倒不是有多饞這個一塊五一串的豆腐——連續吃了好多天飼料,草,聖女果後,所有人吃的食物都讓他饞得不行。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高中時就比同齡人要更在乎自己的形象,在路邊攤買了小吃一定要坐下來吃,杵在攤位邊或者邊走邊吃這種事無論如何也幹不出來。進了社會後這個小毛病愈發地嚴重,比如現在,它一想到他要提着個白色的小塑料袋走過大街小巷,走到賓館,他就覺得……

他還是不要吃了。

沒關系,這會兒天氣這麽冷,就算他真買了,沒準到了賓館時泉水豆腐已經變成冰水豆腐了,不好吃了。

不買才是正确的,不值得。

包袱一噸重的祁默毅然轉過了身,往南街走去。

十八線小縣城,地盤攏共還沒一所985大學大,主街就四條:東南西北。兩個小時就能從東街頭走到西街尾。

他走過風雨橋,盡頭開着一家精品店,櫥窗上影影綽綽地映出他的倒影,他不由得停下腳步,看了一眼。

寬肩窄腰大長腿,還是和以前一樣帥。

祁喧按捺住砰砰亂蹦的心,溜達進了一家賓館。

他身上現金有限,只能随便挑了一家家庭賓館。這種家庭賓館沒有前臺,他進門的時候,身兼數職的老板娘正在織毛衣。見到他,熱情非常地問:

“哎,帥哥,訂房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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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祁默應了一聲,然而好幾天沒說人話,一下子居然沒發出聲音來,他又輕咳了一聲,把身份證遞給她。

老板娘拿着“他的”身份證看了好一會,遲疑着問:“帥哥,這是你的身份證嗎?”

祁默的心驀地一跳。他當然确定這就是“他自己”的身份證,但在老板娘淳樸的,并沒有惡意的打量下,心底卻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發虛。緊張地想,難道他的樣子變了嗎?

他冷靜問:“我和照片不一樣?”

老板娘說:“也不是不像,就是感覺帥哥你比照片上看起來要成熟好多。”

祁默的心忽然一痛。

是呢,那是他十六歲拍的證件照,能不青澀嗎!

他雖然挺在意自己的形象,而立之年後也有注意定期鍛煉保持身材,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年輕不少,好些人說他看起來像二十幾歲,可二十幾歲和十六歲,那差距大了去了。

而重新做人之後,他能感覺到身體狀态要年輕了許多,但就剛才在商店櫥窗上的匆匆一瞥,他現在的樣子跟單薄稚氣的少年應該也是不沾邊的。

大概也是二十幾歲的模樣。

畢竟本體就是一只過了發情期的成年鼠。

祁默心裏一時有點憂傷,不過腦子地道:“十年前辦的身份證……”

“是這樣哦。”老板娘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垂眼瞅瞅身份證,眉頭一皺,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祁默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身份證背面最下面寫着有效期限:200x.08.17——201x.08.17。

祁默:“……”

老板娘:“……”

前面那個日期,正是兩年前,他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

祁默懷疑自己的智商被帥氣吃掉了,頂着老板娘懷疑的目光徒勞地解釋:“這真是我的身份證,要不我給你背一下身份證號碼?”

老板娘擺擺手:“哎呀,不用不用,帥哥你看起來就是個正經人。”完了又頓了頓,小聲說,“以後直接來就行,咱們這邊查得沒那麽嚴。”

祁默張了張嘴,發現只會越描越黑,不再說話了。

辦過簡單的手續後,老板娘領着他去房間。房間在四樓,簡單的标間,并不如何豪華,好在還算幹淨,有窗。

一通介紹後,老板娘說:“有事可以下樓找我哈,對了,帥哥要不要留個電話?”

祁默微笑:“……我沒帶手機。”

老板娘沉默了一下,又揚起笑容:“那也沒事,下樓找我就行,沒事的啊。”

她這會兒眼神裏的懷疑已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點別的情緒,祁默不想揣測她腦補了些什麽,端着禮貌而疲憊的微笑,點點頭。

好歹是開門做生意的人,老板娘雖然熱情得有些過分,基本的眼力見還是有的,看出他不想多說,也不再多問,交代了一些基本事項後,便忍下了八卦的沖動,轉身出門。

祁默暗自松了一口氣。

老板娘忽然在門口回頭:“對了帥哥,我多嘴一句哈,你是不是身份證主人的……”

祁默盯着她,心說她要是說他看起來像是“祁喧”的爸爸,他就立馬換一家賓館。

老板娘:“舅舅?”

祁默一愣,脫口道:“為什麽是舅舅?”

老板娘有理有據:“不都講外甥肖舅嘛。”

兩分鐘後,老板娘帶上門下樓了。

經此打擊,祁默原本強烈的食欲已經去了一半,他往床上一躺,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沒忍住把身份證舉到眼前看了看。

其實他這張身份證的照片拍得不好看,看在他初中畢業,勉強也算是一件大事的份上,他的“爸爸”回了一趟家。身份證是父子倆一起去辦的,那天他腦抽,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偏偏祁正——他爸爸也沒想起來提醒他,到了公安局才想起來。

工作人員當時建議他回家換身衣服,可公安局離他家有一段距離,大熱天的,十六歲未滿的他一看外頭熾盛得刺眼的陽光,就打心眼裏地不樂意。

于是祁正一拍大腿,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那你穿我的吧。”

祁正的西裝外套是純正的黑色,倒是很符合身份證證件照的要求——至于為什麽在三四十度的高溫下他老人家還穿着厚實的西裝,祁默已經不大記得了,好像是下午還要去見什麽人。

反正懶得跑腿的他就從善如流地裹上了這件中年男人的西裝,下半身穿着七分褲,站到了照相機前。不僅沒覺得不對,還在心裏偷偷地美了一把:為了和父親難得的親近。

可惜祁正人到中年,智慧沒見得增長多少,肥肉卻是肉眼可見地增多。十五歲的單薄少年并不能撐起那件西裝,再加上他那天被毒辣的太陽曬懵了,整個人都很沒精神,最後被公安局的照相機一加工,出來的照片簡直慘不忍睹。

他當時就被醜哭了,反悔說他還是回家一趟吧。

祁正就摸了摸他腦袋,說,爸爸下午還有事,先這樣用着好不好,反正就五年。

于是他就用着這張醜到爆炸的身份證,用了整整五年。

祁默閉了閉眼睛,手指松開,任身份證從空中落下來,制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當時身在局中,知道真相後再回想,其實很多事情都早已露出了苗頭,祁正溫和笑容下的不耐煩,說是回家,每天卻都一身正裝在外游蕩,說是事情忙,可他一開始只是個在外省工作的普通人,哪有那麽多的正事要和這個封閉的縣城裏的人說?

不過是打着幌子不回家罷了。

虧他還因為他,把一張如此之醜的身份證用了五年!!

房間裏十分安靜,窗外隐隐有喇叭聲飄進來,祁默翻了個身,側身躺了一會兒,覺得身體繃得難受,便把羽絨服脫了。

身份證肯定要找機會還回去,可是什麽時候還卻是個問題。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既然回來了,就不可能眼看着上輩子的悲劇重演。而出門在外,沒有身份證非常不方便。

除此之外,他此刻這個樣子,怎麽把身份證還回去也是個問題……要不放公安局去?

——說起來他明明拿的是自己的身份證為什麽還要“還”啊!

祁默有點暴躁,有生之年還沒體會過這樣窘迫的心情,再一想到兜裏所剩無幾的軟妹幣,心情就更差了。

他回到了什麽都還沒發生的時候,明明應該有機會挽回一切,可因為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他好像比上輩子還要窮困了。

各種意義上的貧窮,錢,朋友,親人,甚至是……身份。

上輩子好歹還奮鬥成了有錢人呢。

他郁悶地把臉埋進了枕頭裏,開始盤算着,這會兒高考報名時間已經過去了,因為要備考,祁喧不會有出去浪的機會,也用不到身份證——他太清楚他自己了,除非必要,他是連看都不想看到這張身份證的。

也就是說,在半年內,這張身份證的使用權掌握在他手裏。

他也只有半年時間來阻止悲劇的重演。

至于半年後,祁默撓了撓枕頭,冷靜地想,要不找機會把另一個自己做掉好了。

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祁喧,他媽媽也只需要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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