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霍辛從沒覺得日子有這麽快活過,漫長的記憶裏只有冰涼的孤單和寂寞,他不怕孤單,但寂寞卻像幽林中的迷障,混合着詛咒一起侵蝕他身上每一寸肌膚,深入骨髓,在每個夜晚猶如某種看不見的牢籠,将強大的龍困在其中,無法掙紮,無法抵抗。

但有了蘭西,這一切痛苦就受得值得。

自從确定了蘭西是自己的“解藥”,他便多了一份寄托和期望,每日偷偷去王宮看他的小王子,像呵護花園中脆弱的玫瑰,每每在窗外看見他沉睡的臉,內心的渴望就無法抑制地翻湧上來,令他焦慮,令他急不可待。

他日日希望小王子快點長大,他一直期待着他的十八歲成人禮。

可真到了那一天,小王子的冷漠疏離和敵視卻令他憤怒,令他悲傷。

悲傷?

龍是不會承認自己脆弱的,他沒什麽可悲傷的,他只是太孤單了,他希望能早日解開詛咒。這一切都是詛咒的錯。

好在,他的小王子如他所期待的那樣,心甘情願地奉上了寶物,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像是站在山崖的一頭朝另一頭呼喊,中間隔着巨大的深淵,迷霧翻騰,什麽也看不見。本不寄希望于對面會有回應——仿佛這裏本就只有他一個。

可在他失望之時,迷霧的另一端卻有了回聲。

不是他的錯覺,不是什麽幻象,是真的有人回應了他,撥開迷霧,朝他走來。

再低頭看時,腳下的山崖間便多了一座橋,用藤蔓裹覆,開着不知名的野花,鳥兒停在藤蔓上高歌,那人走到了橋中間,終于露出了那張臉。

蘭西.泰勒對他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霍辛猛地睜開眼睛,盯着床帳頂急促呼吸。

他的瞳孔豎成了兩條細細的線,像蛇似的,但很快又恢複了人類的眼眸。

他轉過頭,清晨的日光下小王子在他臂彎裏睡得很香甜,對方的脖頸上落滿了吻痕,睡袍因為動作微微滑開,露出雪白的胸膛和肌膚嬌嫩圓潤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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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辛在那肩膀上吻了一下,蘭西咕哝着翻了個身,被霍辛從背後摟住了。

“嗯……幾時了?”蘭西迷糊地醒了過來,感覺到身後龍的滾燙溫度,臉紅了。

霍辛聲音沙啞道:“再睡一會兒。”

小王子作息規律,醒來就再睡不着了,昨晚的記憶慢慢回籠,他想起了什麽事情。

“我能再看看嗎?”他小聲地問。

霍辛挑眉:“看什麽?”他刻意動了動身體,暗示道,“你不服?人類可沒法和龍比。”

小王子迷茫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麽,頓時面紅耳赤,連身體都跟着發紅了,惱道:“不是那個!我是說……翅膀。”

小王子昨夜睡前同霍辛接吻,像往常一樣。

可在迷離中,他仿佛看到了霍辛背上展開了巨大的翅膀,只一瞬就消失了。

霍辛每回在睡前同他親昵,總會滅了燈,屋裏很黑,看不清什麽。但昨夜月色皎潔,透過窗簾縫漏出一些光來,讓他看了個正着。

他當時就想問,卻被霍辛給催眠了,一夜無夢,倒是睡了個好覺。

霍辛無奈:“怎麽還記得?”

小王子最近膽子忒大,不怕霍辛了,耍賴道:“我想看!給我看吧!”

霍辛不喜歡在人前顯露自己原本的模樣,他翻身坐起,穿好黑袍,黑發順滑地披肩而下,嘴角不悅地向下抿着,試圖轉移話題:“沒什麽可看的。該用早餐了。”

“可是我想看,你還沒讓我看過你真正的模樣。”蘭西坐起來,雪白的睡袍和霍辛黑色的長袍形成鮮明對比。兩人一黑一白,一個黑得徹底,仿佛深淵下窺探的惡魔;一個雪白得仿佛要發光,像天使一樣。

如果蘭西的頭發是金色,恐怕就真會被誤認成是天使了。

霍辛當做沒聽到,蘭西氣鼓鼓地看他,霍辛耐下性子道:“今日娜娜莉讓廚房做了你最喜歡的煎餅和蜂蜜蛋糕,不想吃嗎?還是想吃南瓜羹?最近天氣冷了,那東西能讓你暖和些。”

龍不怕寒冷,也不怕酷熱,他昂起頭顱,高傲又霸道地命令:“起來洗漱。蘭西,最近我是不是太寵你了?你的王子禮儀呢?”

蘭西比了個鬼臉,半分不怕他,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洗漱,又坐到鏡前梳頭。

科利爾從角落冒了出來,接過梳子興高采烈要為小王子梳頭——他每日最期待的就是這個環節了。

可還沒碰到頭發,梳子就被霍辛奪了過去。

霍辛看了看鏡子裏小王子佯裝不快的模樣,明知道對方是裝的,但他不喜歡看見他的小王子不開心。他放緩了聲音,妥協道:“你要是聽話,就給你看。”

蘭西開心地笑起來:“真的?”

霍辛的心情随着小王子的表情起伏,見他又眉開眼笑,嘴角陷出小小酒窩,也跟着笑了一下:“說話算話,今日一整天,你得乖乖的。”

“好!”小王子興奮道,“可我哪日不乖了?只能待在城堡裏,我又不能做別的什麽。”

霍辛梳頭的手一頓,看了小王子一眼:“不願一直待在這裏嗎?”

小王子在鏡中和他對視,想到兩人的約定,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來。霍辛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他,可他卻拿父王、大哥的安危作為條件。

蘭西低頭摳了摳桌角,不答話,霍辛也不問了,心情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糟糕。他為蘭西梳好頭後親手給他紮了好看的發帶,轉身離開。

這些日子他總是保持人身,詛咒尚未完全解開,他有些累了。

回到古堡的地下,他專屬的卧室裏,還未進門他就化為了一條黑龍,長角頂在門上,發出“砰”地響聲。

他太過煩躁,滿腦子都是小王子失落的表情,因此沒留神通往地下的密室被人溜了進來。

亞克大氣不敢出,躲在樓梯拐角下,待厚重的卧室門關上,才捂着嘴露出驚恐的表情。

他看到了那頭黑龍,那頭和傳說裏一樣的黑龍。

如果說之前他還只想偷點好東西,現在就只想着保命了。他将手揣進衣兜裏,捏着幾枚剛從地下室裏偷出來的金幣——那不知是什麽時候的古幣,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和奇怪的花紋,看起來十分有收藏價值。

在地下,這樣的古幣居然到處都是,寶箱裏、地上,四周都是金燦燦的,能迷花眼睛。

這一定是手劄裏提過的,山下埋藏的寶物!

亞克激動極了,他決定晚上找一個口袋,再下來裝上滿滿一袋,然後讓小王子放自己離開。他摸了摸自己還沒長出毛來的腦袋,想:反正黑龍現在有王子殿下就夠了,根本用不着自己。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他的手摸着那些金幣,只覺得血液沸騰,眼前仿佛能看見自己未來揮金如土的奢侈模樣:他要住大宮殿,還要去買個爵位來玩玩,他要成為人人皆知的富豪,手下管着幾家酒莊,每日用牛奶洗澡,夜裏用葡萄汁洗腳;他要住在山頂的城堡裏,從此以後無憂無慮,女仆如雲,妻妾成群……

他想着想着,眼底發出暗暗的紅光,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他匆忙上樓,在花園裏找到了小王子,精靈們笑話他:“哦!沒有毛!沒有毛!光禿禿!”

若是以往,亞克會由着它們打趣,不敢反抗,甚至會跟着一起笑幾聲,再讨點食物吃。

可今日亞克卻惡狠狠回頭,瞪了精靈們一眼,惡聲惡氣道:“閉嘴!”

精靈們吓了一跳,互相看看——它們生性不喜争鬥,自然不會因為這個就對亞克如何,因此只是瞪着一雙大眼睛,撇撇嘴擠在一起離開了。

花園裏只剩下還在曬太陽的小王子,蘭西胸口上扣着一本書,閉目養神,紅發柔順地落在肩頭,令人想單膝下跪,拉着他的手落下忠誠的一吻。

亞克久久地看着他,想:憑什麽只因為出身不同,人的境遇就會如此不一樣?若我也是王子,我是國王,這些事是否就不會發生?

誰敢拔光我的頭發?誰敢流放我?還有古堡下埋葬的寶物,指不定就是索羅斯家族的,本來就是我該繼承的!

該死的龍,該死的……

亞克憤憤地想着,越想越是憤怒,他渴望那些金幣,想留在這裏一直和它們在一起。他想睡在金幣之上,用金幣築床,用金幣造碗,無論是燈盞、湯勺……哪怕是拖鞋,都得是金幣所造!

那是他的。

都是他的。

亞克将衣兜裏的金幣摸出來,在陽光下癡癡看着,口水流了出來也不自知。

蘭西慢慢醒了過來,側頭看見亞克的動作,目光落在他手裏金燦燦的東西上。

他拿着什麽?蘭西狐疑地想。

他坐起來,左右看看,發現花園裏無人,霍辛也不在,想着這是個跟亞克說清楚的好機會,便朝對方走去。

亞克警惕地看他,握住了手裏的金幣。

蘭西道:“你拿着什麽?”

“沒什麽。”

“你又偷東西了?拿出來。”

“不!這本來就是我的!”

蘭西蹙眉:“拿出來,別讓我說第三次。”

亞克不理他,仿佛已經忘了為什麽要出來找蘭西,他轉頭要走,蘭西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輕輕一捏,壓在亞克手肘的麻筋上,亞克不由自主松開手,金幣落了下來。

“叮——”

落在草地上見了光的金幣,發出了輕微的共振聲。像是沉睡的什麽可怕東西蘇醒了。

地下卧室裏,黑龍猛然睜開了眼睛。

亞克大吼一聲:“別碰它!”

蘭西卻已經蹲下撿起了金幣,那一瞬間,有什麽東西緊緊地勾住了他的心神,令他移不開視線。他癡迷地看着那枚金幣,在手裏小心捧着,喃喃:“好美啊。”

作者有話說: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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