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泰勒國王和蘭森愣愣地看着蘭西，連身上的疼痛也因為震驚而無視了。

蘭森不敢置信道：“蘭西？你在說什麽？你被他蠱惑了！”

國王道：“這是好機會，孩子，快殺死他！”

科利爾抱着藥箱沖上來，藤蔓溫柔地卷起黑龍的身體，科利爾和娜娜莉為黑龍療傷，魔劍吸收了黑龍太多的力量，傷痕很深，皮肉翻開，能看見森森白骨。

蘭西忍不住地顫抖起來，緊緊握着黑龍的爪子，他哭泣着擡頭看向自己的親人，神情痛苦：“父王、皇兄，我沒有被他蠱惑，你們相信我，他并沒有傷害我。”

曾經他确實差點死于霍辛之手，若不是有人來救，他早已死了。

他無法保證黑龍是善良、正義的，他也不是人類口中的“好龍”，但他是霍辛，是為自己解除了詛咒的霍辛。

對于小王子而言，這就足夠了。

若還有剖心之仇無法釋懷，那麽霍辛擋下的這一劍也足夠抵消了。

“你說你愛他？你愛上了一頭龍？噢天哪……”國王身上還滴着血，神情猙獰，“你聽聽你在說些什麽！你是王國的王子，你愛上了一頭龍？！”

“這是我的選擇，父王。”蘭西低下頭，難過道，“請遵守您和他的約定吧，從此以後我會留在他身邊，如果母後想念我了，我會去見她。”

“你……你！”國王的心都碎了，看着自己美麗的小兒子，痛苦道，“你怎麽保證他不會傷害你！”

小王子沉默了片刻：“無法保證。”

“你！”

“父王，如果他未來會傷害我，那就當我自作自受吧。”

娜娜莉召喚來大鳥，抓着國王和蘭森王子離開古堡，古堡外參天大樹仿佛突然活了過來，紛紛讓路，很快兩人就被送到了森林的邊境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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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衆人紛紛上前，驚呼着為二人療傷。

蘭森若有所思地低着頭，國王則氣急敗壞，沖遠去的大鳥怒吼。

“父王。”蘭森道，“這是蘭西的選擇，我們應該尊重他。”

“他是被蠱惑了！”

“父王，”蘭森冷靜下來，想起之前種種，勸慰國王道，“若霍辛不在意蘭西，又怎麽會輕易被您重傷？”

國王嘴唇抖了幾下，想反駁，卻沒能說出話來。

二人沉默地坐在篝火前，遙望黑漆漆的森林，相視無言。

古堡中，天地間突然發出“劈咔——”的巨大聲音，仿佛是山崩地裂，又仿佛是有人拿了斧頭，将參天古木劈砍倒地。

蘭西震驚地站起來，娜娜莉安慰他：“不要怕，是古伊爾來了。”

蘭西：“？？”

古伊爾，偉大的山神。

傳說他與天地同壽，活了不知多久，知識淵博，早已看透世間萬物的本質。

蘭西以為他會披着晚霞，踩着雲彩，渾身發光地前來，卻哪料本人只是很普通地從花園走了進來，他穿着白袍，白胡子白眉毛白頭發白瞳，連皮膚也快白得透明了，隐隐透出青筋。

他一進門就張開手臂大笑：“啊哈哈哈——恭喜恭喜！霍辛，這麽多年你終于領悟到了愛的真谛，願意為他人奉獻，不再自私自利，嚣張跋扈，學會了畏懼，學會了向脆弱低頭。這是好事啊！”

蘭西：“……”

古伊爾進了門，眨眨眼，一雙白瞳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黑龍，茫然道：“呃，這是怎麽了？”

娜娜莉上前道：“古伊爾，您快看看霍辛吧，他被魔劍刺中了！”

“噢魔劍……”古伊爾摸了摸胡須，擺手，“他皮糙肉厚地不打緊，只要解開了詛咒，其他的傷對他來說都是小事。”

蘭西：“……”

蘭西低頭看向“奄奄一息”的黑龍，對方還在裝死，一動不動，龍爪倒是緊緊握着蘭西的手不松開。

蘭西疑惑地眯眼，将手從黑龍爪子裏抽回來。

黑龍可疑地抖了兩下，又伸爪子将他的手抓住了。

蘭西：“……”

古伊爾蹲在黑龍面前，拿手指戳了戳龍角：“嘿霍辛，終于解除詛咒了，開心嗎？當年我說什麽來着？只有你真正放棄‘金山’找到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珍寶時就能解開詛咒，我沒騙你吧？”

“噢是你！”古伊爾又看旁邊的小王子，笑着道，“那個小孩兒，還好我去得及時，否則這頭蠢龍就把你……”

霍辛終于裝不下去了，翅膀一抖擋住了古伊爾的嘴，睜開眼睛可憐巴巴地瞅着小王子。

蘭西抽回手，抱臂坐在沙發上，一臉“你給我解釋”的神情。

霍辛瞪了古伊爾一眼，爬起來變回了人形——這麽快就恢複了力量，這說明他的詛咒确實解開了，原本壓抑的力量也都回來了。

詛咒雖對霍辛沒有對人類那麽強的作用，但嗜殺、暴戾、陰暗的負面情緒還是會影響到霍辛。力量越強，當詛咒發作時，壓抑殺戮和複仇的沖動也會越艱難。

因此霍辛封印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如今他終于拿回了全部的力量，魔劍的傷不過是小事一樁。

他抖了抖翅膀，背部的傷口肉眼可見的緩慢愈合。

小王子又好氣又好笑，指着他道：“你又騙我！”

“不不，這當然不是騙你。”霍辛幹咳一聲，鎮定道，“你看，你越愛我，我的詛咒不是好得越快嗎？”

蘭西臉上一紅，古伊爾适時插話：“哦不不，是你越愛他，你的詛咒才好得越快。”

霍辛：“？？？”

古伊爾笑道：“你從未愛上過誰，自私自利，貪婪霸道，這些東西讓詛咒根深蒂固。別人對你的愛很難撼動詛咒，只有你發自內心的愛上別人，才能解開它。”

霍辛：“……為什麽不早說？”

“噢，天機不可洩露。”古伊爾道，“若是我告訴你，你得愛上一個人才能解咒，你會怎麽做？”

霍辛想了想：找很多人嘗試着愛他們？這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可是越是要讓他去愛上誰，恐怕他越不知道該怎麽做。

因為他并不懂得愛是什麽。

至于為什麽古伊爾非得提“人類”這個條件，想來也是同種族有關。

龍族好淫貪財，自私自利，其他生靈則對感情沒有人類那樣的道德感，對愛情的诠釋也完全不同，對于霍辛來說，難度會增加。

綜合來看，人類是最好的選擇。

霍辛轉頭看向蘭西，眼眸深邃，這一刻他明白了——愛一個人是希望他幸福，但也自私地想永遠将他禁锢在自己身邊。更希望給他幸福的人就是自己。

愛不是占有，是給予，但愛也是自私的。它複雜、不完美、甚至有很多瑕疵，但它卻是世上最完美的寶物。

霍辛終于理解了古伊爾當初說的話，恍然大悟，整個人都釋然了。

但他反應過來，臉又刷得黑了：“什麽？是因為我很愛他，所以我才解開了詛咒？那他呢？”

等等！難道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噢，愛情是個可恨又可愛的小東西。”古伊爾神秘一笑，并不回答，只道，“若不是蘭西突然被詛咒了，我也不會去刺激泰勒國王和蘭森王子，讓他們來助你一臂之力。幸好是趕上了。人類這樣脆弱的生物，可不像你能背着詛咒活得似王八一樣長久。”

霍辛：“……”

蘭西驚訝道：“是你……？”蘭西反應過來，不敢置信道，“是你交給他們魔劍！是你帶他們進了森林！是你告訴他們……”

古伊爾點頭：“是我化作吟游詩人，将你差點被殺，又被帶回王宮的故事唱給了他們聽。我的故事寫得不錯，你要聽嗎？現在外面的小孩兒很喜歡傳唱這首歌……”

說着古伊爾就自顧自唱起來——在那陰暗的盡頭，黑龍不再隐藏，他尋到珍貴的寶藏，噢，那是美麗善良的王子……

霍辛忍無可忍打斷他：“閉嘴！原來是你将他們引來的！”

“你在生氣？”古伊爾不解，“要不是我，你們還要拖拉到什麽時候？自古以來所有的故事都是這樣，總得有點催化劑。”

霍辛：“……”

蘭西扶額，一時竟無言以對。

霍辛道：“蘭西差點就受傷了！”

“噢我的老夥計，”古伊爾擺了下手，“如果你放任他受傷也不管不顧，說明你依然沒有學會愛。那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不過是他死，你再繼續背着詛咒去尋找下一個能解咒的人而已。”

古伊爾活得太久，看得太多，早已對生命的本質有了和別人不同的理解。

在他的眼裏，生生死死都不是什麽大事，他說得随意，蘭西卻是一頭冷汗。

如果他們真的就這麽錯過了……

蘭西忍不住去看霍辛，霍辛也想到了同樣的事，轉頭看向蘭西。

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動容和不容懷疑的深情。

到底是誰更愛誰，誰為誰解開了詛咒，誰更重視誰一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霍辛苦笑一下，拿古伊爾一點辦法也沒有，古伊爾還在唱着他自己寫得歌，還挺得意，娜娜莉和科利爾将他送了出去，屋裏的小精靈們也自動退避了。

兩人終于有了獨處的時間。

可一時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兩人對視片刻，小王子先捧腹大笑起來。霍辛無奈，将他一把抱了起來，道：“你自己說的，只要我好起來，你會留下陪我。永遠。”

蘭西笑起來，主動湊過去親了親霍辛的臉頰，紅着耳朵道：“嗯。”

霍辛平生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簡單的笑容而渾身發熱，無法自控，他喉嚨不由自主吞咽一下，湊過去讨了個熱烈的親吻，然後抱着小王子進了地下室。

柔軟的床鋪上，火紅的長發鋪開，被褥被踢到床下，衣服也一件件被丢在地上。美好的“吟唱”在房間裏時高時低地回響，黑龍的翅膀不能自控地張開，幾乎***空間，将小王子牢牢地禁锢在懷裏，永不打算放開。

“我愛你。”霍辛低低地在小王子耳邊道，“還有，謝謝你。”

蘭西緊緊摟住貪婪的惡龍，預感到未來的自己可能有得受了。

代替地下的無數財寶被禁锢在這古堡中，日日夜夜，他都不會再有“自由”。

依然被詛咒着的亞克被衆人徹底遺忘了。

他被關在房間裏，癡迷地抱着椅子，以為那是索羅斯家族的財寶，留着口水做着美夢。

幽暗的森林裏多了一位新主人，衆生靈歡呼雀躍，送上真誠的祝福。

可惜被祝福的當事人始終沒能離開古堡。因為惡龍的貪婪和獨占欲，真是格外吓人。

一直到三天後，蘭西才騎着獨角獸出現在了森林裏。

據說那日的天特別好看，陽光斑駁在那一頭紅發上，勾勒出毛茸茸的光暈，讓他像是從林中走出的天神，身後還跟着一只警惕環伺的黑龍。

很久很久以後，人們依然在傳唱。邊境的森林中有一頭惡龍，他被美麗的天神捕獲，從此遠離人間，同天神過着幸福的生活。

至于天神是從哪兒來的，有人說是很久以前王宮裏的小王子，有人說是被遺落在人間的最後一位天神，他可憐地被關在了神界的大門後，無法離開人間。

也有人說，他是惡龍的另一個身份，他們本就是一個人。只是他們一個代表愛，一個代表惡。

甚至有人說，那是惡龍搶走的一位龍騎士，古老職業的最後繼承人，最終被惡龍帶走，從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後面的幾種說法廣為人知，慢慢地，倒是沒人記得曾經王宮裏可愛美麗的小王子了。

畢竟，一位普通的小王子俘獲了一頭龍的故事——哪怕據說他生得十分美麗。但故事實在太過簡單，反倒顯得不可信了。

所以，人類啊，真相往往本就是如此簡單，只是人多了，心思多了，簡單質樸反而就變得可疑起來。

這是一種悲哀。

不過不管人間如何變幻，森林卻依舊守護着唯一的童話。他們對人類在想什麽，從來就不感興趣。

在月亮落下，太陽升起時，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誰是最可愛的人征文活動名單出來啦（1551我居然才看到），小王子榮獲二等獎~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