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舅母王氏

“嫂子，你一來，我就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你，真是過意不去。”胡氏坐在下面，由王氏坐在主位。王氏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她大概四十七八歲的年紀，形容偏瘦，不過精神極好，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極為精明強幹的當家主母。她看着胡氏，眼睛裏是濃濃的憐惜和不忿之意。“不過是個庶出的小丫頭，你喜歡了就多看她兩眼，要不喜歡，就早點尋個人家遠遠的打發了出去。這又有什麽值得你犯難的？我家裏這樣的丫頭片子多了，我要是個個像你這樣費心，還不是要累死？”不同于胡氏的做法。王氏在丈夫納妾一事上出奇的開通，只要是胡老爺喜歡的，她都擡舉成姨娘。以至于胡老爺每天回到家，看着一屋子的鮮豔女子都挑花了眼。王氏只抓住一條，那就是掌家大權絕不旁落。其他的，她都是眼不見為淨。而那些小妾，因為争風吃醋都落了把柄在她手上，最後都只能乖乖的服從她的安排，每五天一個班次，誰也不能僭越。初一十五，老爺休息，在太太那裏。而她生的二子一女，都完全按照嫡出的規矩教養，至于那些庶出的孩子，則視他們親娘和王氏的關系親疏而定。與王氏關系好的，則得到些許優待，可以陪正牌少爺讀書寫字，跟着嫡出的姐姐學習女工針黹。與王氏不對付的，則對不起，一律到族學去，與那些族中的貧寒子弟一道，能念多少書，就念多少書，念不進去，沒關系，家裏的鋪子裏多的是空位，不差夥計。這樣的鐵腕統治之下，胡家上下被王氏管理的服服貼貼。那些小妾們都知道在讨老爺歡心的同時絕對不能得罪太太。也沒有人敢挑戰太太的權威。王氏有一句名言：“你信不信我今天把你賣了，給老爺再買個更漂亮的，老爺還會謝謝我？”一句話就可以平息諸多紛争。胡老爺的花心程度每一個成為他女人的女子都深有體會，所以沒有人敢挑戰王氏。

“嫂子，我家裏不比別家，老爺雖然也嫡庶分明，但是卻很是仁慈的，總共就這幾個孩子，我也不想虧了誰。走出去，不都是姓高麽？”胡氏聲音不大。“有什麽不同？他一輩子就守了你一個過了麽？不一樣是嬌妻美妾？坐享齊人之福？既然納了妾，就要守妾室的規矩！別以為我不知道，都慣成什麽樣了！照我說，秀婷很沒有必要攆走。她做的再不好，根子上還不是為了你？一個小妾肚子裏爬出來的丫頭，竟然敢跟嫡母翻臉，還多虧你這麽多年那樣待她！這世界上就沒有這樣的道理！”王氏越說越火大，胡氏聽了心中苦澀難言，只是低頭不語。

見胡氏神色窘迫，王氏也趕緊見好就收，長嘆一口氣，道：“其實我何嘗不知道你，你就是心地太過仁慈，又素來要強，不肯讓人挑你的錯處，才會弄得這般吃力。只是現在這樣，那小丫頭既然不記你的情，你又何必手軟。那柳氏也不是省油的燈，還不如趁此機會，就發落了她，也免得老是給你添堵！”說着見胡氏臉現不忍的神色，道：“知道你舍不得，也不是太過分的。那個小丫頭不是已經擇定了人家麽？雖說要三年後才成親，那嫁衣妝裹之類，應該可以讓她準備起來了吧？她不是身體弱麽，那有這三年的功夫，完全可以慢慢準備了。至于柳氏，她的身份是妾，自然事事要按妾的規矩。之前的吃穿用度也就算了，現在起卻只能是比府中的大丫頭高一個等級，那才是真正的規矩。這一條，我相信你家老爺應該不會有意見的。秀婷既然做錯了事，這府裏，也确實是留不得她了。目前最壞的事情，不是你家老爺知道她做了什麽，而是誰讓他知道她做過了什麽。所以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跟你家老爺說明情況。秀婷若是被家法處置，那也是她咎由自取！”王氏到底是旁觀者清，幾句話，就把一直困擾胡氏的問題都解決了。胡氏聽完，也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處理方式了。

高老爺聽見胡氏把楊媽媽的所作所為都說了以後，沒有如胡氏所預想的那樣大發雷霆，而是保持了沉默。最近家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是歸根結底，都可以并成四個字，妻妾之争。從妻子與妾室之間的争寵再到妻子與妾室子女之間的利益之争。再怎麽嫡庶有別，這争鬥其實一直都沒有消停過。胡氏可以寬容大度，但是她身邊的人比如楊媽媽卻會為了主子的利益争取。柳氏從來就不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一直都在争。這兩個女人的争鬥之間還夾雜了自己的孩子。慎芳就可以說是這場争鬥裏最無辜的犧牲品。高老爺輕撫了一下桌角的一本書冊，那裏面夾着這個幼女給自己寫的一封信。信中句句含淚，字字泣血。裏面飽含了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在嫡母和生母之間的掙紮和痛苦。慎芳說自己不知道要相信誰，不知道誰是真心對自己的母親。把楊媽媽的所作所為告訴父親，只是希望父親可以為自己做主，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在最初的震驚和憤怒過後，高老爺很快就冷靜下來。胡氏把楊媽媽關起來的事情他已經耳聞，畢竟是多年夫妻，高老爺從心底裏認為，胡氏絕對不會讓楊媽媽做這些事情，因為她對慎芳的付出絕對不是虛假和敷衍的。而慎芳，也不是對胡氏沒有一點兒感情。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在靜觀其變。現在胡氏主動來跟他坦白，他的心裏是欣慰的，感覺發妻果然不愧是名門出身，做事确實是光明磊落。而另一邊，柳姨娘的做派就令他覺得很是難以恭維。

柳氏一早已經在他面前哭訴了一場，歷數胡氏對她的種種不公，更揪住了慎芳的事情，一口咬定胡氏虐待慎芳，居心險惡。高老爺若是胡氏生病之前聽見這一篇話，定然會立時火冒三丈，叫來胡氏對質。只是胡氏病了之後，他對柳氏的觀感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是以并未輕易動怒。在他的觀念裏，妾可以寵，卻不能縱。自從柳氏進門以來，仗着年輕貌美，已經得到了太多的寵愛。她的錦心院是他特意為她建的，取錦心繡口之意。當年青樓相交，他慕的是她的那一份才情和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在他內心裏，胡氏太冷太傲，柳氏卻是可以紅顏知己相待。只是歲月荏苒，柳氏的美貌固然沒有随着歲月消退多少，但是當初的那一份出塵脫俗之氣卻已經再不複見了。住的院落是府中最精致的，吃穿用度皆不過比胡氏略低一等。因為自己的時常光顧，有時用的東西甚至比胡氏房中都要鮮亮。生的兩個女兒，慎蓉慎芳都是如瑾玉一般教養，慎蓉更是多年受自己獨寵。慎芳雖然體弱，但是胡氏在衣食用藥之間無不盡心。她還有什麽不能滿足？相比胡氏，她所缺的，不過是個名分而已！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着柳氏哭的如同梨花帶雨，一如既往的精致妝容上面的點點清淚，高老爺第一次沒有興起憐惜的念頭。只是沉聲說了句：“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便不再理她。柳姨娘一驚，有心像尋常一般撒着嬌再膩兩聲，但是看高老爺神色端肅，到底不敢造次。于是怏怏的告了退，回錦心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