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衣上無塵
衣上塵在米脂山住了下來, 一住就是兩年。
他有些小聰明,很快根據着練如心的只言片語和城中衰弱的香火,連猜帶蒙, 把練如心面臨着的窘迫局勢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不平地嚷道:“憑什麽?憑什麽你做的事情要歸到那什麽狗屁仙君的頭上?”
練如心溫溫和和的:“沒有憑什麽。百姓信他,我又不能左右人心。”
衣上塵積極地給他出主意:“要我說啊, 你就甭管他們了,等他們遭了大殃, 倒了大黴,自然會哭着喊着拜神,不論香的臭的, 一并都拜, 到時候你再顯些神通, 香火定然大盛。”
練如心說:“不。”
衣上塵詫異:“為什麽不?”
練如心摸摸如鐵石一樣無波無動的心口。
他輕聲說:“石神千年宏願,是護佑百姓平安,不是将百姓棄于危境而不顧。”
衣上塵氣道:“好極了, 等天塌了, 大家一起死。”
練如心說:“我想, 總會有兩全的辦法的。”
衣上塵說:“你們等了那麽多年, 有找到兩全的辦法嗎?”
練如心語塞。
此地地瑞之氣濃重,但因為天缺了一角,天靈之氣不足。
道門修煉,講究風水, 因此不會選擇一處天靈有缺的地盤修煉, 是以古城四周并無仙派, 只剩他一棵獨木支绌。
練如心也試圖求助過游方道士,想得到外界襄助。
Advertisement
然而他困在此地,不能外出,法力一出城門便會失效,就算想送手寫的求救信件出去,也找不到門路,叫信送到像樣的仙派裏去。
路過此地的道士,大多法力不濟,聽了練如心的話,也是不信。
天好端端的在上頭挂着,已過了千年萬年,怎會突然裂開?
甚至有人因此懷疑他是魔道,以妖言惑衆,是有所圖謀,因此對他惡言相向,趕他離開。
練如心見說不通,也只能黯然離去。
能偶然遇見一個“弗言”仙君,已是練如心遇到的最大機緣。
但那時,天裂的情況不很急迫,練如心又受了重創,等他恢複氣力,想起來要去尋他,城中早已沒了他的蹤跡。
即使如此,練如心仍然懷抱着一線希望:“聽說,道門中有一處擅長蔔課算卦、布陣用法的,叫清涼谷,是四門之一,他們或許能算到此處天象有異……”
“你這都是什麽時候的消息了?”衣上塵大皺其眉,“清涼谷的修士早被前任魔道之主帶人殺絕了,現在就是一處專收正道之人魂魄的鬼谷,帶頭的還是個鬼修。群鬼不能入輪回,怎麽有資格蔔課天道?就連正道也不肯認這一門尚存,現在這世上只餘三門啦。”
練如心低頭,把手上的蟬蛻結成風鈴,挂在兩人經常乘涼的榉樹下,想,真是一群可憐人。
衣上塵見他神色悲憫,更是氣得要命,拿手點他額頭:“你自家都要燒沒了,還管旁人家煮焦了飯?”
罵完人,衣上塵搔搔頭皮,也心生愧疚。
他知道,是自家人作了孽,反倒害得練如心失去了一個外援。
盡管這些和他沒什麽大關系。魔道倒臺覆滅那年,他甚至還沒出生。
練如心也沒有遷怒于他的意思,望向天邊裂隙,目光茫然又憂郁。
衣上塵最看不得他這副模樣,湊近他,小聲說:“你不就是想要祭品嗎。去山下城裏,一個人身上取一點魂魄,拼成一整個祭品,給了神石,既能完成祭祀,也不算殺人,如何?”
練如心把頭搖了搖:“不可。失去哪怕一片魂魄,人就成了活死人。我是為護佑衆生而生,這是造孽之事,斷不可為。”
衣上塵半開玩笑道:“那我願意祭獻,把我祭獻了吧。”
練如心的表情同樣認真:“不行,你也是衆生之一。”
衣上塵面皮一紅,回過神來後氣得直拍他腦袋:“你怎麽這麽迂啊!氣死我了!”
說完,衣上塵轉身就跑,起身時,動作太急,撞得樹上新串好的蟬蛻風鈴彼此碰撞,發出細微的“擦擦”聲。
練如心不知他跑到哪裏去了,就籠了一叢螢火蟲,坐在上山的唯一一條石道上等他。
衣上塵帶了酒氣搖搖晃晃地回山來時,已是夜半。
瞧見滿身夜露、眉睫俱濕的練如心,他駭了一大跳,酒也醒了大半,忙不疊拉他起來:“幹嘛幹嘛?我就是心情不好,下山喝了點酒,又不是不回來了。”
練如心冷淡地嗯了一聲,和衣上塵一道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程,練如心突然說:“有一天,你要是想離開這裏,可以同我打個招呼嗎。”
衣上塵随口答應道:“好啊。”
說罷,他撓撓後腦勺,小聲補充一句:“……其實,我也未必要走的。”
練如心沒能聽懂。他禮貌道:“我若是要走,也會跟你說一聲的。”
衣上塵卻白了臉,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叱問:“你要去哪兒?”
練如心如實相告:“我的時間快要到了。”
這些年來,他透支性命,為古城百姓做了太多事情。
練如心計算過,以他這樣的透支,他活不過二十四歲那年的冬日。
衣上塵聽了他的話,眼圈都紅了,不再理會他,悶着頭登登登上了山去。
練如心把掌心裏捧着的螢火蟲向他離開的背影灑去,由得螢火蟲為他照亮山路,自己則沉沒在黑暗之中,慢慢走上山去。
默不作聲地賭了幾天氣後,衣上塵找到了練如心。
這回,他的态度很是認真。
“那些正道君子都不頂用。”他說,“你要是不想做壞事,那就我來。”
練如心茫然:“何意?”
衣上塵:“我去做壞事,你來捉我,扔到石神廟前。”
練如心:“……壞主意。”
“我不做大壞事,也保證不傷你的衆生。”衣上塵笑嘻嘻道,“我來扮演壞人,你來渡我。”
練如心:“……不許。”
但衣上塵還是這樣做了。
他變出一個猥瑣的相貌,先去打劫了一處販金小店,搶了好幾兩銀,刻意跑到石神廟前,淩空跌了一跤,被人逮住,狠揍一通。
事後,練如心為吃了一頓痛揍的衣上塵上藥,滿臉無奈,也不舍得說他蠢。
他痛得龇牙咧嘴,還有餘力笑嘻嘻:“這才是剛開始啦。”
練如心拿藥簽在他傷處發力一捅,他頓時皺着臉唉喲唉喲叫起痛來,抱住練如心的脖子直撒嬌:“練家哥哥,我疼死了。”
練如心拿他沒辦法,只好三令五申,不許他再做傻事。
但衣上塵生性自由,從不肯受人約束。他不聽練如心勸告,繼續去城裏做那些不痛不癢的壞事,偏偏學藝不精,除了惹得雞飛狗跳之外,別無益處。
城中多了許多無端的亂事,大家又紛紛去找“弗言”仙君參拜,祈求得其保佑。
“弗言”仙君神廟前,香火日夜不熄。
衣上塵都快氣哭了,傷痕累累地跑回來,對着練如心咬牙切齒:“憑什麽,憑什麽啊!”
練如心冷腔冷調地哄着只比他小一歲的小魔道:“好了,不要氣了。”
衣上塵抹一抹臉上灰塵:“你就不生氣麽?!”
練如心說:“我為何生氣?當年他解了百姓困厄,理當得此福報。”
話雖如此,但練如心卻隐隐約約冒出一個念頭來。
——若是現在,城裏能出一樁像當年疫魔入侵一樣的大事就好了。
他哪怕是拼盡這幾年的壽命不要,也要為大家解決此事,好為神石掙來香火……
想到一半,練如心便驚住了。
……他怎麽可以有這樣不堪的念頭?
在練如心暗暗自責之際,衣上塵目光陡然一亮,說:“哥哥,我有辦法啦。”
練如心把熬好的草藥給他端來,又在碗裏放上一顆糖,輕聲道:“你又有什麽笨辦法了?”
衣上塵抱住藥碗,笑得甜甜蜜蜜:“你就等着看吧!”
那天之後,衣上塵再沒有回來。
練如心等了他一夜、兩夜,實在等不下去了,他才下山去尋。
他找遍了一整座城,在路邊茶肆歇腳時,聽鄰桌說起,兩日前,有個狂妄的小魔道,膽大包天,跑去砸“弗言”仙君的神廟,摧毀了仙君玉像。
結果,也該是他命中倒黴,一名道士正巧路過此地,看他被衆人追趕,認出這是一名法力低微的魔修,立刻擲出降魔杵,将那小魔修活活打死。
練如心坐在茶攤上,發了癡。
少頃,他付了茶錢,渾渾噩噩地向前走去。
千年來,古城中人總能逢兇化吉,是神石護佑之故,衣上塵打砸神廟,算是城中人“逢兇”;而道士頃刻間打死了他,則是“化吉”。
練如心看向自己的雙手,想,是我害死了他嗎。
練如心一路茫茫然,竟走到了破毀的神廟前。
有三五人聚在此處,談論兩日前的那場熱鬧。
“仙君果真是神人!玉像被毀,便派來使者,誅魔殺怪。”
“那咱們可得多參拜參拜!仙君肯定是時時刻刻關照着咱們水勝呢,別叫他着了惱,以為咱們待他不周……”
練如心什麽都沒說,掉頭走開。
街上一片喧阗,年節将至,滿目豔紅,不見任何哀景。
死去一個為非作歹的小魔道,算得上一件喜事。
練如心一路蹒跚,在街上走着,呢喃着,跌跌撞撞,茫然四顧。
他說:“你們都去信他吧,都去信他吧。”
……都去信他吧。
當晚,月華如練。
練如心怔怔在山道上站了半夜,渾身沾滿霜雪。
等到最後,他也不知道是在等誰了,只有耳邊還響着那個人的聲音。
“練家哥哥,你為什麽總是對我臉紅啊。”
“……我沒有。”
“胡說,你就是在臉紅。”
練如心摸着臉頰,好像那裏剛剛被那毛手毛腳的小子掐過一下。
忽的,他瞥見了自山道上飄來的一點微光,似有所感,眼中竟是一熱,快步奔去。
……那是衣上塵七魄中的一魄。
練如心搜遍了整座山,花了足足七日七夜,總算找齊了衣上塵離散的三魂七魄。
衣上塵沒有忘記和他的承諾。
直到死後,他還記得要回來。
從此後,練如心再沒有下過山。
他捧着衣上塵的魂魄,坐在神石邊,心中空茫一片,像落了雪的山間,寂然無聲。
他在山上,從大雪坐到立春,又坐到了驚蟄。
萬物複蘇,他卻将自己坐成了一塊生滿青苔的石頭。
直到半月之前,有一名戴着青銅鬼面的黑衣男子出現在他眼前。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練如心愣在了當場:“你可想叫那魔道複活?”
練如心擡頭,看向那張猙獰異常的鬼面。
鬼面可怖,但內裏傳出的聲音卻異常空靈清冷,宛若有回音聲聲:“你可想補全天裂,以盡自身之責?”
他又問:“你可想要自由?和那魔道離開此地?”
在這之前,練如心除了自己的責任,從來不作他想。
守護百姓,這是他天生該有的職責。
但在呆坐數月後,面對鬼面,練如心張了張口,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黑衣人扶住腰間唐刀,蹲下身來,直望着他:“若是只需殺一人,便能護千萬百姓永世平安,能救小魔道性命,能還你自由,你做是不做?”
練如心仍是沒有立時拒絕。
他問:“殺誰?”
“山下的‘弗言’仙君。”黑衣人聲中不含絲毫情緒,“風陵雲中君,封如故。”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