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周啓軍就住在姜揚對面的城中村,只隔一條馬路。

“他以前有沒有像這樣子曠工的?”姜揚問許連雅。

“沒有。”許連雅搖頭,不由自主地拉他的手,姜揚低頭瞄了眼,縱然他們有過更親密的關系,這樣在街頭牽手還是頭一回,日光之下,有被見證之感。他第一反應是警覺地看看四周,做完才覺小題大做。他輕輕扣上那纖細的手指。

“他來我這一年多,一直都準時上班,請假也會告知我。”許連雅和他穿過馬路,“像這樣子還是頭一回。”

“他最近有什麽反常表現嗎?”

許連雅回想片刻,“好像沒有。他雖然沒有夏玥那麽勤快和心細,但比較擅長跟人打交道,最近寄售的兩只虎斑也是他幫忙轉出去的,進貨什麽的一般我也會帶上他。至于下了班怎樣,我很少過問。”

有用信息約等于零,姜揚神情冷峻地點頭。

許連雅謹慎地問:“你怎麽看?”

姜揚覺察到自己的嚴肅影響了她,試着寬慰她,“先去看看吧,可能就是忘了要上班而已。”

“但願如此。”

“你這個老板做得挺盡職的。”姜揚誇她,“換成我老板,電話打不通是吧,沒關系,扣工資!”

許連雅無奈地笑笑,“沒辦法,我們這種是傳統行業,不像IT行業一樣到處是人才,也不像工廠流水線一樣誰都能上手,起碼得對小動物沒有敵意。有工作經驗的可能會嫌棄地方小,沒經驗的又要重頭帶起,加上這邊人口流動性太大,找到願意待久的非常困難。”

每回提到店裏的事,許連雅總會不自覺說多。姜揚不嫌啰嗦,反而很享受這副樣子的她,這個獨當一面的女人讓他想起獨自将他撫養成人的母親,她們骨子裏的堅韌和溫柔是如此的相似。

許連雅和姜揚循着那家與超市相鄰的賓館,找到了後面那棟樓房。

典型的城中村,街巷間夾雜幾棟正在施工的樓房。巷子上方胡亂交錯着電線和網線,讓人如覺網中之魚,偶爾一個角落還能見到掉落在上面沒人撿的襪子。

“确定是這裏嗎?”姜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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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吧。”

他回了一個狐疑的眼神。

許連雅說:“夏玥印象中是,我也沒有自己來過。”

姜揚松開她的手,要去按門禁號碼,“哪間房?”

“……她也不記得了。”

姜揚沒多意外,還是按下一串數字,0201。

許久無人應答。許連雅大概能猜到他想幹什麽,沒有多問。

姜揚又按下0202,這回沒多久便有人接了電話。

“你好,我住七樓的,忘帶鑰匙了,能幫忙開下門嗎?”

“哦。”那邊應了一聲,接着滴的一下,門鎖開了。

“謝謝,可以了。”姜揚示意她進來。

許連雅和姜揚乘電梯上到14樓,樓道雖窄,還算幹淨。姜揚左右看了看,指了指唯一一家堆着快餐盒的門口,低聲說:“這裏。”

“嗯。”許連雅贊同。

她要過去敲門,卻被姜揚扯到了身後,離開貓眼的觀察範圍。

“我來。”

姜揚說着叩了叩門,緊盯着貓眼。這種門不帶氣窗,邊緣貼着膠條,白天也看不清燈光,好在隔音效果差強人意,姜揚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卻無人應答。

姜揚又叩了幾下,揚聲道:“有人在家嗎?”

無人回答。

“我住樓下的,浴室天花板滲水了,能開門讓看一下嗎?”

又是安靜一片。

許連雅嘴巴動了動,想說我們回吧。姜揚及時擡手,示意她別說話。

門內傳來鎖鏈的聲音,門開了一條縫,露出半張眼窩深凹的臉,鎖鏈還挂謹慎地挂着。

“什麽事?”沙啞空虛的聲音。

許連雅忽然走過來,狐疑地叫了一聲:“小周?”

周啓軍像觸雷般面露恐慌,立馬要将門頂上。

姜揚反應迅速,一腳卡在門縫中,側身往門板上猛然一撞。也虧得這種租房偷工減料,一聲巨響後,鎖鏈搭扣被震爛了,門應聲而開,撞向牆壁又是一雷聲。

巨大慣性下,姜揚及時穩住身體,往周啓軍身上撲去。

這是一間二十來平米的單間,廚房和浴室并排,外頭連着小陽臺。周啓軍往那邊鑽,姜揚攔腰将他抱住,豈料周啓軍力氣虛得驚人,一下被他拽回了屋裏床上,姜揚三兩下把他壓住,膝蓋抵住他後腰,将他兩胳膊反剪身後。

周啓軍垂死掙紮,姜揚喝了一句:“別動,好好趴着!”周啓軍像條曬得半幹的蘿蔔,軟塌塌地趴在床上喘氣。

許連雅被剛才的亂況吓住,一直愣在門邊,這會才進屋。她聞到一股怪異的香味,似曾相識的味道讓她犯惡心。姜揚也遲疑地皺起眉頭。

許連雅捂住鼻子。床上靠牆那邊,毛巾被蓋着一個長條狀的物體,看上去向個人……

姜揚也注意到了,朝她點了點頭。許連雅會意地過去,抓住被子一角猛力一扯——

“啊!”

她發出尖叫。姜揚太陽穴也突突跳了兩下,面色難看。

那是一個光禿禿的充氣娃娃,空洞的眼神盯着她,大腿夾縫處泛着光,似乎濕了……

房間的逼仄加重她的症狀,許連雅想逃,她渴望新鮮空氣。

“先把關上。”姜揚命令道。

許連雅理不清頭緒,只好照做,姜揚又讓她找根繩子來。

許連雅在屋裏看了一圈沒找着,到小陽臺發現雜物堆上的跳繩繩子。她傾身去夠,不小心踢到腳邊一個軟乎乎的“行李袋”——至少剛才她以為是随處可見的格子行李袋——也許是角度問題,也許剛才緊張,許連雅這才看清那是一個貓包,透氣網那一面朝裏,不仔細看不出跟行李袋的區別。

她顧不上繩子,蹲到貓包邊拉開拉鎖——

袋子裏露出虎斑的皮毛紋路,許連雅怕拉開袋子,是兩只虎斑貓,團在一起像坐墊一般,完全睜開的眼睛一動不動。她心跳得飛快,咚咚咚的幾乎破膛而出。許連雅伸手摸了摸,幸好,手掌能感受到起伏,還溫熱着。她稍稍松了口氣,應該只是被打了麻醉。

“連雅?”

她恍若未聞。

“許連雅!”

“啊……”

許連雅這才回過神,抓起繩子回屋裏。

“剛怎麽了,叫你不應。”姜揚邊把周啓軍五花大綁,邊和她說。

姜揚本身不壯,只是精瘦得結實,而周啓軍與之一對比,枯瘦枯瘦的,平時穿衣看不出,剛才掙紮衣服被撸起大半才露出可怕的肋骨,像并排的火柴。

許連雅沒回答他,而盯着周啓軍,“小周,貓哪裏來的?”

“什麽貓?”姜揚一頭霧水。

許連雅依舊向周啓軍問話,失望掩飾不住,“我問你兩只虎斑貓哪裏來的!”

姜揚抽了抽繩子,确認綁結實了,才松開他。周啓軍拱了幾下,從床上滑下,壓到充氣娃娃的腳,那具身體彈起又摔下,眼神更瘆人。

周啓軍癱坐在床尾和書桌的狹窄過道裏,仿佛是去了語言,嘲諷又無力地笑了笑。

線索和雷毅前段時間提到的偷貓賊串聯了起來,許連雅更是氣急,幾乎要咬碎牙,“你把它們偷回來了!”

周啓軍笑得蒼白,也不否認。

“你給它們打了多少麻藥?”

姜揚交替看看兩人,跑到陽臺快速檢查了一遍,差不多理清了整個思路。

“放心啊,死不了,”周啓軍曲起一條腿,挪了挪屁股,“死了就不值錢了。”

貓咪受的苦,他的諷刺,膠合成一股力量推她向前。許連雅作勢要扇他,被姜揚從後頭抱住。

“別打疼自己。”姜揚溫言勸道,“不值得。”

許連雅在他懷抱裏漸漸冷靜下來,姜揚松開她,悄悄在她背上輕輕安撫。

兩人的親昵刺激到周啓軍,他竭力瞪着眼,吼道:“兩只小畜生居然快比得上我一個月工資,不賣留着幹嘛!”

姜揚看許連雅眼色,上去給了他一拳。周啓軍身子一歪,又呻/吟着慢騰騰地擺回原位。

“第幾次了?”許連雅冷着聲,“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周啓軍當然不會回答。

從自己店裏出去的動物,最後又被自己員工偷盜回來進行二次販賣,許連雅越想脊背越涼,“你還有同夥,消息都是從你這裏出去的。”

周啓軍的腿忽然抽搐一下,腦袋後仰,如溺水之人張嘴竭力呼喊,卻只發出喘氣之聲。他不斷蹬腿,腳後跟敲打地板。

“他……他怎麽了?”許連雅向姜揚投去詢問的眼光,後者卻死死盯着那條像擱淺到河岸垂死亂蹦的魚,像沒聽到。

周啓軍掙紮着站起,但失敗了,他跪行到桌前,去咬抽屜的把手,卻不斷滑開,抽屜紋絲不動。

他要的東西在抽屜裏。

他發出嗚咽般的聲音,全然不似剛才惡言相向的小偷,而像一具垂死的肉體。

“給我……給我……求你……解藥……”

他看向的是姜揚,只因他離他近。

許連雅還沒喊他,姜揚便如鬼魅一般走過去,拉開了抽屜。

裏面塞着一個插着兩根管子的礦泉水瓶,瓶裏殘留水漬;一張錫紙,有明顯燒灼痕跡;一個半個巴掌大的封口袋,裝着碎冰似的東西。

姜揚的神色變了,像黎明的路燈忽然暗了下來。

“阿洋……”許連雅喊了一聲。

周啓軍如碰見救命稻草,拼命地往抽屜裏湊。

“給我……”

姜揚咽了口口水,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抖了起來。

“阿洋——”許連雅提高聲。

姜揚身子震了一下,如夢初醒地回頭,無意識的發出一聲:“……嗯?”

他的目光飄乎乎的,沒了那種讓人安定的力量,她仿佛看見挨了當頭一棒的餓狼,懵然而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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