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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楚行想好如何哄眼前的小姑娘,陸明玉轉過身,擦擦眼睛,收了淚。
她與守靜萍水相逢,沒有什麽感情,她同情守靜,但也主要是惋惜一個苦命的人說沒就沒了,談不上太傷心。
“表舅舅,那現在你要怎麽處置守靜?”整理好情緒,陸明玉轉回來,紅着眼圈問。
楚行詫異地看着陸明玉。
他有個五歲的親妹妹,每次他出遠門,妹妹都會落淚,舍不得兄長,那是楚行最頭疼也最無奈的時候,因為他不知道怎麽哄妹妹,只能保證會平平安安回來。妹妹還算懂事,但也要哭上好一會兒,而陸明玉明明那麽難過,短短瞬間竟然冷靜了下來。
太乖了,楚行從未見過這麽乖的孩子。
“我手下會趕過來,帶他回京,給安國寺一個交待。”楚行回望守靜一眼,直言道,說完才意識到不對,正常的小孩子,看到死人不該害怕嗎?怎麽弟妹還懂得問守靜接下來的下場?楚行重新看向陸明玉,卻見小姑娘眼裏又浮現哀傷,仿佛很不忍心似的。
“你,你為何這麽關心他?”楚行維持着單膝觸地的姿勢,方便與小姑娘說話,“他抓了你,害你父母牽腸挂肚,你不生氣?”他想知道原因,如果沒有其他理由,那弟妹也太過單純善良了,對壞人仁慈,并非好事,将來容易被心術不正的人利用。
想到守靜的經歷,陸明玉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因為眼睛望着守靜那邊,沒留意楚行在她嘆氣時怔愣的瞬間,“表舅舅,守靜師父不是故意殺人的,他……”
夕陽燦爛,陸明玉站在樹下,有條有理地把守靜的故事說給男人聽。談及生死,她表現地太從容鎮定,說話娓娓道來,楚行情不自禁随着她的聲音想象守靜這悲苦的一生,直到陸明玉說完,楚行才再次察覺到了那絲怪異。
弟妹的言行舉止,真的不像一個小孩子。
楚行探究地盯着陸明玉。
他有他的秘密。上輩子幾番征戰,他只剩一只眼睛能夠視物,只剩右手可以持劍殺敵。皇上器重他,不介意他身體有疾依然委以重任,将士們也信任他,甘心聽從他的號令行事,但楚行心裏清楚,他殘了,他戰力大不如身體健全時,一次次勉力支撐,終于在鎮壓淮南王時,心口被人用長槍貫穿……
死後重生,楚行很長一段時間都猶如做夢,他謹慎地觀察身邊人,發現他們與記憶裏幾乎完全相同,該膽小的膽小,該沖動的沖動。漸漸的,楚行徹底接受了只有他一人重生的事實,可現在,楚行忍不住懷疑他的弟妹,是不是,跟他一樣?
“如你所說,守靜确實命苦,看在他本性不惡的份上,我會幫他留具全屍,讓他入土為安。”既然弟妹挂念守靜,楚行先安撫小姑娘的心,否則守靜這種畏罪自盡的情況,屍首只會被扔到亂墳崗,無人掩埋。
陸明玉總算略感欣慰。
“走吧,我先送你下山,你爹娘肯定急壞了。”楚行站起來,然後朝小姑娘彎下腰,伸手要抱她,“阿暖扭了腳,我抱你走。”
他說話的時候,鳳眼平靜又自然地看着陸明玉。陸明玉看看男人伸開的手臂,目光移到大伯子美玉般的清冷臉龐,雖然知道楚行此時只把她當小孩子,陸明玉還是不受控制地臉頰發燙,尴尬地別開眼,“不用了表舅舅,我腳不疼,我自己走吧。”
言罷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事,陸明玉最後看眼遠處逝去的守靜,昂首挺胸往前走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楚行皺了皺眉,弟妹剛剛的表現,還不夠作為她也重生的證據,畢竟這麽大的姑娘也懂害羞了,可能會不好意思讓他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表舅舅抱。不過眼看着小姑娘左腳步伐漸漸怪異起來,楚行再次發了愁。
抱她走,別說她有可能重生了,就算沒有,也不太合适。可是不抱,他一個大男人,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孩子一瘸一拐地走下山?那麽遠的山路,他疾步而行,也要走一個多時辰,即便弟妹沒有受傷,也不可能堅持下來。
“四姑娘,我背你走。”楚行很快下定決心,大步追上陸明玉,蹲在了小姑娘身前,面向前方。弟妹受傷了,他背她乃情非得已,且他問心無愧,那此事便可為。
陸明玉猶豫,她的腳,真的扭到了,可……
“四姑娘,再不下山天要黑了,摸黑走路,會耽誤更多時間,你忍心叫父母擔憂?”楚行正色道。
腦海裏浮現父親為了救她跌倒在地的情形,陸明玉心頭發酸,猶豫片刻,乖乖趴到了男人背上。她不敢看楚行的臉,腦袋朝外面搭在他肩頭,小聲道:“謝謝表舅舅。”
“我是長輩,應該的。”小姑娘分量不重,楚行走起來十分輕松,眼睛看着山路,心無旁骛。
他不說話,陸明玉心裏別扭,抿着嘴想其他的事情分心。已經死去的守靜,山下盼她回家的爹娘,可她到底趴在未來大伯子背上,每隔一陣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回到現實。她嫁給楚随時,楚随也是十九歲,但楚随是文官,身體偏清瘦,領兵打仗的楚行就不一樣了,同樣的年紀,楚行個子更高,肩膀更寬,似乎比父親還要寬闊。
“對了,表舅舅,你怎麽找過來的?”陸明玉忽然記起了這茬。
楚行簡單解釋了一遍。
“表舅舅真聰明,要不是你,我晚上可能要在山裏過了。”陸明玉盡量把自己當孩子,也算是給自己找個接受大伯子幫助的理由,不然心裏總覺得別扭。
面對誇獎,楚行沒接話。
兩人之間又恢複了沉默。
山風迎面吹來,陸明玉忍不住狠狠打了幾個哆嗦,晌午陽光溫暖,她随父母游寺沒有披鬥篷,這會兒黃昏冷風一吹,自然受不住。她瑟瑟發抖,楚行察覺到了,立即停下腳步将陸明玉放到地上,跟着利落地解下身上官服。
“我不冷……”陸明玉受寵若驚,退後兩步拒絕男人的好意。
楚行做着體貼的事,臉上卻沒什麽柔情,看着陸明玉肩膀道:“你太小,別受寒了。”不由分說地将外袍披到小姑娘身上。事已至此,陸明玉只能接受,兩條胳膊套進楚行寬大的袖子,想自己裹衣襟,連續甩了兩下,小手都沒能從袖子裏露出來。
陸明玉急紅了臉。
楚行動了動手指,忍住了,旁觀陸明玉系好腰帶,楚行重新蹲了下去。
路上照舊無話,陸明玉看着手臂上屬于楚行的衣袖,心裏多了一件事。楚行是楚随敬佩的堂兄,也是她敬重的大伯子,如今楚行又救了她一回,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該幫楚行治好眼睛。可她該怎麽救?既要有個合适的理由解釋她從何得知他左眼有疾,又得為她會治眼睛找個令人信服的說法。
告訴楚行她是重生的?
陸明玉想都不想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她只信任父母,連楚随她都不敢告訴,怕把人吓跑了。
走了一大半山路,兩人遇到上山尋人的僧人時,天已經全黑了。
“爹爹!”燈光輝映,陸明玉很快找到了父母的身影,母親扶着父親,父親手裏握着盲杖。
“阿暖!”女兒失而複得,蕭氏濕了眼眶,若非要攙扶丈夫,早就沖過去接女兒了。
楚行背着陸明玉走到陸嵘夫妻面前,搶先解釋道:“四姑娘無意扭了腳,其他并無大礙,只怕山風太大,四姑娘可能會受寒。”
“多謝世謹,等阿暖好了,我們夫妻再帶阿暖登門拜謝。”蕭氏感激地喊楚行的字,一邊伸手接女兒。楚行看眼陸嵘,有些猶豫,蕭氏一介女子,背不了女兒,陸嵘眼睛又……
看出他心思,蕭氏盯着着急與父母團聚的寶貝女兒道:“已經勞煩世謹一路了,還是把阿暖給我吧。”她背的動。
“我背阿暖,你扶我。”陸嵘突然道,語氣篤定。自己的女兒,他能照顧。
夫妻倆堅持,楚行便走到陸嵘背後,示意陸明玉爬過去。
陸明玉熟練地換到父親背上,感受到父親緊緊抱着她的手臂,陸明玉特別地安心,扭頭與楚行道謝:“謝謝表舅舅,等我好了,我跟我爹我娘一起去國公府謝你。”難得有機會去楚國公府了,而且是母親主動提出來的,她說什麽都不能錯過。
“舉手之勞,三爺、夫人言重了,四姑娘身體要緊,咱們先下山。”楚行站在陸嵘左側,對着安國寺的方向提議道。
蕭氏點點頭,護院提着燈籠在前面帶路,她扶着丈夫手臂慢慢走。楚行擔心陸嵘踩空蕭氏力弱扶不住,下山路上始終與陸嵘保持兩步的距離,同時敘述山裏發生的事。陸嵘明白楚行的體貼,換個時候他可能介意別人的好心,但眼下,他心裏只有女兒。
“阿暖困了嗎?困了先睡吧,一會兒咱們就坐馬車回家。”陸嵘側頭,對趴在背上的女兒道。
陸明玉嗯了聲,又累又餓,不知不覺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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