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

午休時間,門被人輕輕敲響。

“進來吧。”

梅錦應道,視線沒離開攤在桌上的病歷本。

門被推開,一個年輕女子探頭進來,圓圓臉上帶了笑容。

“梅醫生,是我呀,蘇落落。還記得嗎?”

梅錦擡起頭看過去,認了出來。

眼前這個名叫蘇落落的年輕女孩曾是她的病人,一年前因為慢性荨麻疹來就診的。因為當時病情典型,所以她印象深刻。當時蘇落落全身皮膚瘙癢,風團反複發作已經三年,每逢春秋季節,發作的更加厲害,曾多次尋醫治療。除了外用藥物,這幾年裏,還試遍了包括西米替力針、卡介多糖等抗過敏和調節免疫的各種藥物,但療效一直不顯。找過來時,她胸背四肢皮膚已經散發出高于體表皮膚的淡白色風團,因為瘙癢難耐,布滿抓痕,部分皮膚結成血痂,不但嚴重影響美觀,生活也十分痛苦,男友因為她的頑疾而離開了她。梅錦接診了蘇落落,以赤醫針進行針灸治療。一個療程後,瘙癢消失,皮痂漸漸脫落,再經後續療程并配合藥物,最後得以痊愈。

“哦,我記得你!你……發病了?”

“哦不是不是!”蘇落落急忙進來,從包裏取出一袋包裝精美的喜糖,放到桌上。

“梅醫生,我訂婚了。特意過來給你送喜糖!”

梅錦一愣,拍了拍自己額,随即笑了,從椅子上站起來,“恭喜你,小蘇!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上周!梅醫生,實在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哪能重新過上正常人的日子,更別提現在還找了個比我前男友好上百倍的男人!”蘇落落高高興興地道,“喜糖你一定要收下。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只是我的一點心意。”

梅錦笑道:“好吧。今天我就破例收下你的禮物了。恭祝你們白頭偕老。”

“謝謝謝謝!我知道您很忙的,不打擾您了。梅醫生再見!”

“再見。”

梅錦起身到門口,目送蘇落落背影輕快離去時,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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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來電話的,是她剛退休在家沒多久的母親,叫她今晚和丈夫張文華一起到她那裏去吃飯。

“媽,”梅錦頓了下,“晚上我要加班。去不了。”

“那就讓文華上我那兒吃飯!我做了他愛吃的菜。說起來,你爸也好久沒和他一塊兒下棋了,前幾天王伯伯正好送了他一罐好茶葉。叫他來吧!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忙,忙!還是我自己打電話叫他……”

梅母聽起來有點不高興。

“哎,不用!我打吧!”梅錦急忙道,“我晚上盡量早點回吧。”

“這才像話!”梅母的聲音終于高興了起來,“記得和文華一塊來!”

“嗯嗯——”

梅錦搪塞着,挂了電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出神片刻後,她撥了一個號碼。

對方似乎一直在等她的電話。剛響了一聲,那個曾經熟悉得仿佛融入了她血骨的男人的聲音立刻就傳了過來:“梅錦!你終于肯打電話給我了……”

“張文華,我們離婚吧。”

梅錦打斷了他,神情平靜地說道,目光落到剛才蘇落落送來的那一包色彩缤紛的喜糖上。

生活就是這樣。每一天的同一時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找到真愛,而有的人,卻知道了自己原來一直生活在謊言裏。

————

梅錦出身于一個醫藥世家。祖父的祖父曾是晚清禦醫。祖父繼承祖業行醫了一輩子,尤其擅長針灸治療各種雜症。她的父親是醫學院教授,母親也是藥劑師。她自己最早學習西醫,後來在祖父的影響下,改而專攻中西醫結合方向。她的丈夫張文華是高-幹子弟,在她還讀醫學院時遇到她,第一眼便驚為天人,從此對她展開了不懈的追求。在結束了醫學院的艱苦學業開始工作不久之後,她接受了張文華的求婚,兩人開始步入婚姻殿堂。

在單位裏,她負責敬業,醫術高明,是人人稱道的好醫生。在生活裏,她覺得自己和張文華是一對靈魂伴侶。他們彼此深深了解并支持對方,甚至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麽。但直到一周前,因為一次偶然的遭遇,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就是個一廂情願的傻逼。

張文華早就在外面養了個年輕的三兒。她質問他時,他辯解是她一心撲在工作上,根本不關心他,最過分的是,兩人結婚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沒能生出個孩子。

那天看到的那個傍着張文華笑的女人其實并不漂亮,卻從頭到腳地襯托着她的年華老去。聽着張文華的辯解和質問,梅錦原本的滿腔傷心憤怒突然間都化作了無力和酸楚。最後,當張文華開始忏悔,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會和那個女人分手,只求她不要把事情鬧開時,她的那份無力和酸楚又化成了滿腔的厭惡,這厭惡甚至強烈到壓過了這十幾年來她對面前這個男人的聚沙感情的地步。

當年做出結婚的決定,她用了幾年的時間。

而今要結束這段婚姻,卻不過在于一念。

十年婚姻曾經給予過她的那種歸屬感,就在這麽短短幾天時間裏,土崩瓦解了。

梅錦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很倉促,在許多人看來,甚至有點過于理想主義了。

男人嘛,難免這樣,能回頭就好了。

但她卻無法容忍。

如果不離婚,她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樣才能繼續和這個出過軌的男人共枕。

甚至,只要一想到還要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就覺得無法忍受。

事實上,在剛得知張文華背叛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有了這個念頭。

之所以遲遲沒有決定,只是擔心父母那裏會深受打擊。

但現在,她知道自己必須做決定了。

————

說出這一句話的那一剎那,這一周來壓得她幾乎透不出氣的那種負重感突然仿佛消失了。

她決定了。晚上回家就把這件事告訴父母。

他們會深受打擊,接着,應該會反對她的決定。畢竟,這麽多年來,在父母的眼中,張文華一直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女婿。

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更改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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