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十一回
梅錦的田莊位于馬平縣西門外的吳莊裏,出了縣城走七八裏路就是,邊上是條小河。原是本地一個在外當官的給自己日後準備的歸田園居,沒想到莊子修好,卻沒福住,幾年前因為犯了事抄沒家産,這莊子便充了公,已經空置數年,去年轉賜到了梅錦名下,倒成了她如今的依身落腳處。
因為當初建這莊子的本意是養老歸田園,所以不像普通鄉下人的田莊那樣雜亂無章,面積雖不是很大,但占地也有幾十畝,裏頭五髒俱全。進門一條竹木夾道的鵝卵石路,曲折通往主屋,主屋是白牆黑瓦屋,左邊菜園,右邊花圃,屋後挖出一個大池塘,引水進來,池塘可種蓮藕,夏賞花,冬收藕,推開後門就是小河,岸邊楊柳依依,小河對岸散布了三三兩兩的農居,白日也很安靜,偶爾傳來幾聲附近農舍裏的雞鳴犬吠聲。
這地方空置幾年,原本已經荒敗下去,歸梅錦後,她雖沒來住過,但李東庭給的這個李大很是能幹,把裏外早已經整葺一番。如今住進來,梅錦十分喜歡,這日無事,便尋思在屋後空地上再搭一個架子,趁着時令種上葡萄,到了夏天,等葡萄藤爬滿了架,往下面擺一張躺椅,沏一壺茶,人生夫複何求?便把想法和阿鳳說了。這丫頭比她還會來事,興沖沖地去找李大要竹竿。李大見女主人興致勃勃,自然一口答應,很快便抱來了竹竿。梅錦不要他動手,自己和阿鳳阿寶一起搭架子,忙碌着時,大門外有人叩門,阿寶出去應門,回來說有人上門求醫。
聽說是來求醫的,梅錦立刻洗手,到了前堂,見來的是個中年婦人。這婦人梅錦認識,是縣城北的焦家女人,家裏開個豆腐坊,自己是個寡婦,沒兒子,從宗族裏繼了個當兒子。娶了個兒媳婦劉氏,二十多歲,長得細眉淡眼,見了人就臉紅,人稱豆腐西施。梅錦在去四川前,她有了身孕,當時焦寡婦陪劉氏來看過一次,抓了些保胎的藥。如今應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只是焦寡婦的這個繼子嗜賭如命,上個月因為賭債糾紛傷了人,畏罪跑了,如今不知道去了哪裏,家裏就剩焦寡婦和劉氏二人。
焦寡婦乘了個小騾車找來的,見梅錦出來了,忙迎上,說自己兒媳婦在家突然腹痛,求梅錦到家裏去給兒媳婦看看。說話時一臉焦急,又嘆自己命不好,本想靠這個繼子養老的,不想他卻如此混賬,害的家裏如今連豆腐鋪子也不敢開了,聽到有人敲門就膽戰心驚,唯恐那些賭徒來索要賭資。
梅錦聽說是她兒媳婦不好,立刻答應下來,收拾了藥箱,帶着阿鳳一道,兩人坐了焦寡婦的騾車匆匆進縣城,來到了焦家。
焦家的豆腐鋪子大門緊閉,兒媳婦劉氏扶着肚子靠在床沿上。焦寡婦來請醫時,說的梅錦以為有多嚴重,但這會兒看劉氏的樣子,似乎并無大礙。仔細檢查後,也并沒什麽別的異常。再問劉氏,劉氏細聲細氣地說自己方才去了趟馬桶,回來肚子就感覺舒服了許多,說不定個是中午吃壞了什麽東西。
梅錦見她臉色正常,心知應該虛驚一場,便開了副養腸胃的藥,叮囑劉氏注意孕期飲食,起身告辭要走,焦寡婦送了幾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說自己有個同在尼姑庵布施認識的老姐妹,最近一直嚷着人不舒服,前些時候梅錦不在,她去回春堂看過,沒好,也不知道病在哪兒,趁着這會兒梅錦來了,請她一并給看看。
梅錦問那婦人住址,焦寡婦道:“這大熱天的,你肯趕這麽遠的路上門給我媳婦看病,就已經是活菩薩了,哪裏好再讓你自己去找我那老姐妹。且她今日在家還是在庵裏,我也吃不準。你且在我家坐坐,我跑過去看一眼。若在家,我便和她一道來,煩請你再給她瞧瞧。”說着扭頭,連聲叫兒媳婦劉氏給梅錦沏茶上糕點,自己便匆匆從後門走了出去。
梅錦見焦寡婦已經走了,便也作罷,和阿鳳先留了下來等着。劉氏不顧梅錦阻攔,到竈房裏去,一會兒端了壺茶并一盤糕點出來,道:“我家也沒什麽好茶,這是去年別人送的雲霧茶,一直舍不得喝,梅娘子你嘗嘗。這糕點也是我自己做的,您嘗嘗,別嫌棄我手藝差。”
劉氏去竈房時,梅錦無事看了眼屋子,見家具蚊帳都十分陳舊了,倒是梳妝臺上,擺了面擦的雪亮的鏡子,鏡子邊上是瓶看起來像是新買的頭發頭,還有個挺光鮮的胭脂首飾匣,想起劉氏身上衣裳好像也是新的,和這屋子的破敗寒酸略有些不大相稱。只是想到女人天生惜容貌,劉氏還年輕,愛打扮也是人之常情,并沒什麽可奇怪的。這會兒見她出來,說話細聲細氣,眼睛看着地面,似乎不敢和自己對視,以為她膽小害羞,忙接了茶壺和糕點,向她道謝。
梅錦和阿鳳出來時,恰好快中午邊了。阿鳳正餓了。見劉氏端了茶和糕點出來,道了謝,也不客氣了,伸手便吃了起來。
梅錦并不十分餓,且也不習慣上門為人診治時食用款待之物。只是見劉氏殷勤望着自己,不嘗一口,未免有看不上之嫌,便掰了半塊糕,嘗了嘗,覺得太甜,咽下去後便沒再吃了,朝她笑着道謝後,只喝了半杯茶。
劉氏坐到角落裏,拿出針線開始做了起來,偶爾擡頭看一眼。
……
“哎,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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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的阿鳳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昏昏欲睡的樣子。
梅錦漸漸也感到眼皮有些粘膩,仿佛想睡覺的感覺。看了眼睛仿佛快要眯上的阿鳳一眼,想到焦寡婦出門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便向劉氏問去那戶人家的路程。
劉氏将針頭在頭發裏劃了劃油,細聲道:“那個大娘家離我家三四條街,梅娘子您再稍等等,我娘應該很快便能回了。您茶喝完了吧,我再去給您倒。”說着扶着肚子要站起來,梅錦忙起身,叫她不必。
劉氏放下針線,站起來道:“我還是替您去瞧瞧吧。您再坐,我去門口看我娘快回了沒。”說完慢慢穿過那個擺滿了做豆腐用的水缸的後院,開門走了出去。
梅錦目送她背影離開,仿佛有點暈,揉了揉額頭,扭頭再看向阿鳳,見她竟然已經仰倒在椅子上,張着嘴巴呼呼地睡着了。
梅錦過去,推了推阿鳳,又叫她名字,她紋絲不動。自己頭也暈眩的更厲害,轉過臉,視線落到桌上剩餘的那壺茶和那盤糕點上,心裏忽然掠過一絲不對勁的感覺。
阿鳳再嗜睡,也不可能在別人家這樣就睡死了過去,何況自己也同樣無緣無故突然出現這種類似服用了安眠藥的生理反應……
梅錦知道情況不對了。勉強撐着想出去叫人,沒走兩步,腿一軟,人便倒了下去,接着失去了意識。
……
一輛馬車停在了馬平縣外吳莊那座莊子大門口外的路口,李東庭下馬,将阿鹿從車裏抱了下來,霞姑也跟着下了馬車。
李東庭示意阿鹿跟着自己往前走了幾步,停在距離霞姑稍遠些的地方,蹲身低聲道:“阿鹿,爹就不進去了,這就回龍城。等下你和霞姑見了她,就說是你自己想念她自己才過來的。她若留你,你晚上便住下。明日你再邀她去我們別莊裏小住些天散心。還有,她最近有煩心事,你要哄她高興,不要煩擾她,懂了沒?”
阿鹿從去年起,就一直被李東庭強行入塾,夫子十分嚴厲,管得牢牢,李東林這兩個月又被派遣到了外地做事,剩阿鹿一個人在土司府悶得都快發黴了,昨日突然被父親叫去,說明日送她來馬平縣看望梅錦,猶如從牢籠裏被釋放,樂得簡直快要發瘋,這會兒聽父親又不放心地叮囑自己,用力點頭,湊到他耳畔耳語道:“爹,你就放心吧。你教我的我都牢牢記住了。明天我無論如何也将梅姐姐拽去我們別院就是,你放心吧!”
“住的越久越好,最好一直不要回了!”阿鹿自己在心裏又暗暗道了一句。
……
昨日林縣令離去後,李東庭神思便有些不定,無法控制地一直想着梅錦的事。最後終于叫他想了個辦法,今天自己親自送阿鹿過來,叫阿鹿想辦法領着梅錦去李氏位于龍城外的一座別院裏去小住些天,免得她繼續留在馬平縣忍受這些非議。見女兒滿口答應了,也知她機靈,略微松了口氣,對霞姑道:“那我就把阿鹿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霞姑牽過阿鹿的手,笑道:“大爺你放心去吧。我會看好阿鹿的。”
李東庭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眼那座莊子,翻身上馬,正準備掉頭回龍城,看到對面來了個匆匆行路的丫頭,認了出來,正是數月前随梅錦一起去苗寨給人接生的那個。
這丫頭便是阿鳳,這會兒正匆匆往莊子裏趕去,忽然看見路口停了輛馬車,邊上有個男人騎在馬背上,看了一眼,認出是土司李東庭,急忙跑過來拜見。
李東庭見她身上背了梅錦的藥箱,問了一聲。
阿鳳把早上她被焦寡婦請去給兒媳婦看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我睡的迷迷糊糊,被叫醒了,梅娘子不見了。焦寡婦說她先走了,叫我自己回家便是。我見她藥箱還落那裏,便給帶了回來。大人你這是要找梅娘子嗎,我這就進去叫她!”
阿鳳講述着的時候,李東庭神色便凝重起來,聽完立刻命她進莊子問梅錦是否回了。
阿鳳哎了一聲,撒開腿跑到門口,身影消失在門裏,沒片刻,就見她跑了出來,喊道:“李大人,阿寶說梅娘子一直就沒回來!奇怪,她去了哪兒?”
“霞姑,你先帶阿鹿進莊子裏等!”
李東庭吩咐完霞姑,立刻轉向阿鳳道:“那個豆腐坊在哪裏,立刻帶我去!”
阿鳳還呆呆地沒反應過來,看見李東庭神色嚴厲,和那晚在苗寨裏看到時談笑風生的樣子判若兩人,有些害怕,急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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