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存在的意義

“趙後體輕腰弱。善行步進退。女弟昭儀不能及也。但昭儀弱骨豊肌。尤工笑語。二人幷色如紅玉。為當時第一。皆擅寵後宮。”

找了一晚上，這居然是歷史上對她和姐姐最詳細的敘述了。趙合德自嘲地笑了笑，果然老太婆說的不錯，她們姐妹二人登不了大雅之堂啊。

她想了想，在電腦裏輸入姐姐趙飛燕的名字，躊躇在搜索鍵周圍許久，又将名字删去，她不願目睹姐姐的死訊。不如看看世人如何評價劉骜的好了，想着她便輸入漢成帝劉骜的名字。

“中國歷史上殺子取悅美人的無道昏君”、“漢朝第一位荒淫縱欲而亡的帝王”、“拱手江山送外戚”……竟沒有半句好言，嘆息之餘，趙合德瞥見右側相關人物欄皇太後的頭像，不由得點了進去。

“王政君，漢元帝劉奭皇後，漢成帝劉骜生母。中國歷史上壽命最長的皇後之一，身居後位（包含皇後、皇太後、太皇太後）61年。王莽篡漢時，王政君曾大怒将玉玺砸在地上，致使傳國玉玺還崩碎了一角，不久憂憤而亡。”

王莽篡漢？呵，老太婆啊老太婆，你窮盡一生護大漢安穩，圖王氏富貴，到頭來卻是你自已親手毀了大漢，誤了王氏，可笑你機關算盡，可嘆你終生孤寂。不可否認，趙合德對此是抱着幸災樂禍的心理的，想當年她和姐姐受了皇太後多少明槍暗箭，好幾次都差點死在了那老太婆手上，豈能不怨。

然而痛快過後，一種凄涼又湧上心頭，她的一生又做對了什麽呢？亂朝綱、滅子嗣、争帝寵，一切的一切不過源于“生存”二字，她不過是在努力地活下去。

死過一次後，她的信念開始動搖，既然是如此的不快樂，為什麽還要努力地活下去……

“咚咚”

敲門聲打斷趙合德的沉思，她退出頁面，說：“進來。”

沒一會兒，房門被推開，見是顧楠，趙合德心頭一跳，細細打量起他的神色。顧楠精壯的身體在病情的折磨下日漸單薄，合身的睡衣已經變得松垮垮，暗暗的淡藍色襯得皮膚更添蒼白，神情恍恍惚惚，眼睛似睜似閉的。

他這是夢魇了。DOC。林将之解釋為創傷後遺症的一種，他說這是好現象，顧楠正從起初的刻意回避轉向勇敢面對。

趙合德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眉眼間的神色也漸漸柔和。她不能主動開口，會擾亂顧楠的情緒，便默默看着顧楠負手将門關上，朝自己走來。

其實她是很想召喚顧靜栀的，但她已經感應不到顧靜栀的存在了，即便是面對顧靜栀深愛着的弟弟。

兩人視線交彙，近在咫尺，趙合德卻感覺不到顧楠目光的任何波動，眼睜睜看着顧楠跪下，将頭靠在她的雙膝上，不敢輕舉妄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腿不禁酸疼，伸出手想扶顧楠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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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楠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像是愛撫的寵物般撒嬌地蹭了蹭趙合德的手心。

悲哀肆意蔓延，顧楠，我們這樣活着是為了什麽……

她鬼使神差握住顧楠的手，說：“顧楠，顧靜栀已經死了。”

顧楠驀地起身，在趙合德的面前開始踱步，一步一步，敲在倆人的心弦上，喃喃着：“姐姐好像不太喜歡我……可是有時又是喜歡我的……好像有倆個姐姐一樣，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糟糕，忘了他現在神志不清。趙合德佯裝淡定，“所以呢”

“我想，不如讓讨厭我的姐姐永遠消失好嗎”顧楠突然湊到趙合德的面前，那笑容霎時變得扭曲而猙獰。

趙合德感覺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看着面前這如此近，相似卻猙獰的臉頰，冷汗，順着額頭滴下。

果然，還好趙合德有準備，及時躲開了顧楠朝她脖子伸出的雙手，快速跑到另一邊。

他想殺了她，是的，來自地獄修羅的氣息。

顧楠還在一步步地靠近，她該怎麽辦，裏面那個是完全指望不上了，究竟為什麽不出現？！

“別再退了”顧楠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水果刀，刀尖正是對準趙合德。

一滴冷汗從額頭滴落，趙合德站得僵直，緊張地咬着下唇，她不敢再往後退了，現在輕易的一個動作都會加劇面前這個人的癫狂，她眼睜睜地看着顧楠的逼近，等死嗎？

死又有什麽可怕的呢……活着繼續過不屬于自己的生活……忘川的孟婆湯她早該喝了……趙合德轉念，閉眼放棄了掙紮，任由那冰冷的利器戳進自己的身體，熟悉的血腥味籠罩鼻尖，就這樣吧……

“不要”顧楠的聲音浸滿了無助，整個人陷入劇烈的慌張。

“不要死，姐姐，不要死”顧楠放下刀，跪在趙合德面前，緊緊抱住她的身軀。

什麽東西滴在她的腳上，這是淚水嗎……

趙合德突然為這對姐弟感到惋惜，即使剛才顧楠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她卻無法再憤怒，心中被憐憫所充斥着，甚至感到一絲絲抱歉，如果不是她的意外闖入，他們會不會已經在一起了呢？

頭暈目眩，耳旁一直有人在說着什麽，知覺似乎在一瞬失去卻又在一瞬恢複。趙合德緩緩睜開眼，她竟然重新回到了永巷！再次見到了姐姐！

趙合德激動地沖上前，身體卻無聲穿過趙飛燕的身軀，試了多次依然如此，所以她是變成孤魂野鬼了嗎……

聽侍女的稱呼，趙飛燕如今已升為皇太後，趙合德寬慰不已，老太婆還是一諾千金的。只是這宮殿怎如此簡約，不及趙飛燕昔日的椒房殿半分，而且趙飛燕一身素衣，發髻松绾，容顏寡淡，俨然庵裏的尼姑裝束。

“姐姐，是不是那個老太婆為難你了？”趙合德問出聲，又想起她現在不過是一縷幽魂，再也不能替姐姐抵擋風雨了。

“都下去吧。”

“諾。”

遣散衆人，趙飛燕稍顯疲憊地走到床前，扭動簾子的暗扣，平坦的地面出現一個口子，趙飛燕往裏面走去。

這是什麽地方？趙合德跟在其後，穿過樓道，是一個冰磚堆砌而成的密室，再往前，看見正中央的水晶棺，裏面安詳躺着的自己，趙合德百感交集：“姐姐，你這又是何苦？”

趙飛燕自然不會回答她，只是将整個身體都壓在水晶棺上，貼着水晶那一面，想要同棺內的妹妹更為親近一些。

“妹妹，你要幸福。”趙飛燕口中念叨着趙合德聽不懂的話語。

這話是什麽意思？她不是死了嗎？

似乎有心電感應似的，趙飛燕擡眸，将目光怔忪的放在了漂浮着的趙合德身上，“妹妹！”

這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讓趙飛燕害怕的只能僵在當場，而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害怕眼前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因為自己眼前産生的幻覺。

“姐姐。”壓抑流淚的沖動，像往常那般，趙合德展開溫和的笑顏，想要去擁抱面前的人，卻又在看見自己極盡透明的手指後放棄。

趙飛燕泣不成聲：“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恨你……你怎麽可以一個人……一個人就這樣走掉……”

趙合德走上前去，目光看向水晶棺中的自己，久久沒有言語。

要說什麽呢……問姐姐，為什麽此般安置自己的遺軀；問姐姐，當了皇太後感覺怎麽樣；問姐姐，過得還好嗎，有沒有很想她，一個人寂寞嗎……

許是看見趙合德臉上的哀恸，趙飛燕擡袖胡亂拭去淚珠，笑道：“合德，你放心，我會好好地，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嗎？”

“姐姐”

“你不必欺瞞我，你在那個世界的生活，我都清楚。”

趙飛燕輕輕的一句話惹得趙合德驚詫萬分，她繼續說道：“半月前，有個和你模樣相仿，但衣着怪異的女子如我夢中，告訴我，你的靈魂到了幾千年之後。我本以為是妖孽纏身，卻日日皆可窺見你的言行，觀你所感，思你所憂。”

原來顧靜栀竟是替她回到漢朝，陪伴孤寂的姐姐了。

“合德，答應姐姐，不要放棄，我們一起活下去。”

活下去？趙合德輕笑，“姐姐，我不願再重來一次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她怕了。

“那我來陪你好了。”

“不！”趙合德脫口而出道。

趙飛燕嘆了口氣，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妹妹，你一向比我堅強，你都做不到的事為什麽要強求我呢？”

“我……”

“你就那麽肯定，自己會重蹈覆轍？在永巷我們被定陶太後和皇太後步步緊逼，根本沒得選，那個世界卻不盡然，妹妹，為什麽不試一次呢？”

“我怕，姐姐，我怕到最後還是一樣。”費盡心思還是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她不敢想象自己将要面臨的後果。

“鈴鈴鈴……”

趙飛燕解下腰間的鈴铛，在趙合德面前搖了搖，說：“這是我及笄時，你送我的。當時你說，我就像這鈴铛，什麽都不管，一心随風舞動。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将我的勇氣傳給你。”語畢，趙飛燕便把鈴铛挂在水晶棺內趙合德的羅裙間。

“妹妹，大膽地離開永巷吧，嶄新的世界在朝你招手，帶着我的夢一起飛吧。”

恍惚間，姐姐變成顧靜栀的模樣，輕飄飄地浮在上空，顧靜栀的身體在一點點地變薄，她的神情卻十分安詳。

“嗨，我們終于見面了。”

好一會兒，趙合德方緩過神來，“剛才是幻境嗎？”

“不是的，我沒有騙你。我用念力将你送進了你姐姐的夢中，只是我的力量消失得太快，不能讓你們談得久一點。”顧靜栀迷蒙地望着趙合德，眼裏有着霧一般的憂傷。

“我就要死了，以後你就是完完全全的顧靜栀了。”

趙合德靜默，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麽，只能眼睜睜看着顧靜栀在眼前一點點消失。

“趙合德，不要顧及我的過去，做你自己，做我們窮極一生卻無法實現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阿楠好了，告訴他，顧靜栀希望顧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