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勇敢面對

回到宅子裏,顧楠便催着趙合德去換衣服,揚聲囑咐管家熬好姜湯備着。

而他轉身,上樓。

打開收音機時,他最常聽的那個頻道,才剛剛開始。

上上次,撥通熱線電話的,是一個為女兒早戀煩惱的母親;上次,是一個工作壓力很大的白領男子;這次,是丈夫有了外遇的妻子。

并非八卦到對別人的家事多有興致,只是,想要聽一聽那些無助的人撥通電話時,充滿期許的語調,溺水時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也不過如此。

那是緩緩電流擊中耳膜的一瞬間,眼角無法抑制的潮濕的感動,僅僅因為在寂寞和絕望中終于有了傾訴的出口,而無所謂知心姐姐知心哥哥是否知心。

“你相信這個?”趙合德用毛巾擦着長發,站在門口,看着收音機,語氣有些幹澀。實在無法想象平日于商場呼風喚雨的顧氏總經理,會在夜深人靜時聽如此接地氣的節目。

顧楠擡眼,內心追逐的女孩,穿着軟軟的睡衣,眉眼安安靜靜,驚愕的模樣。

他抿唇,“只是一種習慣。人的痛苦如果能憑着三言兩語解決,那樣的話,這個世界,還像樣嗎?”平淡開口,不經意間帶了涼薄的意味。

“什麽是像樣的世界?”趙合德走近他。

“弱肉強食的樣子,處處陷阱的樣子……”顧楠淡笑,掌心的肌膚皺縮起來,“帶給你許多溫情,然後再用比溫情殘忍一百倍的現實毫不留情地瞬間瓦解摧毀的樣子;在命運欺辱你時允許你反抗,卻在你反抗的時候帶來更多的侮辱的樣子;當你為了一個溫暖的理由想要好好活着時,全世界卻把你看成怪物的樣子。”

他的憤怒,她也曾擁有。但如今沒了,因為她的身邊,有了他。

趙合德凝了眉目,走上前,輕輕跪坐在床上,微笑着與他平視,“顧楠,比起這個世界的樣子,我更害怕你這個樣子,這樣想着東西的樣子。”就像眼神穿越過她,降落在遙遠的地方,離得很近,遠在眼前……

顧楠嘆氣,試着扯了扯嘴角,終究放棄了微笑,拿起趙合德的手中的毛巾,拍拍自己身邊,示意趙合德坐下。

“你的發質很好。”

好爛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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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合德伸手攥住他的衣角。

她望着落地窗,望着屋檐下結的冰淩,心中有了些奇妙的不可知。

轉眼,竟已經是她來E市的第三個的冬天。

前兩年,總是覺得時間過得不夠快,第三年,卻又覺得太快。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說什麽,門鈴卻響了,有些尖銳,在寒冷脆薄的冬日。

她去開門,陸靈站在門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打底連衣裙,唇色有些發白。

零下的溫度,這衣着未免太過怪異。

陸靈的臉色很難看,意味深長望了阿衡一眼,腳步急促,徑直向前走,卻止了步。

她怔怔望着客廳茶幾上還來不及扔掉的卡片,揚揚左手攥着的如出一轍的卡片——“果然,你也收到了。”

雖然一樣是平和,但那面容确是有些發苦的,連酒窩也淡了幾分。

“嗯。”

陸靈表情收斂了波動,低頭,卻發現自己還套着酒店的棉拖鞋,苦笑:“他果然是瘋了,真真的,竟然連半分往日的情誼、都不顧了。”

聯想到陸靈的穿着,趙合德語氣微滞,“你去找他了?”

陸靈将兩張卡片一同撕得粉粹,扔進垃圾箱,仰首呼氣,“是我犯傻,再也不會了。”白白的霧色模糊了她的神情,然而字字擲地有聲。

趙合德望着她,雖覺不妥,但還是問出了口:“白乃儒……他……怎麽和你說的?”

陸靈漫不經心,濕發蕩在了眉間,“沒什麽,今晚我不會回來,你讓顧楠務必等我到明天。”

“你要去哪裏?”

“去搜集證據。”

趙合德追出去,想喚陸靈披件外套再走,出門卻只來得及看見白雪覆蓋的車尾。

回到房間,趙合德将于陸靈的對話一五一十轉告給顧楠,顧楠應了一聲,若有所思。

又是這種感覺,明明她也是當事人之一,然每每蒙在鼓裏的,都是她,只有她!

“顧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好,”顧楠娓娓道來,“白家有一個地下組織,專門研制損壞人體神經的藥物和器材,一方面用來對付仇家,一方面做黑市買賣。”

她知道的,白乃儒曾經說過,“祁門?”

“白乃儒告訴你的?”

“恩。”

顧楠遲疑了會兒,問:“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自己就是祁門的傳人。”

“不是白寒錦麽?”她一直以為是白寒錦,況且白乃儒也默認了呀。

“按地位應該是的,但祁門不同,它的傳人必須對傷害性藥物已經産生了抗體,簡單點說,就像你曾經演過的角色毒女曼陀羅。”

這個她當然不會忘,“惟有百毒不侵之身方能玩毒。”很久遠的角色了呢,而且在劇中不過是個小配角,他居然連名字都記得。

“既然白乃儒和你說了祁門,自然說了白家的手段,除了你和白寒錦,白家其餘的孩子都是母體帶毒出生,或多或少落下了隐疾,而白乃儒便是百毒不侵的那個。”

怪不得白乃儒曾經說,祁門的傳人是從娘胎起就注定的……

“那陸靈是要去祁門?”

顧楠搖了搖頭,“白乃儒雖對她掏心掏肺,祁門之事卻是禁忌。”

突然地,顧楠問:“鹿筝的姐姐鹿莓失蹤了,你可知?”

電光火石,看似不相幹的兩件事無縫契合,“你是說?”

顧楠點了點頭,“鹿莓失蹤與當年綁架我的手段幾乎同出一撤。”說到當年之事時,顧楠盡量輕描淡寫,将艱難掩埋。

“那鹿筝知道麽?”

“就是他來找我幫忙的。按剛剛陸靈和你說的,事情應該有進展了。”而且應該是十分有利的進展,而且應該不是這麽湊巧,今日才有的進展,阿靈,你終于決定了嗎……

思及陸靈方才進門的蒼白脆弱,趙合德問:“那我們要不要去幫她?”

“最好不要,陸靈和白乃儒之間,我們是插不進去的。”

所以,只能放任陸靈一人獨自承受。

她不由得心疼起那個堅定倔強的姑娘了,每個女孩其實一樣,渴望着愛情的好,渴望被擁抱,一而再的逞強,小心将情緒收藏,不過是找不到肩膀的彷徨。

于是,二人相顧無言。

收音機中,熱線電話告一段落,有位聽衆點了首《你的名字我的姓氏》,張學友低沉細膩的嗓音溫暖褪去的風雪

——“并沒有驚心也沒動魄的情景

只需要當天邊海角競賽追逐時

可跟你安躺于家裏便覺最寫意

只需要最回腸蕩氣之時

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

成就這故事

……”

這首歌未免太不合時宜了,顧楠淡哂,伸出胳膊,去關收音機,卻觸到清晰細膩的指骨。

他靜止了,呼吸,收回手,平淡開口,“關了吧。”

歌聲停止,四周安靜平和。

“合德,你們的朝代有什麽好聽的歌嗎?”

“是有的,此刻我特別想唱一首歌給你聽。”

“什麽歌?”

趙合德沉默。微微轉眸,那個少年,眉眼安然,專注地為她擦拭着冰涼的發絲。

忽而地,存了瘋狂的念頭,腦中不斷回響着,能夠握緊的就別放了,能夠擁抱的就別拉扯,或許這是,一輩子,唯一可以唱給他的機會。

張了口,似乎是婉轉清揚的開始,卻始終是哽了喉,嗚咽着唱完,只為了身畔的這個少年。

“溪邊草青依舊

靜靜賞溪水流

嘆往昔多少憂愁

此時化為烏有

鳥兒纏綿枝頭

低聲鳴表厮守

望天際何懼盡頭

比翼飛到白頭

只願今生共牽手

飛越世間的離愁

風雨寒霜情依舊

朝夕晨暮共相守

只願今生共牽手

飛越亂世的詛咒

波折坎坷情不休

牽手齊飛到永久

……”

“顧楠,我不懂得安慰人,我只說想說的話,而我想說的都在這裏面了,你聽到了嗎?”

在敵人面前,她能最快找到敵人的七寸,步步緊逼,舌燦蓮花,在愛人面前,她卻成了一個啞巴,半個字都不敢多說,擔心說錯了,害怕傷了愛人的心。她是個笨蛋,我從來都幫不上任何的忙,只能源源不斷地奉獻出自己煽情的眼淚。但它并不昂貴,它最最廉價,做不了愛人的解語花。

趙合德握着顧楠的手,每一寸指節都幾乎要發燙。

他在她的心上定格,這麽美好的年華,你愛我我愛你彼此珍惜,多麽難得。

那一晚,睡得香甜。

只是,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時鐘的刻度都要放緩,那個他,卻悄悄地坐起身,輕輕放開握着的她的手心。

他蜷縮着雙腿,指節細長,完整覆在她沉睡的眉眼上,笑得很好看——“合德,我給你講個故事,你乖乖聽着,好不好?”

他說,合德,你知道摧毀一個男人尊嚴最快的方法是什麽麽?我跟你說呀,很簡單的,就是找一群人,在他意識清醒可以掙紮的時候,把他輪流棒打到無法掙紮,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用冷水把他潑醒,讓他清清楚楚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傷口一個個……五花八門地……喪失羞恥心地……撕裂。

他說,合德,尤其指示這一切的人是你最信任熱愛的人。

他淺淺笑着,微翹的嘴角,最是悲傷的弧度。

他說,合德,會不會,連你也覺得我懦弱,會不會……

他右掌壓在枕上,支撐了整個身體,赤着腳踝,安靜地看着趙合德,就是那樣把時間停止的安靜,緊緊盯着她,是困獸的悲傷和絕望。

說出今夜的最後一句話。

唯一的肯定句。

“這次我不再逃避,勇敢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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