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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倆來到天臺,洪悅關緊樓梯間的門,帶洪爽到天臺中央說話,盡量杜絕偷聽。
“二妹,剛才是我不對,不該動手打你,如果你很生氣,現在可以打回來。”
洪爽有仇必報,這原則對愛戴的親人例外,小時候姐姐對她的關愛照顧不比長輩們少,這些恩情遠非一記耳光能夠抵償。
方才見洪悅四面楚歌,她不想再添磚加瓦指責,只求推心置腹地談一談,盡全力解她的困厄。
“大姐,我不會怪你的。但是爸媽他們的意見我必須支持,你不能再原諒黃丹雲了,他和那小三的話都靠不住,我怕你會被他們聯手玩死啊!”
洪悅微微苦笑:“我早就不相信他了,對這個人沒有任何指望,他愛怎麽鬼混都行,我眼不見心不煩。”
全家人的頭疼都加到了洪爽身上,她抱住腦袋愁嚷:“你何苦這麽作踐自己呢?就算為了孩子也不用陪上一生的幸福吧!”
洪悅木然片刻,答非所問道:“剛才二叔說黃丹雲在你們面前說我壞話,他說了什麽?”
洪爽拒絕重複那些下流的混賬話,誰知洪悅竟準确複述:“他是不是說我是破鞋,大學還堕過胎?”
她點明了黃丹雲未曾陳述的時間點,賦予了言論真實性,洪爽登時呆若木雞,眼睜睜看她平靜地承認了這一“污蔑”。
“大二時我跟系上一位助教老師戀愛,後來才知道他有老婆。他提分手時我已經懷孕了,以為他會回心轉意,起初不肯打掉孩子,還跑去他家找他父母,被他們趕了出來……”
那助教的妻子出身名門,是他事業的後盾,男人自然不肯為一個普通的女學生毀掉前程。和洪悅本是一場及時行樂的亂情,出了纰漏只想全身而退,聯合校方向她施壓,用開除、聯系家長脅迫她堕胎。
“他們給我找了家醫院做引産,孩子都6個月了,生下來還會動。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他們家雇了保姆照看我。那保姆人很好,對我很親切,有一次喂我喝湯時說‘傻姑娘,你為什麽這麽想不開呢,要是你媽媽知道你這樣,心裏該多難受。’,我沒告訴她,我的媽媽早就不要我了,我就是因為從小被她抛棄,才會由自卑發展到自輕自賤,輕易就中了男人的圈套。”
姐姐的血淚自白如同蛛網一層層纏住洪爽,她錯亂而迷茫,顫抖着抓住她的衣衫。
“大姐,你竟然有過這種經歷,怎麽可能呢?我記得你上中學時最保守文靜了,有男生給你寫情書你都原封不動還給人家,怎麽會去做第三者,還為男人打胎呢?”
洪悅繼續流淚自首:“你根本不了解我,我的保守文靜全是裝出來的,不敢跟男生接觸是因為自卑。從小我就覺得自己不讨人喜歡,不配得到別人的寵愛。家裏人對我好我都覺得是我欠他們的,心裏好不自在好想逃啊。後來去南京上大學,遇到那個人,他一開始就好懂我的心思,經常開導安慰我,我以為他能理解我就會真心愛我,可結果全是謊言。”
她悔恨的淚水像酸雨落在洪爽心間,瞬間逼得她潸然淚下,小心翼翼扶住姐姐,像捧着一件布滿裂痕的玻璃器皿。
“他有老婆還勾引女學生,這種人就是流氓騙子,你真不該相信他!”
她很想去南京找騙子算賬,洪悅卻說此事已了,她瞞着家裏是怕他們傷心,并且錯誤是她一手鑄成的,贻害至今也是咎由自取。
洪爽激烈否認:“不,大姐,就算你被人騙過,堕過胎,也沒有對不起黃丹雲啊。他有什麽資格把這事當成把柄壓迫你?你已經上過一次當了,為什麽還不清醒?黃丹雲和那個助教本質是一樣的,他們都在玩弄欺騙你!”
她攪不動洪悅心中的死水,只聽她認命說道:“自從堕胎之後我就知道自己更配不上好男人了,不敢接受條件好的對象,以為找個條件差的就會珍惜我對我好。可是我看人的眼光就是這麽糟糕,又選錯了人,如果沒有琳琳我也許早跟黃丹雲離婚了。”
洪爽忙打斷:“大人幸福小孩子才會跟着幸福,你為了琳琳委曲求全,最終只會害她陪你受苦!”
洪悅說她不懂:“爸媽離婚時你還小,什麽都不記得,我卻對那段可怕的生活深有體會。當時家裏就像戰場,大人們都像瘋了一樣天天吵架,動不動摔門砸東西,每次都吓得我往閣樓躲,晚上常常做惡夢,半夜哭醒後就再也不敢睡。爺爺嫲嫲和老豆還經常出去跟蹤媽,有時三個人都不在家,我沒有鑰匙,放學回來進不了門,只好蹲在路邊,肚子餓得咕咕叫也沒人管。比這更慘的是,有時他們出去還帶上我,好幾次老豆抱着我在街上找媽,哭着對我說媽不要我們了。有一次嫲嫲領我去一個舞廳,說媽在裏面鬼混。門衛不讓小孩子進去,嫲嫲就買了根冰棍讓我站在門口等。我當時好害怕呀,根本顧不上吃東西,冰棍不久全化了,糖水流得滿身都是……”
她等了很久夏蓓麗終于怒沖沖走出舞廳,見了她破口大罵:“洪家崽天生一副讨飯相!”,之後便揚長而去。
出生起母親的嫌棄就如一日三餐從不缺席,把她逼至陰暗角落,正常的感情需求漸漸變成奢侈品,享受到他人的關愛就像在鋪張浪費,帶來萬分的惶恐。
母愛缺失還只是災難的一部分,那一時期的洪萬好也常令她擔驚受怕。
“有一次媽和老豆大吵了一架,老豆氣得留遺書離家出走。爺爺和二叔去找他,嫲嫲和我都不識字,隔壁的趙五叔當着來看熱鬧的鄰居幫我們念老豆的遺書。老豆在裏面寫道,他對不起爺爺嫲嫲還有我,這輩子不能補償,等死後會在陰間保佑我們……”
洪爽不忍再聽,痛哭着抱住泣不成聲的姐姐:“大姐,別再說了!我知道你受苦了,可這些事都不是你的錯,你不該一直放在心上啊。”
洪悅也緊緊抱住這唯一與她血脈相同的親妹妹,也只有她能分享自己囤積多年的苦衷。
“阿爽,父母離婚小孩真的會很慘啊,大姐這輩子都完了,不能讓琳琳和肚子裏的孩子變成第二個我,我想給他們幸福的家庭和童年,讓他們無憂無慮長大,這種心情你理解嗎?”
自覺無望的父母會将全部希冀寄托于子女,把他們的未來作為自身的輪回。實際是畫地為牢,囚禁自新的可能,提前給無辜的孩子套上枷鎖。
洪爽嗚咽失聲,姐姐的不幸仿佛怪獸一口口吞掉她的主見,感覺無論說什麽都将對她構成新的傷害。
洪悅還堅強地寬慰她:“我不圖黃丹雲賺錢養家,也不求他對我溫柔體貼,只要他能在琳琳面前做出好爸爸的樣子,讓孩子享受到父愛,其餘不管他怎麽對我,我都能忍。”
明白她用心良苦,洪爽依舊不能認同,姐姐還年輕,不該過早自我放棄。
“大姐,琳琳還小,小二也還沒出生,你現在離婚他們不會有印象的。勉強維持名存實亡的家,制造假象欺騙他們,等他們長大以後也會怪你。”
心态正常的理智人士才能吸納建議,洪悅的偏激觀點根深蒂固,無意識地閉目塞聽。
“單親家庭會妨礙孩子成長,等他們長大,有能力抵禦傷害了,就算知道真相也會諒解我。阿爽,這些事你千萬別告訴其他人,為了孩子我什麽苦都能吃,請你幫我安慰爸媽和嫲嫲,我傷了他們的心也不知怎麽補償,希望将來能找到報恩的機會。”
她輕輕推開洪爽,擦着淚走向樓梯間。
洪爽情知追上去也是徒勞,只覺茫然無助,恍如飄在半空的羽毛不上不下,倦怠地靠住鐵絲網,而後慢慢滑坐,抱住膝蓋放任淚水流淌。
落日已融入地平線,正是晚霞潰散月華未升的黑暗時段,大地像犯了暈眩病,一切景物昏昏蒙蒙。
如今姐姐正叫這片昏蒙迷住了心竅,她無力讓時光倒流去根治她的心病,也就找不到令她清醒的法子,沉浸在無着落的悲傷中,沒留意身後漸近的人影。
“要紙巾嗎?”
聽到冷陽的聲音,一包紙巾已掉落在身前。
她扭頭越過肩膀看他,不自覺地板着臉。
冷陽防她朝自己撒氣,玩笑道:“我就知道你不需要他人憐惜,別的女人哭是梨花帶雨,你呢,依然霸氣側漏,感覺随時會化悲痛為力量,給予敵人迎頭痛擊。”
洪爽無表情地回頭撿起紙巾,不停用力擤鼻涕。冷陽瞧她真個陷入消沉,稍後蹲下來搭話。
“不好意思啊,下午我看派出所的情形不大适合我這個外人旁觀,走時也沒跟你打招呼,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謝謝你給我們家留面子,沒在一旁看笑話。”
洪爽誠心感謝他的厚道,他卻偏偏奉行不厚道的習慣,順溜接話:“剛才我也應該悄悄走開的,可你大姐的八卦太吸引人,我忍不住站着聽完了。”
洪爽大驚,彈簧似的跳起來轉身呵斥:“你偷聽我們談話!”
她像發怒的老虎氣勢兇猛,縱有鐵絲網防護也唬得冷陽倒退兩步,以防禦姿态辯解:“我不是故意的,剛要出樓梯間就聽到你們在說話,想捂耳朵都來不及。”
洪悅只防着自家人,沒留意她們所處的位置靠近東鄰的樓梯間,交談時音量時有升高,被狗耳朵的冷陽聽了個七七八八。
他猜洪爽正思籌如何滅口,忙安撫:“你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的,這些八卦沒有商業價值,傳播出去對我也沒好處。”
嘴長在他身上,又不能真的結果掉他,洪爽被迫相信保證,不做聲地朝回走,忽聽他招呼:
“你眼睛都哭腫了,家裏人看見會以為你大姐欺負你,更要擴大矛盾了。在這兒吹吹風,等消腫再回去吧。”
她無抵觸地接受中肯提醒,轉身回到原處。
冷陽渾身最不安分的就是嘴,認為語言能消除一切障礙,不讓靜默成為他們相處的主題,自如勸谏道:“事緩則圓,急難成效嘛,剛從油鍋裏撈出來東西吃了嘴會起泡,等放涼些再慢慢啃。以你的鐵齒銅牙,多硬的骨頭都啃得斷,這點你應該有信心才是。”
收到她的白眼,更像取得了發言權,侃侃而談:“現在你家裏人都在怪你大姐,兩派強弱分明,很快會鬧崩的。這種時候你不妨選擇中立,充當緩沖地帶,讓雙方先冷靜下來。”
洪爽冷斥:“你說得輕巧,我大姐準備任人宰割,叫我們怎麽冷靜?”
男人智者般輕笑,開啓教學模式:“你知道動物為什麽有痛覺?”
聽出他話裏有話,她耐着性子回答:“那是一種自我保護功能。”
“沒錯,一種行為引發痛覺,動物就會記住危險性,避免再發生類似情況。同理可推,人如果在一項遭遇上吃夠苦頭,以後都會盡力躲避。你大姐目前的态度說明,她在你姐夫身上吃的苦頭還不夠多,還在她的承受極限內,硬要說服她難度太大。不如任她維持現狀,等她痛到忍無可忍就會自動醒悟。”
這也算一家之言,但身為親人實難接受他的休克療法。
“大姐已經很慘了,我不敢想象她遇到更嚴重的打擊會是什麽情形。”
洪爽有多痛惜姐姐就有多恨黃丹雲,忍不住喊打喊殺。
聽冷陽說:“這也是個辦法。”,不禁以古怪的眼神審視他。
冷陽粲然一笑:“我不會教人犯罪的,但你們也能正當防衛嘛。要是你姐夫起了謀財害命的歹念,你倒是可以趁機反殺。”
“切,那撲街佬欺軟怕硬,智商又低,真有謀財害命的膽量,今天就不會翻窗逃跑了。”
“那你還擔心什麽?只要你姐姐沒生命危險,大不了多受點氣多破些財,能換來最後的清醒就都值得。”
男人捶一捶站麻的雙腿,撐住鐵絲網信馬由缰地扯話題。
“其實我很理解你姐姐的感受,我和姐姐也是單親家庭出身,父愛母愛任何一方缺失都會對孩子的童年造成巨大影響。可你好像是例外,之前看琴姐那麽疼你,我真沒想到她是你後媽。”
他自曝身世,讓洪爽十分驚奇,但這時追問別人的隐私有找墊背之嫌,只好先掠過,郁悶道:“我剛滿一歲親媽就跟人跑了,她是個賤女人,我一直很恨她,今天知道大姐因為她受過那麽多傷害就更恨了,真想她快點遭報應!”
冷陽似在配合她的情緒,腔調也略略發沉。
“我們算走運了,都沒有悲慘的記憶,單純憎恨會輕松很多。像我姐姐跟你大姐差不多,都親身經歷了家庭破裂的全過程,從小對愛情和婚姻産生恐懼,情願獨身也不肯相信男人。”
他主動透露情報,洪爽便水到渠成地打聽:“你父母什麽時候離婚的?”
“在我出生以前。”
“你媽媽一個人撫養你?”
“還有我姐姐,我生下來就只有這兩個親人,沒見過父親。”
“那我們的情況還真相似,我比你更幸運一點,遇到了善良正直的後媽。小時候我真不覺得自己是離異家庭的孩子,長輩們都很愛我,沒讓我受委屈,我也從沒想過我的親媽,有沒有這個人都無所謂。可是大姐不一樣……”
以前她為夏蓓麗的糾纏而煩惱,偶爾會聽洪悅發出一些類似風涼話的感嘆,她很讨厭這種反應,今天才明白姐姐發自內心羨慕她能得到生母的關愛。了解到她這一卑微願望,懊悔自責紛至沓來,懊悔沒早點探查姐姐的痛苦,自責沒能将滿滿的幸福分一些給她。
“都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現在看幸福的家庭也埋藏着各種不幸,我大姐因為婚姻不幸,我三妹因為自己是養女,我小妹因為長得不好看都煩惱多多。她們痛苦,我爸媽和嫲嫲就跟着痛苦,我是家裏的一份子,也不能幸免啦。”
“你三妹是養女?”
冷陽一插話,洪爽急忙捂嘴再打嘴,沮喪道:“你知道別亂說,我三妹很敏感,最在意有人說她不是爸媽親生的。”
“遵命,可是你家的故事真狗血啊,我以為我家的故事夠拍40集八點檔連續劇,你家的至少能拍八十集,不過你身上看點最少,只能當配角啦。”
“……你的幽默感太過剩了,我現在覺得世界黑暗無邊,真是連續劇只求編劇馬上讓上帝出場,解決所有麻煩。”
“世上沒有真正的黑暗,只有愚昧的頭腦。”
冷陽不鹹不淡揶揄,手臂穿過鐵絲網的破洞伸到她跟前輕輕打個響指。
“急是沒用的,先靜觀其變吧,有問題向我這個智囊求助,比指望上帝現實多了。”
月亮登上崗位,他黑沉模糊的面孔重現俊朗輪廓,宛如一道穿越夢境的月光。
洪爽不是外貌協會,只根據他的友善調高評分,微笑終于擠走愁煩收複失地。
“謝謝啦,我會冷靜處理的,但願事情能盡快出現轉機。”
她向他揮揮手,又被叫住。
“我還沒吃晚飯呢,你閑着只會更煩,不如來我家給我和姐姐做點好吃的。”
厚臉皮的男人似乎早設計好了,被瞪住還不嫌唐突地巧辯:“做自己喜歡的事有利于緩解情緒,我是為你好才提這個建議,不願意就算了,但回頭別說我不幫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藍花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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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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