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洪爽願意用烹饪打發時間,冷陽讓她直接翻鐵絲網過來,将油桶抛給她墊腳。
她爬上鐵絲網頂端,下跳時腳尖勾到了突起的鐵絲,尖叫着搖晃一下,靠反射神經穩住平衡。
冷陽已張開雙臂準備接應,那姿勢看上去很親密,是電視劇裏男朋友的标配動作,假若她失足摔落,想必已上演狗血的公主抱橋段。
“你慌什麽?”
她莫名難為情,順口嘲他定力差。
冷陽拿好心沒好報反諷,繼而調侃:“你這麽厲害看來不需要護花使者了,有沒有興趣做我的保镖啊,待遇從優哦。”
她低聲啐一句:“神經病。”,輕捷地跳落地面。走出幾步,聽見洪巧在身後喚她。
“二姐,我煮了粥,還炒了小菜,等你下樓我們就開飯了。”
洪爽得知洪悅已回去了,說自己要去冷家坐坐,讓她和洪歡陪長輩們吃飯。
快8點了,冷欣宜還沒下班,晚飯的主要食材是一塊解凍好的羊肉和三斤多重的豬五花。
冷陽說羊肉是前天陳老太贈送的,他和姐姐都制服不了那股膻味,向來不在家做羊肉菜,準備切碎以後拿到街上喂流浪狗。
洪爽見是上等的羊腿肉,很适合爆炒,喂狗太浪費了,決定免費教他一招去除異味的妙法。
“一般家常做蔥爆羊肉都先起鍋幹煸姜蔥,再放腌制好的羊肉。這樣膻味還積在肉裏,不能散發出去,當然不好吃了。正确的做法是先燒熱油,下羊肉炒到發白,再加入料酒、花椒水,這個過程會去除異味。然後下作料和調料炒勻,滋味就會滲透到肉片裏。最後再倒入滾刀切的蔥段炒到斷生,加少許蒜末和香醋香油增加風味。”
她一面操作一面講解,裝盤的羊肉鮮香濃郁,毫無膻味,嚼在嘴裏香入骨髓,渾身細胞都雀躍地唱起歡歌。
冷陽贊她變廢為寶,意興盎然問她打算如何料理那塊五花肉。
“肉是你的,你想怎麽吃我就怎麽做。”
“哇,這麽自信,很有大廚派頭啊。那我就點個蟹粉獅子頭和東坡肉。”
“老兄,蟹粉獅子頭要用螃蟹的。”
“我現在去買。”
這個時間只有遠處大賣場的生鮮櫃臺有螃蟹,他說走就走,不嫌折騰。洪爽客随主便,先做東坡肉。
若按标準規格,這道菜須用浙江金華出産的黑豬“兩頭烏”做原料,這種豬稀有價昂,普通餐館都拿尋常豬肋條肉代替,但也要求用五層肉,即一塊肉須有豬皮、肥膘、薄層肥肉、精肉、薄層精肉五部分。且要求豬皮細薄,皮下第一層肥膘肉厚度不超過兩厘米,這樣烹制出的成品才不顯油膩。五層肉的總厚度最好在六厘米內,以避免熟成後各層出現分離。
手上這塊五花肉不合格,洪爽仍按部就班将肉改刀成4厘米見方的小塊,燒好的肉會縮小四分之一左右,這個尺寸才能保證肉塊既入味又不軟爛,同時具備賣相和口感。
冷陽返回時肉已小火煮上了,他受香氣吸引掀蓋查看,發現湯汁裏沒放任何香料。
“這道菜的精髓就是豬肉的原味,加白糖醬油引出肉的鮮香,再加少許姜蔥解膩去腥就夠了,放香料味道會發苦的。”
“原來是這樣,我說有幾次吃到的東坡肉總有股苦味呢。”
他迫不及待想品嘗,洪爽卻說:“早着呢,煮1個半小時以後還得蒸一個小時,我是等不了了,待會兒你自己弄吧。”
“這麽麻煩?我記得紅燒肉只要煮熟就能吃啊。”
“你要開餐館還不知道東坡肉和紅燒肉的區別?東坡肉外觀類似紅燒肉但沒那麽油膩,就是因為多了蒸這道工序啊。一會兒你蒸的時候注意兩點,第一,肉皮要朝上放進罐子,舀掉原湯上的浮油才能澆到肉上。第二,蓋上罐子後在上面包一張黃紙。”
“包紙做什麽?”
“密封嘛,這樣水蒸氣才不會跑進罐子,稀釋肉的香氣啊。到點以後你揭開蓋子用手按一按豬皮,如果像嫩豆腐那樣微微顫動就表示成功了。”
冷陽笑稱漲了新知識,積極為大廚打下手,用改刀下來的剩肉做蟹粉獅子頭。
洪爽問他:“中午我們在上河居吃了一道蔥焖雞,你知不知道那雞肉為什麽那麽嫩那麽香?”
冷陽最近看了不少烹饪書籍,了解一些原理。
“書上說肉吃了水,做好以後口感才會細嫩。”
“沒錯,那你知道一斤肉能吃多少水嗎?”
“多少?”
“是120克,這是一位大廚反複試驗後得出的結論,不能免費教給你,以後要用行動償還。”
她模仿他的習性開玩笑,讓他拿半斤大蔥兌上一斤礦泉水用榨汁機榨汁。
冷陽洗蔥時想摘掉根須,被她喝止。
“根須是蔥的精華,帶須榨出來的汁蔥香味才最濃。”
榨好蔥汁,她正從鍋裏撈起煮好的螃蟹。
冷陽沒話找話問:“你知道螃蟹怎麽分公母嗎?”
“這還不簡單,每種螃蟹肚皮上都有個蓋子,母蟹是圓的,公蟹是尖的,就是俗稱的‘團臍’和‘尖臍’。”
她說完發覺他的視線牢牢系在她的肚子上,質诘:“你在看什麽?”
“看你的肚臍是不是圓的。”
她立刻醒悟這人在拿母螃蟹挖苦她,随手抓起一只剛拆下的蟹鉗擲過去。
他奸笑躲開,豎起右手食指抱怨:“看看上面的血印,今天下午在七彩酒店被一只母螃蟹夾到的,現在還很疼呢。”
她早知他不肯饒人,悶聲諷刺:“誰叫那只大海參太讨厭,被夾死都活該。”
自戀的男人得意解嘲:“海參那麽名貴,你把我比做它是在誇我啰。”
她仰頭大笑三聲,假裝皺眉捏鼻子:“海參的嘴和肛門沒分家,就像你講話比拉屎放屁還臭啊。”
“不是吧,你在燒菜啊,說這麽惡心的話不怕煮出來的東西會變質?”
“這些菜都是給你吃的,爛菜塞臭嘴,正合适。”
“你也太不尊重自己的勞動成果了,而且我姐姐待會兒也會吃嘛。”
“哼,說不過就拿冷姐姐做擋箭牌,真沒用。”
二人掐完一輪,冷陽見洪爽臉黑黑的,心想她正鬧家變,還是少招惹為妙。拿了菜刀砧板去一旁剁肉粒。
貧嘴大王一安靜,洪爽頓覺不慣,眼瞅他表情沉悶,以為被怼生氣了,想想剛才的話确實太重口,傳出去別人定會罵她粗野。于是用一聲咳嗽做和平使節,矜持道:“其實今天真得謝謝你,沒你提醒,我和二叔一定會沖動行事,不但制不住黃丹雲,搞不好還會被反咬一口。”
冷陽随和一笑:“不要緊,一回生二回熟嘛,下次你們就有經驗了。”
他故意擠兌,逼得她火起,一掌拍在案板上,震波直傳到他那方。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啊,一次就夠我們家受的了,你還想讓我們繼續倒黴?”
“火氣這麽大,說你是母螃蟹一點沒錯。”
“你才是,臭海參,我早晚紅燒了你!”
“還是清炖吧,我這麽英華外放,濃油赤醬會抹殺我的風采。”
洪爽做菜有始有終,和讨厭鬼鬥嘴也沒胡亂辱沒了食材,接到剁好的肉粒,不聲不響拌上鹽、胡椒和蔥汁蟹肉,雙手叉起來使勁往盆裏摔打。
冷陽驚怪:“你生氣就罵人呗,幹嘛拿東西撒火?”
她毛躁地剜他一眼:“這是做肉丸最重要的步驟,經過強力撞擊肉的纖維才會松動、舒展,肉粒間的空氣才能全部排除,産生彈性和黏性。”
“哦,那我也來試試。”
他擠上來幫忙,興高采烈摔打着,那歡騰勁兒禾麻葉似的刺着洪爽,老覺得他是存心來礙眼的,手上的動作明顯粗暴了。
冷陽立刻發問:“下手必須這麽狠嗎?還咬牙切齒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在分屍呢。”
她順茬排揎:“我每次摔丸子都會把肉醬想象成仇人,這樣效果更好。”
“真的假的?那你再示範給我看看。”
“好啊,你可得看仔細了。”
她借機報複,一邊摔肉粒一邊恨罵:“死嘢仔,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基因變異做事怪異,良心太瘦臉皮太厚,有朝一日落在我手,打得你碎屍萬段,魂飛魄散!”
她罵得直白,冷陽也聽得明白,盯着她的後腦勺微微壞笑,裝模作樣說要嘗試,推開她有樣學樣邊摔邊罵:“你這個母螃蟹,成天橫行霸道,都粉身碎骨了還不老實,既不算飛禽也不算走獸,一叫雞飛狗跳,一笑野鬼上吊。”
洪爽可受不了他的借喻吐糟,瞬間跺腳暴怒:“你再罵一句我就把你剁碎揉到這餡裏去!”
毒舌仔眨着眼睛裝無辜:“我在罵這餡裏的母螃蟹,你幹嘛發火,跟螃蟹是親戚啊?”
見她扯掉圍裙要罷工,忙嬉皮笑臉哄勸。
洪爽拒絕再系圍裙,指着一旁的芡汁說:“我不是你家的廚師,接下來你自力更生,芡已經幫你調好了,你學着給獅子頭挂糊吧。”
她有心刁難,冷陽并不退卻,系上圍裙照其指示操作,先抓起一坨兒童拳頭大小的肉粒,按她吩咐的在雙手間抛倒數次,期間詢問原理。
他以學生姿态請教,洪爽不好擺架子,悉心傳道:“這個步驟也是為了排出獅子頭裏的空氣,增加黏性,這樣做好的獅子頭才緊實不散。”
當肉丸入手發出啪啪聲,她說夠勁兒了,讓他抓起一把芡汁試試濃稠。
“你攤開手掌慢慢舉起手臂,看芡汁自然流下,在掌心薄薄攤勻,就說明濃稠适中。然後再倒幾次獅子頭,讓肉丸表面均勻挂上一層薄糊。這時動作一定要有力,芡汁才會滲透進表層。”
冷陽做出4個挂好糊的獅子頭,放入蟹殼蟹鉗和豬肉吊成的清湯,以小火浸煮。聽說要煮兩小時才能達到最佳口感,他驚道:“這兩道菜都要這麽久!?你怎麽不早說?”
洪爽沒好氣道:“是你讓做這兩道菜的,現在又來挑剔。”
“你應該告訴我耗時多久,這樣我才好權衡嘛。”
“你當我是AI人工智能啊,事前還幫你分析數據?自大狂。”
她一虎臉,他便賠笑,裝小二替她捶肩膀道辛苦,請她留下來享用美食。
“不了,家裏還不知是什麽情況,我得回去瞧瞧。一會兒替我向冷姐姐問好。”
洪爽下到一樓,門口停着一輛灰色帕薩特,她認出那是姜承望的車,車主正從駕駛室出來。
“爽姐,真巧啊。”
姜承望打完招呼,繞過車頭為副駕座上的人開門。看到冷欣宜,洪爽産生警戒,下意識瞟了姜承望一眼,被他暧昧的神情坐實疑慮。
“冷姐姐,你剛下班呀?”
她若無其事拉住冷欣宜的手,說冷陽做了好菜等她。
冷欣宜猜是她掌勺,比手勢邀她同吃。
洪爽搶白試圖翻譯的姜承望:“我看得懂,不用你說!”,再笑對冷欣宜:“我家裏有點事,得回去了,改天再找你玩。”
冷欣宜握握她的手,轉身向姜承望做手語。
洪爽看出她在邀他回家做客,搶在姜承望回應前攥住他的胳膊,向她笑道:“冷姐姐,我有話跟姜師弟說,今天先把他讓給我吧。”
她不容分說地将姜承望拉到遠處的小巷,一聲訓斥蓋住他所有埋怨。
“你答應過我不對冷姐姐動歪腦筋,怎麽出爾反爾!?”
姜承望缺乏幹壞事的天賦,心理防線異常脆弱,當場結巴了。
“對不起爽姐,我承認我沒能很好地控制感情,可至今沒冒犯過冷老師。今天也是頭一次送她回家。”
洪爽相信他沒撒謊,但仍未放松聲調,一板一眼警告:“所有大錯都是從小錯開始的,你明知管不住自己還一再接近冷姐姐,就是在放任自己犯錯。冷姐姐和普通人不同,一旦被你傷害,痛苦也是雙倍的,你不能因為一時意亂情迷毀壞她的人生!”
她剛剛獲悉冷欣宜童年時的遭遇,又通過洪悅大致了解到她們這類人的隐痛,将對大姐的保護欲延伸到了她身上,決心嚴防死守,杜絕一切潛在的危害。
被當做壞人指控,姜承望委屈多過心虛,苦悶辯白:“爽姐,我比你更想保護冷老師,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每天睜開眼睛第一個想見的人也是她。怕她遇上不開心的事,或者被人欺負,才老忍不住去圖書館看她。我從沒這樣重視過其他女人,現在只有她能讓我心動。”
“夠了!”
洪爽厲聲截住他的癡話,悍然斷言:“冷姐姐是殘疾人,你在意她只是出于獵奇!”
“不是,我真的……”
“別解釋了,我不想聽!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一個就能試出你是不是真心。”
她對他瞠目而視,以檢察官的語氣質問:“你有沒有告訴冷姐姐你的家庭背景和真實身份?”
姜承望怔住了,恨路燈太亮,讓慌亂神色無處躲藏。
洪爽态度更淩厲:“你連基本的坦誠都沒有,分明只是想耍人家,虧我以前還把你當好人,結果你們姜家全是一路貨。以後離冷姐姐遠點,再讓我發現你對她不軌,我會讓你好看!”
絕情話最傷有情人,姜承望看到的世界和她不同,感覺這二姐冷酷得不可理喻,攔住她申訴:“爽姐,你這話太過分了。我們家和洪家是有矛盾,之前秀娜得罪你也是她不對,可我和媽媽對你是真心的,你為什麽這麽恨我們,非要把我們當仇人?”
洪爽趕蒼蠅似的揮開他伸過來的手,雙眼閃爍饑狂如獸的兇光。
“別再跟我提夏蓓麗,我不止恨她,還恨到苦大仇深,不共戴天!她害慘我老豆,氣死我爺爺,害得我大姐心理扭曲,被男人玩弄欺騙,如今過得水深火熱,每天都在絕望!”
竭嘶底裏的咆哮吓退姜承望,片刻後又驚忙地上前拉住她。
“大姐怎麽了?是不是大姐夫欺負她?”
“你少假惺惺!”
洪爽悲憤一推,推倒慌惚的弟弟,也搖落偷偷越獄的淚水。
姜承望惶恐凝望,已大概揣測出洪悅所遇的不幸,起身冒險靠近。
“爽姐,長輩們的事輪不到我過問,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當年媽媽或許是對洪伯父不忠,可感情的事很難分清對錯,況且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再追究也沒意義。我們應該多想想将來,讓自己的親人過得幸福。現在大姐出了事,我真的很想幫助她,你告訴我該怎麽辦,不管做不做得到,我都會盡自己的全力。”
他站錯隊,十足的誠意也顯得虛假。
洪爽抹了抹眼睛,冷笑:“感情的事很難分對錯,拿這句話做借口就能堂而皇之背叛婚姻,抛棄子女?大姐現在就是遇到了和夏蓓麗一樣的人渣才會受我老爸當年受過的苦!這都是夏蓓麗造孽留下的後遺症,就算姜家馬上家破人亡,我也不會原諒你們!”
姜承望經不起如此惡毒的詛咒,仿佛沉浸在大災難中,面如土色道:“你真想讓我們去死?”
洪爽同樣受不了他的僞善,斬釘截鐵詈諷:“你怨我狠心是嗎?實話說了吧,我不僅想讓你們家破人亡,還希望你們的死法越慘越好。夏蓓麗那□□最好被亂刀砍死,姜開源那奸夫最好生癌活活爛死,你那個賤三妹妹也是,最好都不得好死!”
她仇恨上腦如同被妖魔附體,姜承望毛骨悚然,不敢再面對她的猙獰面目,戰栗着怆惶逃奔而去。
洪爽斷喝:“站住!”,竟讓他趔趄一跤撞翻垃圾桶。
“記住我的話,不準再接近冷姐姐!”
這次警告氣勢更嚴,效力卻遠不如前次。
懾于她的狠絕,姜承望心态已産生變化,不再奢求喚回親情,也就不再把她視為顧慮,從而減少一層顧忌,增加一份堅持,不肯為不值得人放棄中意的對象。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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