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真假九
高中生的節目大多平平淡淡不好不壞, 沒什麽太大的花樣,羅念的鋼琴獨奏還不錯,年輕漂亮的少女坐在鋼琴前面, 燈光一打, 怎麽都是好看的, 哪怕她頑劣嚣張的模樣大部分師生都見過, 也不由得誇獎一句。
她從臺上下來的時候, 場下掌聲熱烈, 被人矚目的場景顯然給了她信心, 在後臺看見水銀,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毛,“我等着你的表演。”
她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說“我等着看你出醜”,又忍不住似地挑釁:“你覺得你會比我彈得好嗎?”
水銀:“我們不用比。”
這就好像是小學生要和大學生比加減乘除一樣,沒什麽可比的。
直到看着雲晴空上臺, 羅念才發現,她們之間的差距并不只有彈奏技巧。
當主持人介紹雲晴空,臺下就已經開始有人鼓掌。先是一班的學生, 然後是隔壁二班的學生,那些把水銀當做競争對手的人, 此刻也為她鼓掌加油,只有九班稀稀落落沒什麽聲音, 但他們也已經淹沒在其他班級的掌聲浪潮中, 連前排的不少老師都開始鼓掌。
這樣節目表演還沒開始,就先鼓掌的情況, 還是第一次發生。
而等到親耳聽見她的彈奏,羅念終于明白她之前那句“不用比”是什麽意思。雲晴空彈得很好,超乎她想象的好,娴熟地仿佛已經彈奏了許多年。
在場大多都是學生,聽不出其他東西,但只要有耳朵有眼睛,兩首鋼琴獨奏哪一曲更好,都能迅速分辨出來。彈到中途,羅念的眼睛都紅了,死死盯着臺上。
她想不通――憑什麽?雲晴空她憑什麽?在羅家生活了十幾年的是她,得到更多的是她!雲晴空她什麽都沒有,跟着那麽一個給人當保姆打掃衛生的媽,過着那種窮日子,她怎麽可能樣樣都比她優秀?
那些人都喜歡她,連她喜歡的賀楚平也對她關懷有加,可明明現在她才是羅念!
羅念幾乎忍不住沖上臺去把雲晴空拽下來,然而看到臺下那麽多的人,她的父親哥哥都在那裏,她不得不按捺下來,保持住了搖搖欲墜的理智。
表演結束,水銀站起來朝臺下行禮,掌聲雷動,久久沒有停歇,等到她下臺,主持人重新走到舞臺上,掌聲仍然持續了很久。
臺下的不少來賓并不知道這女生是誰,見狀交頭接耳詢問着附近的老師。
“這個學生啊,特別優秀,學習上一騎絕塵,能力出衆性格又好,拿了好幾個全國競賽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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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這銘牌上的毛筆字,就是這個學生寫的,你們看這字,一般高中生哪能寫得出來。”
臺下誇贊的聲浪不絕,羅先生難得露出個笑容,對這即将認回來的女兒更滿意了。坐在後面一班家長席位的雲萍,則陷入茫然。旁邊有認識她的家長滿臉豔羨地和她搭話,“這是你女兒吧,哎喲真是厲害,你是怎麽教的,教出來這麽好的孩子。”
“她那個鋼琴是在哪個老師那裏學的,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我也想讓我女兒課外時間去學一學。”
雲萍被問得啞口無言,因為她并不知道女兒會彈鋼琴。她怎麽會彈鋼琴呢?她為什麽不知道?她發現自己的孩子,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脫離她的控制,走得離她越來越遠,她抓不住,也喚不回了。
“唉,你哭什麽,感動的吧?”旁邊的家長不明所以,趕緊扯了紙讓她擦眼淚,卻不知道雲萍哭是因為恐懼和迷茫,她在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東西。
之後的節目陸續上場,沒掀起什麽波瀾,一班的詩朗誦還算出彩,水銀在後臺等待他們,在他們下臺後進行表揚和鼓勵。
一大群人擠在這裏不方便,他們要回到自己班上的位置去,蔣夢伸手拉着水銀往一邊臺下走,“走吧,咱們回底下去坐。”
水銀拉住她和還有同桌兩個人,站在那搖了搖頭笑道:“我還有個節目。”
蔣夢疑惑:“你不是只有一個節目嗎,怎麽又來一個?”
水銀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把她們帶到一邊,輕聲說:“我待會兒還有個秘密的保留節目,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蔣夢兩人對視一眼,好像看出了她準備搞事,異口同聲道:“要我們做什麽?”
水銀這段時間在後臺混久了,帶着兩個人坐在那也沒人來趕她走,節目全部結束,校慶快到達尾聲的時候,她領着同桌出去了一趟,等她一個人走回來剛好結束致辭,衆人起身準備離開。
“好了,現在到我上場了。”
“滋滋――喂――大家聽得到嗎?”水銀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出去,“我是高一一班的雲晴空,接下來我想說一些話,請大家先不要急着走。”
學生和老師們的神情都變得疑惑茫然,所有人停下腳步,留在原地,有些順勢就坐回了位置上,還以為是什麽保留節目。
只有雲萍一下子臉色蒼白,她有些猜到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事了,再也坐不下去,匆匆站起來,想要先離開這裏。
“後面那位雲萍女士,我的媽媽,請你先不要走。”水銀走上空無一人的舞臺,随着她的聲音,一束燈光照到離席的雲萍,她就像是被燈照射的青蛙,僵立在原地,局促地低了低頭。
臺下的羅先生也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鐵青,水銀并沒有忘記他,同樣一束燈光照到了他,以及旁邊的羅念,只有提前離席的羅憶不在。
“十六年前,我的母親雲萍女士在羅家當保姆,她和羅夫人同時生下女兒,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過上好日子,雲萍女士将自己的女兒和羅夫人生下的女兒調換,又為了避免事情敗露,很快帶着那個調換的孩子離開羅家,一走就是十六年。”
水銀根本沒有管任何人的臉色,毫不拖沓,直接把當年的事情在大庭廣衆之下掀了個底朝天。
原本豔羨看着雲萍,以為她的女兒要煽情感恩的家長和學生們,此時都嘩然了。
雲萍面容溫厚,穿着樸素,站在那狼狽不堪地顫抖着,滿臉是淚,看上去格外可憐。
“是的,我就是原本羅家的女兒,前段時間,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真相,感到十分痛苦。”但水銀表現得比她更可憐,她身後的大屏幕上放大了她的表情,把她通紅的眼眶,閃爍水光的眼睛,還有悲傷的神情完美展現出來。
此刻場中大部分人還因為她突然的話而沒能回過神來,水銀又說:“今天我在這裏,當着大家的面,我想告訴養育了我十六年的雲萍女士,今天是時候,應該把你真正的女兒還給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惦記她。”
臺下的羅念動了,她神情猙獰地大喊:“住口,不要說了!不許再說了!”
水銀居高臨下望着她:“羅念,你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羅念看到周圍各色目光,聽到那些議論的聲音,整個人完全被激怒,倉促間提起臺下的一把椅子就要沖上臺,“我不是!你胡說!我才不是保姆的女兒!”
有站在臺下的一班學生見狀,連忙過去阻止,幾個男生手腳并用把羅念死死拽住。原本已經準備好躲避羅念攻擊的水銀一頓,看了看那些同學。他們朝她喊:“班長別怕!我們幫你攔着她!”
雖然他們也有些回不過神,還不太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怎麽樣先保護他們的班長才最重要!
臺下有校領導大喊:“這是在搞什麽,雲晴空,你趕快下來!”他們不能放任事态混亂下去,紛紛離席想讓老師們把水銀帶下來。眼看幾個老師要上臺去,二班學委忽然大喊一聲:“攔住他們!”
臺下頃刻間亂成一鍋粥,老師們要攔,以一班為首的學生們去攔。水銀不自覺笑了一下,她看見了羅先生難看的臉色,看見了羅念憤怒地掙紮,看見了雲萍絕望地孤立于人群之外。
她伸手拍了拍話筒,尖銳的聲音傳遍禮堂,所有人不自覺捂耳朵,場面安靜了一瞬。
水銀:“今天我親生的父親羅先生也在這裏,現在我還想請問他一句:‘您願意把雲萍女士的親生女兒羅念還給她嗎?’”
羅先生強壓怒火,威嚴地道:“你鬧夠了沒有,趕緊下來,你要把我們家的面子丢光嗎?”
水銀沒說話,她放下話筒,就在這時從音響裏傳出一段錄音。羅先生和水銀之前那段談話在禮堂上空回響――“對外就說當初我們家當年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她當年敢偷換我的女兒,現在只是讓她失去女兒……要是我真計較起來,雲萍不僅會失去女兒,還會失去一些別的東西……”
羅先生牙都快咬碎了,神情可怕地和臺上的少女對視,可她全沒有被吓住的模樣,到現在羅先生才猛然發現這個看上去乖巧聰明的小女孩,分明就沒準備乖乖聽話。
“快去關掉錄音!”他聽着自己的聲音一遍遍播放,再也無法維持住自己的氣度,對秘書喝道:“趕快把她給我抓下來!”
已經有人去後臺拉開蔣夢,把錄音關上。
可是就在這聲音停下的幾秒鐘之後,安靜就再次被打破,因為學校廣播站那邊同樣開始播放錄音,這次,羅先生那些言論通過大喇叭循環播放,傳遍整個學校,甚至傳到大街上。
根本不管羅先生那難看的臉色,水銀自顧自擡起話筒,對着衆人繼續演自己的戲:“雲萍女士,我因為你失去了親生父母的疼愛,但你養育我多年,如今我幫你把女兒從羅家要回去,就當報答你十六年的養育之恩,你對我的傷害我無法釋懷,所以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希望你和你的女兒羅念能好好生活。”
“至于羅先生,你的言論讓我心寒,你在我最需要父母的疼愛支持的時候,選擇了保全你自己的名聲和面子,我沒有從你那裏感覺到任何對于女兒的疼愛,你對我毫無感情,所以哪怕你是我親生父親,我也并不想成為你的女兒,不想成為羅家的女兒。”
水銀這番話聽着沒毛病,但并不簡單。
被她這麽錄音一放,臉皮一撕,羅家是不可能再留下羅念了,然而羅念會心甘情願回去雲萍身邊嗎?不,以她的性格,她只會恨死了雲萍。雲萍最在乎的就是女兒,可現在假女兒“雲晴空”要和她決裂,真女兒羅念又絕對無法接受她,這比當衆打她的臉,把她的秘密撕扯出來更令她難以接受。
她的未來可以想見,那就是一輩子為自己當年做的錯事贖罪,和羅念兩個人互相折磨,除非哪天她們之中有哪一個相通了,否則這份折磨永遠無法停止。
至于羅先生,他在乎面子和名聲,已經遠遠超過了在乎自己的女兒,他的處理方式,換來這一出當衆打臉,還有今後提起他就有人想起的這一樁笑話,讓他日後提起女兒就無法釋懷。
水銀這些話的內容其實并不重要,她只是在幫助完成“雲晴空”這個人應該有的戲份,在衆人看來,雲晴空應該是這樣的。
在雲萍和羅先生以及羅念的襯托下,她是一個可憐的、勇敢的受害者。
羅先生大概是真的被她氣瘋了,擡起手指着她怒聲道:“你瘋了嗎,你是不是不想好好過了!”
水銀:這話有點耳熟,好像曾經也有人這麽說過。
不過,誰說她想好好過呢,她只在乎自己高興舒心而已。像現在,看到她們哭的哭鬧的鬧怒的怒全都攪合在一起,再也不能裝出無事發生過的樣子,她就覺得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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