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入了夜愈發寒冷,待到亥時一過,街上的店鋪便都打了烊。

黑咕隆咚的??夜色中,鮑四喜揣着手快速往景王府走。

——雖說那德慶樓的營生已經幹了許久,但也還是不能太過明目張膽,所以他每每都是摸黑趕路,連個燈籠都不敢打。

好在已是熟門熟路,眼瞧再走幾步,便是王府外牆西邊的小路,等小路走到頭,便是王府膳房的小門,他每日便是從這小門中進出。

然而今夜不知怎的,才往小路上走了沒幾步,卻聽見背後忽然傳來怪異的聲響。

鮑四喜愣了愣,正要回頭查看之時,背後卻忽然飛來一腳,叫他狠狠撲在了地上。

而沒等爬起來,面前又似是寒光一閃,緊接着,竟有一柄寒涼刺骨的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鮑四喜頓時雙腿發軟,一下跪在地上,抖抖索索道,“好漢饒命,我與你們無冤無仇,莫不是認錯人了?”

“少廢話!”

入耳是個奇怪的聲音,有點像女的,又不太像女的。

當然,此時鮑四喜正吓得魂飛天外,根本沒有心思注意這個,只曉得對方惡狠狠的道,“你替德慶樓做菜,搞得別人沒了生意,今日人家出錢叫我等來斷你手腳,看你往後還怎麽替德慶樓掙錢!”

德,德慶樓?

鮑四喜一愣,這才知道對方沒有弄錯,只好又道,“好漢饒命啊!我也不過拿錢辦事,對了,我我我也可以給你們錢,求你們千萬不要傷我!”

這話一出,蒙着臉的沈拾月哦了一聲,“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你願出多少錢買你的手腳?”

鮑四喜忙道,“我我我,我身上有二十兩銀子,願意全給好漢。”

沈拾月都被逗笑了,壯着嗓子哈哈一聲,“區區二十兩,還不如老子抹一下刀!”

說着假意吩咐身邊的慕容霄,“老二,先砍他的腳!”

話音才落,鮑四喜吓得趕緊又改口,“不不不,我差點忘了,我今天其實帶了三十兩銀子……”

“玩我呢!”

沈拾月上前狠踹一腳,哼道,“三十兩頂多買你一個手指頭!老二,動手!”

那姓鮑的趕忙又道,“不不不,我還沒說完,我還有一百兩銀票!全都給好漢!”

沈拾月挑眉冷笑,“真的只有一百兩?等會我若是多搜出一兩,就砍你一刀,搜出十兩就砍你十刀!”

“不不,饒命啊!”

鮑四喜吓得忙又改口,“我我我帶了兩百兩的銀票,還有一根高麗參,價值連城,全都給好漢!”

高麗參?

沈拾月眼珠一轉,旋即又哼道,“一根破人參能值多少錢!”

卻聽鮑四喜道,“好漢千萬別小看這高麗參,這可是進貢之物,市面上有錢都買不到的。您自己吃可以延年益壽,若是賣出去少則千兩銀子,碰上好行情,萬兩都有可能!”

說着趕緊将身上的東西一股腦全都摸了出來,果然,除過兩張銀票一兜銀子之外,還有一只錦盒,裝着長須子的人參,一瞧就值老鼻子錢了。

沈拾月心間呵呵。

這麽名貴的高麗參,還能是哪兒的?

這姓鮑的果然幹着大買賣呢。

她先不動聲色将東西全都拿起來,壯着嗓子又道,“好,念在你有誠心,姑且放你一把,今日之事不可外傳,否則……下回要的可就不是你的手腳了。”

語罷又将那姓鮑的踹了一腳,拉着慕容霄消失在了夜色中。

~~

回到房中,沈拾月脫下夜行衣,又拿起那根高麗參看了看。

——看來這鮑四喜去酒樓做菜只是幌子,銷贓才是真正目的,眼看這麽長時間,都不知銷了多少了!

而他一個小小的廚子,又如何弄到府裏的寶貝?這背後果真還有大魚!

唉,小傻子這是當了個多大的冤種哦!

她嘆了口氣,目光下意識環顧房中,卻見某冤種本人還穿着一身黑衣。

沈拾月一愣,忙壓低聲道,“殿下怎麽還不快換衣裳?”

——雖然這臉這身材配上這一身黑衣還挺好看。

哪知慕容霄一臉生氣的看她,“明明是要去抓壞蛋,你為何把壞蛋放走?”

沈拾月,“……”

這不廢話麽,她本來就是奔着敲詐,哦不是,“試探”那鮑四喜去的,要是真把人抓了後頭怎麽收場?

當然,這不能同小傻子說,所以她只好故作高深道,“這叫欲擒故縱!那壞蛋只是個小喽啰,後頭還有大壞蛋呢,咱們當然要等大魚現身再抓。”

話音落下,只見某人一臉懷疑的想了想,“真的?”

沈拾月使勁點頭,“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騙殿下不成?今晚只是試試手,後頭還有的是機會。”

說着索性主動上前幫他脫去那身黑色袍子,催促道,“時候不早了,殿下趕緊睡覺吧。”

然而景王殿下氣并未消,依然沉着臉問她,“那你方才為何叫本王老二?簡直大膽!”

沈拾月,“……”

誰能想到,一個傻子會喜歡摳這種字眼?

她只能繼續忽悠,“這也是戰術需要而已,再說,成了親的男子本身就要聽娘子的,所以現在我是老大,可以叫殿下老二。”

卻見某人再度一臉懷疑的看她,“真的?”

沈拾月挺起胸脯,“當然真的,不然我為何對殿下這麽好,帶殿下吃那麽多好吃的?因為老大要罩着老二啊!”

這話一出,景王殿下又是一愣,問,“什麽是照着?”

“就是照看的意思了。”

沈拾月已經從箱籠中取出了厚被子,一把塞進他懷中催促道,“好了,快去睡覺,明天再帶殿下玩。”

小傻子終于哦了一聲,抱着被子去了窗戶底下的小榻上。

……

眼見房中熄了燈火,不遠處,角樓上的暗衛們暫時松了口氣。

年輕的扶風有些忿忿,道,“這個王妃也太不像話了,怎麽能叫殿下幹這種事?”

年長一些的沉雲卻道,“這位王妃的确與尋常女子不太一樣,也未必不是好事。若不是她,那趕車的羅五和秋彤豈能被趕出去?”

……那倒也是,扶風只好點了點頭。

卻聽沉雲又道,“明早內務府新派的車夫會來,你易容取而代之。我等堅守殿下這麽久,終于有靠進殿下的機會,切記見機行事,早日鏟除殿下身邊的眼線。”

扶風低聲道好。

——盡管如今殿下還未複原,但他們相信,總會有那一日的。

~~

第二日,沈拾月一覺睡到自然醒,發現小榻上只剩下兩床被子,小傻子又出去玩兒了。

小霜是個聰明的,只默默将被褥疊好并不多問,沈拾月便也沒多說,洗漱一番随便吃了點東西,交代小霜看好家,就坐上馬車出了門。

這兩日記憶已經融為一體,她當然曉得,如今娘家狀況很不好。自當初被那田太後使毒計栽贓犯了聖怒,歷經幾次抄家,如今已是一窮二白。

爹沈平瀾還有舊傷在身,天一冷就複發,卻無錢問醫,弟弟的書院也無法再讀。

若非如此,原主也不會壓力大到心痛猝死了。

好在,她的抗壓能力好,既然已經成了一家人,自然該趕緊回去看看。

沈家如今住的偏遠,馬車跑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到地方。

這一片民居巷道狹窄,車只能停在巷子口,倒引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圍觀。

沈拾月才一下車,就認出了正在等她的娘家人——

爹沈平瀾原本高大魁梧,卻因為腿傷複發,不得不拄上了拐棍,娘秦氏在旁攙扶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

二人身旁那略顯清瘦的少年郎,正是她的弟弟沈開濟,其後跟着的則是如今家中僅剩的兩個下人,忠厚的楊叔楊嬸夫妻倆。

此時見到她,爹立時要領着一家人行禮,沈拾月趕緊攔住,“爹娘不必多禮。”

衆人應了聲是,沈平瀾又往閨女身後張望。

沈拾月只好道,“殿下今日沒有一同來。”

沈平瀾收起失望之色,趕忙點了點頭,“殿下身體要緊。”

随行的幾個景王府的下人正在從馬車上往下搬回門禮,不過兩三下就搬完了,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啧啧,“怎麽只有這麽點東西?看來這王妃也不過如此嘛……”

沈拾月耳朵好使,聞言立時看過去,卻見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婦人。

她想了起來,這婦人夫家姓蔡,人稱蔡二嫂,是附近有名的長舌婦,這兩年不知說過多少別人的閑話。

沈拾月今日心情不錯,特意跟對方打了聲招呼,“蔡二嫂,這麽冷的天不回家暖和,在外頭不怕得傷寒嗎?”

她今日一身華服,身後還有下人,氣場擺在那,叫蔡二嫂不由吓了一跳,忙點頭道,“是,是,這就回去了。”

沈拾月不再搭理,忙對爹娘道,“外頭冷,回家說話吧。”

沈家夫婦應是,便簇擁閨女進了家門。

沈家如今住的是個小院子,進了大門沒兩步便入了正房。

房中雖簡陋卻整潔,正是母親秦氏的作風。

沈拾月借口地方小,拿了些碎銀叫送她來的下人們出去了。

此時身邊沒了外人,沈夫人急着關問閨女,“這兩日可好?”

沈拾月忙點頭笑道,“娘放心,我挺好的。”

沈平瀾則問道,“殿下如何?”

沈拾月道,“景王殿下就像小孩一樣,有些任性,不過單純,算是挺好相處。”

哪知這話一出,娘忍不住嘆了口氣,一旁的楊媽更是擦起眼淚來,哭道,“我們好好的姑娘……”

沈拾月吓了一跳,趕緊又道,“我真的挺好的,不要難過,你們想想,比起旁的府裏夫妻同床異夢,各懷算計,還有什麽寵妾滅妻之類的男人,景王不是好多了麽?”

話音落下,娘勉強點了點頭,“倒也是。”

爹卻又嘆了口氣,自責道,“月兒,是爹連累你了。”竟有些眼眶發紅。

沈拾月有些慌亂,只能忙搖頭說沒有,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安慰。

唉,這可是铮铮鐵骨的沈大将軍啊!

好在沈夫人趕緊岔開話題,道,“這大冷天走了一路,先吃些東西暖和暖和吧。”

沈平瀾這才平複了些情緒,張羅着閨女往飯桌前去。

沈拾月也松了口氣,在桌旁坐了下來。

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碟,家境至此,當然沒有什麽山珍海味,當中最好的,怕不就是那碗蘑菇炖雞了。

她曉得,這定是母親自己養來替爹補身體的雞,今日為了招待她,也做成了菜。

除此之外,桌上還有一碟油炸小魚,一碗臘肉炒豆幹,其他的便都是豆腐,白菜之類的素菜了。

這些菜雖然不華麗,卻散發出濃濃的家常香味,叫今早只吃了一碗粥的她立刻饑腸辘辘起來。

沈拾月趕緊招呼大家坐好,不由心花怒放。

嘿嘿,幸虧今日沒帶小傻子來,否則狼多肉少,只怕要不夠吃了。

這麽想着,她便拿起筷子要夾菜。

哪知就在這個當口,卻見楊叔打外頭跑進來,急道,“老爺,夫人,殿下來了!”

殿下?

衆人一愣,沈平瀾忙問,“是哪位殿下?”

楊叔道,“景王殿下。”

啥?

沈拾月一下愣住。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哼,休想丢下人家吃獨食。

拾月:……

——

麽麽啾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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