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重問鳳音

石榴間內,連映雪笑眼上前,看着那點碧的金錢龜道:“我和這龜一見如故,和它也算有緣,察覺它有些怪脾氣,不知左老爺能否成全?”

一只龜能有什麽怪脾氣?更怪是連映雪一副身為此龜知己的口吻,引得甘賢忍俊不禁,諷道:

“我們這位麒麟公子最擅畜生語,尤其是烏龜王八,見了她大多帖帖服服、有求必應!”

“什麽怪脾氣?”左老爺忍不住出口相問。

甘賢不禁一笑——他所指有求必應的畜生,不正與左老爺相合麽?連映雪莞爾一笑,煞有介事道:

“我這龜在旱地爬得不快,非得在淺水上同旁的龜比試了,才能顯出它的英明神武、傲視群龜來。”

“果真有此事?”左老爺倒從容想看連映雪耍什麽花招,只聽她道:

“所以我想好好成全它,請在這漕道上潑上水。”

“龜有水自然游得更快,我老爺豈不是吃了虧?”左義十分精明,甘賢笑吟吟揶揄道:“左管事精明過人,死前若看着油燈裏多點了一根燈草芯,恐怕都不忍心咽氣撒手罷?”

顧為川聽着這話,不由得想噴茶大笑,惟他素來修身不許如此粗魯,方才強忍了。連映雪則十分客氣道:“為見公義,不妨兩邊漕道都潑上水,這樣可好?”

左老爺笑着吩咐左義道:“那就依他的意思。”

小厮們忙給漕道上潑了淺淺一層水,萬事俱備。左義拉開漕門,衆人只見兩只龜扒拉着足在淺水漕道上疾游起來,這漕道長五尺,連映雪點碧的那只龜才游過一尺,左老爺點朱的那只龜已游過一尺有餘、近乎兩尺,甘賢只道那朱龜定是作了手腳,臉色不由憂慮道:

“麒麟公子,你不會是真想把我雙手輸在這賭桌上罷?”

連映雪目光灼灼,無所懼地看着左慕之道:“左老爺,敢問您一句,這只朱龜是否吃了五石散膏?”

“這位公子可不要血口噴人。”左義谄笑着提醒道,那副有恃無恐模樣,令人生厭。倒是那左慕之極坦誠地問道:

“看來公子也是此中行家,我也不妨老實答你,是喂了點五石膏,只是咱倆可曾約好不能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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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映雪笑道:“我早知曉左老爺是坦蕩的君子,所以左老爺定不會介意我稍侯的作法罷?”

“你愛如何便如何,只是龜已爬上漕道,你這會想喂它吃五石膏子已經晚了!賽龜只有一條規矩,就是出了漕門,手斷不能碰着賭桌。”

此規矩早寫在那賭折子上,用意是防着高手以內力促龜疾行。而兩人這說話間,那朱龜已跑過三尺有餘,碧龜卻仍在一尺開外,甘賢只哀聲嘆氣道:

“這雙手非要快斷了我才曉得我是多麽看重它們!我還打算下半輩子用它們去捧世上最甘香的美酒、去彈世上最動聽的琴瑟,還有去握那世上最細的楚腰……沒想到等那龜再游兩尺,這雙手竟不可再得了!”

白無恤聽了也好笑,冷嘲道:“看來你那雙手也不曾做過什麽正經事,留不留,都與世無益。”

連映雪看着甘賢哭喪着臉,只笑道:“輸了再傷心不遲。”

說着連映雪步上前去,心上凝決,素手輕輕掠過那賭桌上方,不曾碰着碧龜,亦不曾碰着漕道,惟其掌中似有冰霜寒氣,那碧龜前頭的淺水竟轉眼之間凝成寒冰,那碧龜四足方一撥動上了冰道,已從那漕上一滑到底,吓得縮進龜殼裏,哧溜一聲撞上了漕道終點的草簾,轉眼就扳回了局勢。

最後一算,碧龜竟還贏過了那左老爺的朱龜一尺有餘。

甘賢見此,大笑着擊掌喝彩道:“哈哈哈!妙極妙極!你早該告訴我一聲!免我擔驚受怕了半晌!”

左慕之此時這才料到連映雪用淺水潑漕的深意,只是他萬沒想到此人年紀輕輕,已練成如此深厚的寒冰內力。惟他印象中,只有避居雪域的那位高人才有這本事。

而左管事看這連映雪明目張膽地舞弊,不由責問道:“這位公子難不成當衆人都是瞎眼的麽?這樣明着使詐,結果可作不得數!”

“你們喂五石膏就可以,我們将漕道結上冰就不行?這是何道理,你們開賭坊的為何不幹脆蒙上頭臉、改行打劫算了!”甘賢嘴皮子上功夫非常人能及,直說得左義臉上又紅又綠,如開了五色染坊。

左慕之卻是個老江湖,客氣請教道:“不知諸位與雪劍門有何瓜葛?”

白無恤淡淡道:“上回競參大會,長勝賭坊也是派了人來雪域的,只是那價錢太過兒戲,所以貴賭坊才與雪參失之交臂。當時多有得罪處,還忘左老爺海涵。”

白無恤既已委婉表明身份,左慕之立時便拍着扶手起了身,極熱情地客套道:“原來竟是雪劍門大駕光臨!左某有眼不識泰山,真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左義,還不快去擺酒,我這命還是雪劍門老門主救下的,恩人到此,我要好好款待款待諸位貴客!”

“早知雪劍門三字如此好用,就不用費這麽多功夫了!左老爺,您還要砍我的手麽?”甘賢笑吟吟調侃。

“哪裏哪裏,都是面上的玩笑話罷了,左義!還不快滾去設宴!”左慕之這待客之道與先前天壤之別,左義忙不疊下去操辦了。

左慕之看着連映雪一眼,道:“這位公子既得老門主真傳,難不成是雪劍門新一任門主,只是我聽聞新門主是個女人,難道是謠傳?”

連映雪并不點破,只淡淡笑道:“我不過是得了老門主一點皮毛功夫,談不上真傳。”

“這位公子是真人不露相,諸位貴客切莫推辭,請往這邊赴宴!”左慕之親自引路,諸人也不與他多客套,勞碌了這一大上午的,正好借宴席舒緩下筋骨。

長勝賭坊設宴閣,暖風爆炭,熱氣熏人,透光琉璃疊成重重月牙小窗嵌來日光盈室,衆人坐于西瑪瑙玉席,一應美食美酒由美婢捧着,置于眼前繪峰巒圖的陶案,連最最尋常不起眼的席鎮都是用鎏金螭充數,真是樣樣富貴、處處堂皇。

左慕之端坐主人位,舉大觚玉杯邀客道:“在下不知雪劍門駕臨,多有唐突,先幹此杯謝罪!”

坐于客位的四人皆略飲了些以相陪,甘賢飲了這酒極淳,酒興上來,自然無所顧忌道:

“左老爺說我老門主對您有恩,我們這些晚輩都不曾聽說,當中到底是怎麽一段故事?”

“說來話長!”左慕之又飲了一杯敬客,方道:

“那年我夫人死後,有位仙風道骨的風水先生上門說什麽我家冤氣沖天,慧星下掃宅第,不日就有大禍,我左慕之只當他是耳邊風,誰料半年後,我就渾身不舒服,連床也下不來,看過整個江南的郎中名醫,都束手無策,口口聲聲讓我安排身後事!

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就要付作東流水,我正心灰意冷,沒想到那位風水先生又上門來了,他替我診了脈象後給我開了一副藥方子。我抓了藥吃了三四天已經能下床,吃了足月便全好了。

後來我派人依着畫像到處去尋這位先生,要謝他救命之恩,誰料這位先生行蹤飄忽,尋也尋不來,後來還是從一些武林名宿嘴裏無意中曉得,這位先生便是雪劍門的老門主!”

連映雪聽畢,只道:

“老門主從不說空穴來風的話,興許他早看出貴府中的變故,而左老爺中毒之事也在他意料之中,在下貿貿然請教左老爺一點家事。”

左慕之道:“這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世上真有活神仙不成?再說左某的命都是雪劍門救的,有話不妨直問,在下知無不言。”

連映雪請教道:

“敢問左夫人可是左鳳凰的親娘?”

左老爺只臉色沉郁道:“左某元配夫人正是那丫頭的親娘,而我慘死的幼兒則是二夫人生的。”

連映雪點頭道:“敢問大夫人當年是怎麽死的?”

左慕之飲盡一大杯酒,方道:

“此事有諸多蹊跷之處,但簡而言之,是我當年太氣盛,害她不得善終。”

左慕之一五一十道:

“那年左某新納了幾個小妾,當中有個叫倩兒的伶俐聰明會侍奉人,我就打算扶她做了三姨娘,誰料我家大夫人嫉妒成性,竟尋了個錯,将這倩兒活活鞭死了,我查清了不免惱火,本打算直接在校武場上燒死她這個惡毒妒婦!

可我看在鳳凰這小丫頭的份上,就沒下手,只是把我家大夫人鎖在席庫裏餓幾天,那時氣消了,打算三天後就将她放出來,誰料下人去開門時,大夫人她已經在席庫投缳自盡了。興許真是她死得太冤,我才會得了不治的怪病,若非遇上老門主,恐怕早一命嗚呼了。”

“此事左鳳凰姑娘可曉得?”連映雪問道。

左老爺只道:

“當年那丫頭雖然才六七歲,但已聰明伶俐,恐怕早記得一清二楚!尤其當年揭發我家大夫人虐殺三姨太的,正是我家二夫人。”

“原來如此,”連映雪點頭道:“是而時至今日,左老爺才會認定鳳凰殺了幼弟,并非因她争家産,而是以為她要報複您和二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一面鏡子無數個映像,看似複仇,但不是複仇哦。本局玩的依然是案中案,但是特意設置了迷惑選項。

另外:我會保持日更滴~~~今天小白不怎麽出場,讓賢哥哥多賣會萌,博颦兒讀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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