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做夢

“難不成還讓我們等他？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你們回來了，故意躲着呢，又不是第一回了，真是不省心。”

丁婆子從廚房出來，看了一眼小孫女，孫輩的事情她也懶得操心。當然在她看來不省心的也只有丁衛紅，身為老大不僅沒有給弟妹作榜樣，還時常跟人打架，讓她在鄉鄰面前丢臉。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回手板子、罰跪了，卻還是屢教不改，大兒子把人接走她還巴不得呢！

“吃飯吧！”大家長丁紹宗這時候發話了，看向丁瑤的臉上沒什麽笑意，“他自己不回來，可沒人慣着他，還不快過來。”

周雲梅看了一眼丁振華，她不喜歡公公對自家乖女的态度，有心想說什麽，卻被男人以眼神示意給堵了回去。丁老頭是個性格嚴肅的人，沒有小輩敢到他的面前放肆，除了下地幹活也不怎麽插手家裏的事情，多是丁婆子說了算。

“嬌嬌，來爸爸這兒。”

丁振華柔聲喚着丁瑤，雖然沒出聲護着女兒，但這樣的語氣卻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丁老頭看了大兒子一眼，雖有些不豫但也沒有再說話，徑自拿起筷子夾了幾顆花生。

“早上上工早，下午太熱可以晚些去，要不給你們爺仨倒點酒？正好這回老大帶了酒回來。”

丁婆子坐在丁紹宗旁邊，出聲緩和着氣氛，知道老伴兒喜歡喝兩杯的。果然，她話音剛落丁老頭眼睛瞬間亮了，面上倒是沒有太大的表情，只點了點頭說了聲“有心了”。

“爸爸，我想要再等等哥哥。”

來到丁振華身邊落座，丁瑤拉了拉他的衣角，她也不是不知道好歹，而且自己也拗不過家裏的長輩。但她就是覺得委屈，替哥哥覺得委屈，他們怎麽就能一副習以為常又毫不在意的樣子呢？

雖然她的聲音很小，但坐在丁振華旁邊的丁老頭還是聽到了，筷子啪地磕在了桌子上。

“爹，你先吃點菜再喝酒。”

趕在丁老頭發脾氣之前，丁振華給他夾了幾筷子菜，避免乖女被訓斥，丁援朝也拿着丁婆子遞過來的酒給他滿了一杯。丁老頭沒再跟個小孩子計較，他只是不喜歡小輩不聽話，就跟丁衛紅似的。

等飯桌上的氣氛再次緩和，丁振華才低頭看向女兒，正準備說什麽，院門卻突然被人推開。

“哥——”

丁瑤第一時間發現了站在那兒的丁衛紅，連忙從條凳上跳下來沖他跑去，紅撲撲的小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笑。今天哥哥還幫了她呢，想想就令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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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裏“啧”了一聲，丁衛紅在丁瑤伸手拉住他之前閃身躲開了，仿佛她身上有刺。撇向旁邊的眼神裏有微微的不自在，他不習慣別人親近他。

哥哥居然不讓她碰他，丁瑤心裏有些小小的失落，不過想到自己剛剛也這般躲避丁燕，嗯……他們不愧是兄妹，一樣兒一樣兒的！

看到小姑娘臉上從愣神到失落再到開心，也不知道心裏想了些什麽，丁衛紅對這個小糯米團子感情很是複雜，嘴一張，習慣性地開了嘲諷——

“蠢死了，傻笑什麽呢！”

感受到親哥濃濃的嫌棄，丁瑤有些委屈地癟着嘴，一半是裝的，希望丁衛紅能夠心軟；一半卻是真情實意，畢竟她盼了好久自己能有兄弟，如今卻被哥哥這般不喜，才六歲的娃承受不住這般打擊。

“丁衛紅，有你這樣說妹妹的嗎？有沒有一個做哥哥的樣子！”

當過兵的丁振華雖然在女兒面前硬不起心腸，但其他時候卻并不是個好說話的，分明是做采購的，但卻跟其他人的圓滑不同。不過他做事地道耿直，工作上依然有不少人願意跟他打交道。就像趙紅旗說的，這樣的人雖然脾氣硬了些，但不用擔心被他背後捅刀子。

此時，訓起兒子來絲毫不客氣，那張臉也黑得跟包公似的。

“爸爸……”丁瑤回頭看向父親，大大的眼兒濕潤潤的，無聲地要求丁振華态度好一些。老父親沒法只得低頭繼續吃飯，丁瑤又看向哥哥，小心翼翼地道，“哥，吃午飯了。”

在丁瑤心裏大概覺得她哥哥是需要極度呵護的對象，丁衛紅要是知道了也不知會做何感想。

不過這次他倒沒有拒絕，跟在丁瑤身後來到飯桌前，農村的條凳有些高，小不點紅着頰拼命往凳子上爬，那副努力又滑稽的樣子……丁衛紅沒控制住自己的手，伸過去給扶了一把，沒想到卻得到丁瑤一聲甜甜的“謝謝哥哥！”

丁瑤拉着他坐到自己身側，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老父親的瞪視，丁瑤本來是坐在丁振華旁邊的，這會兒卻是徑自坐去了下首，親親熱熱地跟大兒子坐到一處，老父親這心裏不由就醋了。

端上最後一道菜，周雲梅見只有自個兒男人身邊有空位，便自然而然地坐了過去。

“吃飯吧。”

丁婆子對于突然回來的丁衛紅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招呼大家開動，而丁老頭從始自終都只是自顧自地吃菜喝酒，仿佛沒發現桌子上多了個人。

一頓飯吃得并不是那麽愉快，大概只有丁瑤在樂呵，哥哥就在身邊，她覺得跟他搞好關系指日可待。

結果飯後丁衛紅就一言不發地出了院門，丁瑤只不過去洗了個手的工夫，出來就發現哥哥又不見了人影，上揚的嘴角頓時就垮了下來。看來革命路的還長，她任重而道遠啊！

下午，丁瑤就沒有再出去了，知道哥哥一定會躲着她，但晚上他肯定會回來吧，到時候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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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丁瑤喘息着從夢中醒了過來，有些無力地擡手覆在額頭上，卻只摸到了一手的冷汗。直到睡覺前她都沒有再見到丁衛紅，他也沒有回來吃晚飯，不知道一個人去了哪裏，丁瑤擔心哥哥沒地方住，沒有地方吃飯……可是其他人都讓她不用在意。

她怎麽能不在意呢！想到夢裏的場景，丁瑤硬生生地打了個冷顫——

原本書裏只是隐晦地提過丁衛紅大概是伏法了，并沒有任何場景的描寫。但剛才夢裏她卻如同漂浮在刑場，親眼見到了他被木倉決。雖然那人被蒙着頭，她卻能真切地知道那就是哥哥。

丁瑤輕輕籲了口氣，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臂上淡淡的印記。她不能允許那樣的未來發生，在自己終于有了兄長之後卻又失去他！

哥哥今天這樣的反應，她能夠理解，大約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吧，感受會更深一些，當初看文的時候她就挺感慨的。

無論是丁振華還是周雲梅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畢竟他們工作很忙，周圍也不是沒有把孩子留給老人帶的，就算帶在身邊，也不過是照顧好一日三餐而已。

還有那些非雙職工家庭，以及在廠裏打臨工的，他們好一些的能夫妻住一間，而有些甚至還得跟人擠。除非是那些家裏沒有老人或者是不願意幫忙看孩子，就只得帶在身邊跟人擠宿舍，時常還得忍受別人的抱怨。

不過大約是成年人的思維，他們沒覺得自家情況是不一樣的。要說以前只有一間房，沒接孩子過來還能理解，但後來兩口子都有了正式工作，還分到了新房子。

丁衛紅雖然年紀小，但一切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這麽多年父母都沒有陪在身邊，雖說是因為工作，但卻親自養着妹妹，他是唯一被抛下的。

村裏總有長舌的人說閑話，再加上爺奶這種不上心、忽視的态度，丁瑤覺得如果換作是她，估計會自我否定，覺得是不是爸爸媽媽根本就是讨厭自己，哪裏還能像現在這般開心地笑出來。

而成年人之所以忽略這些，只不過是因為大家都并不怎麽關注孩子內心的成長，覺得我把你養大就行了。一旦你因此而鬧騰，反而覺得這孩子令人不省心。

就今天他們對待哥哥的态度，書中丁衛紅最終走上那樣的路，對她這個妹妹還有父母都沒有什麽感情，就并不令人意外了。

也許現在已經十歲的他，心裏早就有了怨的種子，否則哪裏來的力量支撐他往前走呢？不過哥哥卻依然幫了她，丁瑤心裏充滿了希望，覺得他的內心一定還是有柔軟的地方！

她心疼這個新生以來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哥哥，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那顆心還沒有完全涼透，她還能讓它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