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子秀哥哥,我以為我們雖不是親生兄妹,相處的卻還算和睦。”看着幾乎稱得上咄咄逼人的封子秀,江月心裏一陣失落,強忍住嘴角不露出苦澀:“你為什麽不認為是他對我做了什麽呢?”

封子秀又看了她片刻,忽然扭過頭去,過了一會兒又轉頭看着她道:“子奇當年畢業的時候本來要下部隊,後來說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想先在軍區待上一段時間。”

見江月不說話,封子秀繼續道:“他向我請教如何用各種語言表白,他說他喜歡的女孩兒是個語言天才,沒有學不會的話。”

江月的大眼睛波光閃閃,卻仍然沒有退縮,依舊沉默地看着他,封子秀抿了抿嘴唇,有些緩慢地道:“一個月後他就忽然和我斷了聯系,直到半年前他受傷住院,我才知道他去了特種部隊,根本沒有留在軍區。而直到我在論壇上見到你,才忽然意識到他說的那個女孩很可能就是你。”

江月嘴唇有些發幹,下意識地咬了一下,擡眼看他,貌似鎮定地問:“然後呢,你要為他打抱不平?”

封子秀搖頭,冰山臉上竟然帶出了一絲類似于嘲笑的意味,他大概不常作這種表情,因此看起來十分古怪,只聽他接着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回來了吧,因為我後來電話追問的時候,他承認了,但他居然說,你們當年分手是因為你喜歡的其實是我。”封子秀聲音放低了幾分,語氣卻森冷:“可以解釋一下嗎?江警官,你什麽時候開始暗戀我的?”

江月就站在那裏,微微側着頭,剛剛留起的半長發滑落一側,彎曲的弧度貼在形狀美好的下巴上,顯得服帖又動人。

她眨眨眼,看着封子秀,再眨眨眼,忽然笑了出來:“我開玩笑的。”表情俏皮,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樣子。

封子秀濃濃的劍眉往中間聚攏,緊緊閉合的咬合肌讓他臉頰兩側微微鼓起,許久才放松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為什麽不能,子秀哥哥。”江月給後面兩個字用了重音,她又笑:“那時候年紀小,別說玩笑了,就算認真說出來的話,現在看也可能很可笑,你要是因為這個原因回國,希望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說完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随身挎包:“我還有一些資料要整理,今天就不住家裏了。”

江月開門下樓,發現封子秀尾随在後,回以一個詢問的眼神,封子秀眉頭依然緊皺,下巴往前一揚,示意道:“我送你回去。”

江月停下腳步,微微眯着眼睛:“我是警察。”

“你是我妹妹。”封子秀走過去越過她,在前面領路。

再擡起腳步的時候,江月感覺輕松了不少。

都市的霓虹燈透過出租車的車窗玻璃,打在封子秀的身上,他照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江月從司機後面的座位只能看到他一個光影缭亂之下的側臉,英俊,堅毅,而又優雅,而且相當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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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下車後,封子秀一直送她來到宿舍樓下,要告辭的時候,江月忍不住先開了口:“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為什麽直到今晚才問我這個,上次見面不是很正常?”

封子秀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江月嘴角上彎,笑得狡猾:“說實話,子秀哥哥,你上次沒說是怕我真的喜歡你吧?你放心,我們當年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去特種部隊,其實也不見得是我的緣故,而我既然對他沒興趣,怎麽會真的暗戀長得一模一樣的你?”說着還搖搖頭一臉遺憾的樣子:“我原本以為你比他聰明的,看來還真是雙胞胎。”

被人笑嘻嘻地罵他笨,對封子秀來說還是生平頭一遭,可惜還沒來得及反駁,江月已經轉身離去。

江月今天的心情并不好,心裏很亂,不想再多生是非,而封子秀也不是個會追在別人後頭講話的人。

只是這樣的一轉身,對于封子秀來說是錯過了語言反擊的機會,對于江月,則因此沒能看到封子秀在她身後站了許久,更沒能看到他離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

這就是人生,有時候臨時起意的一個決定,就能影響,甚至是改變人的一生。

江月尚且不滿十七歲的時候,梁青都沒能阻止她上警大,當江月将近二十二歲的時候,梁青自然也無法阻止她去進修。

做父母的對子女的影響力,和子女對他們的愛戴成正比,就像一個擁有孝順兒子的婆婆,才能有底氣和媳婦做對,梁青無疑不是有底氣的人。

只是江月臨走的時候,被梁青堵住,拉到房産局辦手續。

“我們醫院集資建房,我争取了一套,雖然位置偏了點,但交通還算便利。”梁青頭也不擡地核對各種材料的原件複印件,間隙間對江月解釋。

江月驚訝無比:“媽你這是幹什麽?我有地方住。”

“你有什麽地方?單身宿舍嗎?還是說你願意回家來?”梁青對前者不屑,對後者懷疑,江月只得道:“我們局裏也有集資購房。”

梁青不為所動:“憑你的資歷什麽時候能排上?憑你現在的工資排得上你買得起嗎?”

江月包裏的身份證被梁青強行翻走,有些急了:“那也不用您給我買啊,封叔叔怎麽想?”

梁青終于擡起了頭:“這是我分的房子,買房的錢也是我的收入,和他沒關系,再說他們老封家還看不上我這點東西。”

說完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資料催促江月簽字,見她不肯,眼睛一瞪,眼圈紅了:“怎麽我說能養你,你不信嗎?在B城這種地方,只要有了房子,哪裏都能混口飯吃,将來我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可真的就剩你一個了,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

如果梁青仍是聲色俱厲地逼她,甚至是苦口婆心地說教,江月都有辦法再抵抗,可大庭廣衆之下她又開始煽情,煽的還恰好是痛點,江月兵敗如山倒,被忽悠着該簽字的簽字,該畫押的畫押,一天之內成為了有殼蝸牛。

梁青一臉如釋重負的欣慰,她想得也很長遠:“不管你将來嫁得如何,有錢沒錢,女孩子自己有個房子還是必要的,吵個架鬥個嘴也不至于無處可去……”

這種話說多了,江月也有些傷懷,笑着調節氣氛:“說什麽呢,爺爺奶奶都快九十了,身體還那麽好,活到一百歲沒問題,按照這個标準你還能活至少五十年,到時候我七十多了,吵架也是在敬老院了,還瞎跑什麽啊。”

梁青被她說得破涕為笑,卻還挂着一臉哀怨,下狠手掐了她一把:“死犟死犟的丫頭,你就氣我吧,別說五十年,恐怕十年的命都沒有!”

于是,江月在到達A大隊的時候,胳膊上的紫印子還沒下去,她的皮膚白,一點點痕跡都十分明顯。和江月同屋住的女孩是信息支隊剛分來的技術人員張英子,電子對抗專業的博士和計算機原理與應用專業的碩士,她戴着厚厚的眼鏡兒盯着剛從浴室出來穿着短袖睡衣的江月,表情很詫異:“還沒開始訓練就受傷了?”

江月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嘴角抽動了一下,道:“沒,是家暴。”

“什麽?”張英子顯然對這個詞不熟悉。

“家庭暴力的簡稱。”江月好心地解釋,并不着痕跡地研究張英子的酒瓶底眼睛,暗暗地估測度數。

“你結婚了?!”張英子大叫一聲,語氣驚恐無比,把江月吓了一跳,趕緊回答她:“沒有啊,”又補充道:“我媽掐的。”

張英子驚訝更甚:“後媽?”

“親媽,如假包換。”就憑長相也沒人敢懷疑。

張英子一把摘掉眼睛,她其實有一雙不大卻很漂亮的眼睛,為她平凡的五官增色不少,只是由于近視而顯得有些迷蒙,此刻她正用這雙迷蒙的眼睛看着江月,一臉母性的光輝:“真是個可憐孩子,被親媽給逼的來這種地方躲避家庭暴力,我說呢,長得如花似玉,還是學外語的,怎麽會來這種地方。”邊說還邊拭淚。

這,進入角色也太快了點吧!沒想到張英子是這樣單純的性格,江月有些內疚,不敢說我要不是非堅持來這裏,恐怕就不用遭受家庭暴力了,趕緊轉換話題:“這裏不好嗎?你不是也來了這裏。”

張英子搖搖頭道:“我不一樣,生在部隊長在部隊,念的還是軍校,不來這裏還能去哪兒?而且,我可是帶着任務來的。”

說到任務,江月不好再問,見張英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已經是一臉躊躇滿志,便不再擔心,動手收拾了床鋪便打算睡覺。

張英子卻不罷休:“哎,我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咱倆能住一個屋,雖然不同床,怎麽也得修五十年,這就是緣分啊,沖咱倆這緣分你可不能壞我的事兒,害我任務完不成!”

江月吓了一跳,趕緊保證:“我不會給你添亂的,不該問的不問,保密規則都說了。”除此之外她倆一個翻譯一個工程師,工作上也沒啥沖突吧,而且江月自認不是會給人添亂的人。

張英子小手一揮:“誰說那個啊,實話跟你說吧,我已經探查完畢,基地裏包括醫生和護士總共有二十八名女性,論攻擊性你排第一,你只要不給我添亂,我圓滿完成任務的希望就很大。”

江月聽出門道來了,她忍着心中的囧意問道:“你說的任務到底是什麽?”

“找男人啊,我都二十九歲零十個月了,再不嫁都成老姑娘了!”張英子說得理直氣壯。

雖然已經提前猜到,江月還是被噎住了,她順了順氣繼續問:“找個特種兵?”

張英子點頭:“對啊!特種兵多帥啊,我知道你想什麽,怕他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沒關系,姐不在乎,姐雖然身強體壯,腦袋也是頂呱呱的好,憑姐的智商,就是人猿泰山來了也能給它中和個平均數!”

如此豪言壯語,從一個身高160,體重45kg的嬌小女人口中說出,實在是相當的喜感,有這樣喜感的室友,江月覺得被關在A大隊的生活應該也不會無聊。

來到新地方有些擇床,江月雖然感到疲憊,卻直到半夜也沒能入睡,朦朦胧胧剛有點意思,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她還有些愣神,卻見旁邊床上剛才還打着小呼嚕的張英子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眼睛沒睜就開始七手八腳地穿衣服、整被褥,動作十分迅速。

好在江月反應足夠快,手腳也夠快,立刻行動起來,到最後也沒比張英子慢多少。

整裝完畢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操場,發現黑壓壓地已經站滿了官兵,并且鴉雀無聲,她們是最後到達的。

這是江月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軍人速度,因為站在前面的教官看了看表道:“遲到1分42秒。”

而江月發誓她發呆的時間不超過10秒,也就是說,即使她全力以赴,也還是會遲到的!

看看全負荷武裝的官兵,再看看一身輕松的自己,這對比愈發的鮮明。

背着昏黃的燈光,教官來到江月和張英子的面前,忽然“咦”了一聲,問江月:“衣着不整,你的肩章呢?”

江月苦笑:“我沒有軍銜。”燈光打在教官身上,勾畫出的身形很挺拔,挺拔得讓人心悸。

那人“哦”了一聲,恍然道:“原來你就是從公安局借調過來的那個翻譯啊,怎麽沒人跟你說嗎?新學員不必參加今晚的拉練。”

江月甩甩頭,去掉不該有的想法,比如說罵人什麽的,她是大家閨秀,她是優雅淑女,出口成髒太跌份兒了!

然而心裏的郁悶和身體的疲憊并不會因為理智而減少幾分。

直到她聽到張英子在背後小聲地罵了一句,是那種很解氣的粗話,她唇角微彎,感覺心裏的不爽少了幾分。

正想着接下來是不是會放她們回去睡覺,只聽那教官又補充了一句,很無奈的語氣:“不過既然都起來了,那就跟着一起吧,就當提前體驗一下。”

然後江月聽到張英子罵的聲音更大了,明知道背光看不見,她還是趕緊擡頭觀察教官的表情,發現他正轉頭離開,一個側臉的輪廓出現在眼前,讓江月如遭雷擊,是他?他真的在這裏,那他的嗓子怎麽回事?聲音怎麽變得這麽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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