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頭破(修改)
連下了多日的雪停了,今夜月明空中晴朗,月光籠罩在銀白雪地上更添幾分涼意,這月夜下真是冷,凍得人直打冷噤。
屋外徹骨冰涼,屋內水深火熱,明窗上的孤影尤為落寞,寧去猶豫片刻,長籲了一口氣才掀簾進屋。
他人剛進屋,陸焉生便擡眸看向他,見他只聳了聳肩,眉頭皺的越發深了:“沒有?”
寧去點了點頭道:“屬下去問了,所有請帖皆分發出去了,并沒有遺漏未發的。”
陸焉生眼眸暈黑一片,深沉的好似黑夜,像是陷入無盡的迷茫之中,他想了又想,總覺得是盛二生辰宴出的纰漏,前世裏,他們因那宴會結緣,許是初見那日她便對自己生了喜愛之心,才會讓家丁送來請柬,眼下他們沒能見面,她自是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他這麽個人,可他那日明明在白郝跟前露了臉,明明那日的意思是有意于他,要不然怎會問他年歲?
便是婳婳這一世還沒見到他,可白郝也應當記着他才是,到底是哪裏出的岔子,他百思不得其解。
離宴席只三日了,她慣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哪有什麽辦法能見她一面。
燭火忽明忽暗,陸焉生被籠罩在陰影之下,寧去舔了舔唇道:“公子,不若去問問大公子?他日日出入首輔府,定會有法子的。”
陸焉生幾乎擡眸,幾乎篤定道:“他不會。”
誠然,若不是陸衷品性擺在這,他幾乎都要懷疑,是不是陸衷為了避免他被選上特地動了手腳,将他剔除在外,可轉念一想,前世裏那帖子既能遞進陸家,可見陸衷并未在此事上使什麽絆子。
他态度依舊決然道:“莫讓兄長為難,我自己有法子。”他頓了頓又問道:“他,我父親在作甚?”
還能作甚,自是醉生夢死,寧去沒敢這麽答,想了半晌道:“在休憩吧。”
陸焉生微微颔首,才算放心:“瞞着,莫讓兄長為難。”
可白家選夫婿這樣大的事,如何瞞得住,陸遠也不知是在哪知道的消息,第二日一大早便直奔照水院。
“父親。”陸焉生躬身請安,而後乖覺的站在一旁。
陸遠眸光裏的光華幾乎掩蓋不住,他興奮問道:“近來可收到過白家的帖子?”
陸焉生一怔,卻是不語。
陸遠又看向一旁寧去,寧去看了眼自家公子才答道:“回老爺的話,公子近來并未收到什麽帖子。”
陸遠聞聲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與王管家對視一眼又問道:“當真沒有?”
陸焉生垂首問道:“父親一早便來,是有什麽要緊事?”
陸遠猛地一下拍了拍案牍怒叱道:“白家這是什麽意思,是瞧不上我陸家?竟如此輕賤......連李柏楊那樣的五品官都收到了帖子,竟獨獨不送到給我陸家?”
一旁王管事忙安撫道:“許是白家直接将帖子交給大公子,大公子慣來事忙,定是忙忘了。”
這話一提點,陸遠眼底又燃起希望,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是,你說的有理,去,去把阿衷喊來。”
陸焉生上前一步道:“與兄長無關……”
陸遠卻不聽他言語,呵斥道:“你懂什麽!老王,你快去找!”
管事看了眼天色道:“老爺,您怎忘了,這時候大公子早出發去了白家學讀去了。”
陸遠聞聲眉頭深深皺起,此刻他已沒了耐心,轉頭便道:“你去,說府中出了急事,讓他速速回來。”
王管事見陸遠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頓了頓沒再勸,轉身便去尋人。
陸焉生垂下眼眸,手不禁握了握,陸遠看了眼才道:“為父替你尋個好靠山,你可要把握住.....”
陸焉生佯裝不知,卻循循善誘勸誡:“焉生自由造化,不必父親操持。”
陸遠抿唇,伸手拍了拍陸焉生的後背道:“什麽話,你只管聽為父的話,為父必會給你做好安排。”
約莫半個時辰後,陸衷便匆匆奔來,不知前去送信的人是如何說的,只見他衣角破敗了一處,上頭還沾染着泥濘,應當是匆忙之下摔了一跤。
明明是數九冬日,他額頭上還挂着一層薄汗,只見他目光仔細的在陸焉生身上打量了下,見他安穩如常,才輕松了口氣,躬身問道:“府裏出了什麽事?”
自陸衷秋闱試後,陸遠在陸衷跟前總是氣弱幾分,他幹咳了一聲強立做派道:“我問你,白府托你遞的帖子,你怎不知知會為父一聲,也不知告訴你二弟,這宴席眼下就快到了,他還未做準備草草上門豈不失禮,你這是叫旁人看陸府笑話不成?”
陸衷眉頭一擰問道:“什麽帖子?”
一旁的王管事忙提醒道:“大公子,是白家宴請的帖子。”
陸衷幾乎是一瞬便了然陸遠的意思,神情募的一冷,抿着唇看向陸遠道:“陸家不在宴請之列,自然沒有什麽請帖。”
陸遠聞聲坐不住了,猛地起身道:“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陸家在寧京只算末流家室,父親憑甚以為白家會遞帖子來?”他毫不手軟的将陸遠自以為是的虛榮心撕碎,眼底裏似盛滿了譏諷與可笑。
“你放肆!”陸遠順手便拿起桌上的茶盞,想也不想便朝着陸衷咂去。
他是武将出身,脾氣慣來暴戾,即便這些年受盡白眼與奚落,也未曾改過分毫。
他這舉措讓衆人皆是一驚,陸衷很快便要春闱,此刻若是砸傷了腦子可如何是好,陸衷卻是未閃躲,直挺挺的站着,閉上了眼睛。
“唔”只聽一聲痛忽,下一刻,瓷盞便摔落在地。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來,陸衷一擡眼,便瞧見陸焉生額頭破了口,傷口處猙獰一片,鮮血劃過眼皮,順着鼻梁而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是朵朵妍極了的紅梅。
“焉生!”陸衷驚呼一聲,捂住他傷口的手顫抖不止。
陸焉生的眼眸裏陰沉一片,是他低估了陸遠的暴戾,他确實沒想到,陸遠竟會動手。
陸遠亦是愣在了原地,直到一旁的王管事一聲驚呼,才将他驚醒,忙指着王管事道:“快,快傳府醫,可別毀了他這張臉!”
即便到此刻,他都未放下想讓陸焉生入贅白家的心思,兄弟二人聞聲,眼眸都是一涼。
陸焉生捂着傷口看向陸衷,低聲道:“大哥,這事與你無關,我不想将你牽扯其中,便是進白家,我自己……”
話音未落,他便直挺挺的暈厥過去。
陸衷聞聲一震,垂眸看向陸焉生,唇抿做直線,一言未發。
陸焉生額前的傷口不算小,擦拭掉鮮血後,才見到傷口處的可怖,上頭還有些許瓷碎渣,府醫小心翼翼的撿取幹淨,前前後後竟一個時辰,才包紮好。
陸遠叮囑府醫務必照料好,可千萬莫要留下傷痕,自顧自在那處焦急,陸焉生搪塞了一兩句,才将人支了出去。
陸焉生躺在榻上,人迷迷糊糊,陸衷則是摸索掌心一臉複雜的看着他。
大夫手忙腳亂替他包紮,忽卻見陸焉生捂住心口喊疼:“疼,好疼……”
陸衷聞聲一驚:“哪裏疼!”
陸焉生人已疼的蜷縮,手一直捂着胸口,陸衷驚愕對着一旁醫師道:“你快替他瞧瞧!”
那醫師忙上前想他的手撥開,奈何力氣卻不如他,陸衷見狀也是無法,兩人合力将他的衣服撥開。
卻不想胸口平整,毫無傷口。
他卻仍舊喊疼,額頭也有汗珠密密麻麻而下。
“怎麽回事!”陸衷焦急問道。
那醫師擦了擦額頭汗珠,替他把玩脈象道,而後有些尴尬道:“公子除卻額前傷口,并無其他沒外傷,這,這估摸是陷入夢魇之中。”
夢魇……
陸衷錯愕,寧去聞聲卻忙上前推搡陸焉生,須臾,見他醒來,眼裏有些迷茫。
他醒來後一陣悵然若失,捂着心口久久不能回神,低頭見自己光潔胸口,嘴角不禁泛起絲絲苦笑,與她有關的傷口,原早已疼入骨髓……
“醒了?”陸衷抿唇問道,手擺了擺,屋子裏的人見狀都紛紛推出。
陸焉生颔首,慢條斯理的将衣服穿好。
“你想進白家?”陸衷居然道。
陸焉生穿衣服的手一頓,并未掩瞞點頭應道:“是。”
陸衷抱拳站在床榻邊,眯了眯眼睛道:“陸焉生,你糊塗!”
陸衷的心思慣來深,白郝常誇贊他有九曲玲珑心,能想人所想,明人所明,凡事計較,在他眼底都藏不住,方才陸焉生一句話,再聯想他近來言行,便猜到了大概。
可是他不明白,明明陸焉生沒見過阿婳,怎會平白生出這樣的心思。
陸焉生斂眸道:“大哥,此刻我最是清醒。”
陸衷抿唇,看着明窗下的落下問道:“你可想明白了,若是進了白家,意味着什麽....”
陸焉生斬金截鐵道:“知道。”
陸衷看向陸焉生的眼神裏劃過失望,未發一言,氣氛似有千斤重,直壓得人喘不過氣起來,陸焉生只看着陸衷,神色堅定。
許久後陸衷嘆了口氣,走到窗臺下将半開的明窗關上,轉身離去時頓了頓腳步:“你高看我了,是我也未必能拿到帖子,但你想,我便竭力為你争取,只望你日後莫要後悔......”
陸焉生聞聲一怔,原兄長以為今日局面,是他布局……
陸焉生眼尾下壓,未語。
陸衷垂下頭理了理長衫,原本泥濘的衣角此刻已被烘幹,上頭的斑駁痕跡卻未少半分,他道:“後日你若得空,可去甘寧寺送香,你所盼之事許會成真。”
送香?好端端送什麽香?陸焉生不明所以,本想再問他為甚,陸衷卻已甩袖離去,只徒留陸焉生在原地發怔。
他忽像是想到了什麽,眸光閃了閃,忙喊了聲“寧去!”
寧去推門而入,應道:“小的在。”
陸焉生嘴角微微勾起,眼底的興奮幾乎掩不住:“安排下,後日去甘寧寺進香!”
寧去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聲:“公子是要去甘寧寺?”
陸焉生挑了挑眉頭:“沒聽明白?”
寧去忙不疊應道:“明白,明白!小的這便去安排!”
陸衷聞聲抿唇,将要離去時,頓了頓腳步看向他:“我記着你從小到大,心口都從未受過傷,當真是做夢?”
他那模樣分明是感同身受,怎瞧也不像是假的。
陸焉生垂首低語:“受過傷的,不過不是現在。”
“那是何時?”
陸焉生聞聲卻是眉眼彎彎,語焉不詳道:“不會有了,今生不會再受傷了。”
等進入白家,定寸步不離守着她,她萬不會在涉入陷阱之中,想起前世那次,他不禁冷汗直冒,若自己不在當場,他簡直不敢想……
今生他非要揪出那人不可。
轉眼便又是一日,是夜,點珠手捧着一摞冊子喜盈盈的遞到盛婳跟前道:“姑娘,老大人讓您好好挑挑,這些人的品家室都是一等一好的。”
盛婳默然接過那花名冊,她實在無甚興趣,只粗粗略了一眼,這上頭姓名幾乎與前世無異,她泛泛翻了翻,全當是交差罷了,只是餘光忽瞧見了一人姓名,她好似有幾分印象,撥弄的手募的一頓,又翻找回去,待尋到那人,她眸光便是一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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