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程勝利喘的話都說不上來, 程秋英脾氣急,差點兜頭給他一巴掌。
丁苗倒了一碗水給他端過來,“先喝口水緩緩勁兒。”
程勝利接過來, 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淨光, 把碗往旁邊桌上一放, 一抹嘴,氣喘勻了才跟程秋英說道,“三嬸子,你猜我看見誰了?”
程秋英不耐煩道, “我又不是見天兒跟着你,我哪兒知道你看見誰了。”
“我看見慶墨叔了,他回來了。”
程秋英眼睛瞪大了, “你說誰?”
“餘慶墨, 就東東他爺, 他回來了!”
啪嗒一聲, 程秋英手裏的鞋底掉到了地上。
不光她,一家子人都傻在了那兒, 餘慶墨不早死了,咋又回來了?
總不會是鬼回來了。
柳春花第一個回過神,“勝利你是不是發癔症了?”
程勝利急道,“我沒發癔症, 真是東東他爺。”
“他死的時候還沒你呢, 你都沒見過他, 你咋知道他就是東東他爺?八成你是認錯人了。”
“是我把他從縣城帶回來的, 他自個兒說他是餘慶墨, 我爹也認出他了, 現在他就在大隊部, 我先過來跟你們報個信兒,他肯定一會兒就過來了”
程勝利把經過跟大夥兒說了。
前幾天經由程立陽牽線,給大隊買了幾袋化肥嘛,今兒個天還不亮程勝利就趕着牛車去縣化肥廠拉化肥,和他一塊兒過去的,是隊裏一個叫顧天亮的社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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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縣化肥廠,兩人找到程立陽早就聯系好的中間人,交了錢,拉了化肥就往回趕,剛出縣城就被一個60來歲的人給攔住了,“同志,你們去不去向陽公社?”
程勝利警惕道,“你問這幹啥?”
那人笑道,“同志別誤會,我要去向陽公社,可縣汽車站沒有去向陽公社的車,所以我想搭個順風車,我不白搭車,我出錢。”
縣汽車站有去向陽公社的車,不過一天就一班,早上8點發車,這會兒早過了發車時間了。
程勝利看他穿着幹部裝,胸前口袋還插着鋼筆,笑呵呵的不象壞人,倒象個幹部,便對他說道,“我們去向陽公社,你上來吧。”
“那可太好了,我問了一個上午了,都沒問到去向陽公社的,連個順路的都沒有。”
那人向程勝利和顧天亮道了謝,拎着個大提包上了牛車。
大提包看着還怪沉,也不知道裏頭都裝了啥。
男人要給錢,程勝利沒敢要,“不要錢,正好順路。”
那人愛說話,路上跟程勝利和顧天亮攀談,問他倆是哪個大隊的,得知兩人是清水大隊的,那人很是激動,“程秋英,你們知道的吧,她一家子還好吧?”
程勝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認識我三嬸子?”
“認識,當然認識,我是餘慶墨。”
見程勝利和顧天亮一頭霧水的樣子,顯然是沒聽說過這個名兒,也是,他離開清水大隊的時候,還沒這倆後生呢,他又趕緊解釋道,“你倆還小,肯定不認識我,程立山你倆知道的吧,我是程立山的爹。”
程勝利和顧天亮的嘴吃驚得能塞下個大鴨蛋:程立山他爹?聽村裏的老人提過,不過他不是早死了?!
這青天白日的,還有人影,也不象是鬼啊。
程勝利多了個心眼,到清水大隊後沒把餘慶墨直接送到程秋英家,而是一路拉到了大隊部。
他爹程金石在大隊部,他不認識餘慶墨,可他爹認識啊。
不光他爹認識,大隊部好幾個老人也都認識餘慶墨,他得讓他爹還有那幾個老人認認,這人到底是不是餘慶墨。
雖說餘慶墨老了,可大模樣沒變,程金石他們看到餘慶墨,雖說都有點愣,不過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慶墨嗎,你回來了?”
餘慶墨從兜裏掏出一盒煙給幾人散煙,“回來了,抽煙。”
村裏抽煙的不少,可抽的都是旱煙,只有公社的幹部才抽這種卷煙。
餘慶墨這是發達了?!
程勝利一看,還真是餘慶墨,他不等程金石吩咐,就一路跑過來報信兒來了。
程勝利剛把前因後果說完,就聽到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吵吵嚷嚷的,象是好多人都朝着這邊來了。
很快的,一群人就簇擁着一個人進來了。
就算是那人白了,胖了,老了,程秋英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可不就是餘慶墨。
餘慶墨也一眼就認出了程秋英,老淚縱橫,手裏的提包往地上一丢,上前一把抓住了程秋英的手,可能是激動,嘴唇都是抖的,“秋英。”
幾個上了年紀的嬸子大娘在旁邊陪着抹眼淚,“誰能想到他還活着。”
“看樣子過的不賴。”
“秋英可算是熬出頭了。”
……
程秋英卻面無表情地甩開了餘慶墨,朝着一邊的小板凳呶了呶嘴,“先坐吧。”
程金石一看這架式,外人怕是不好摻和,便轉身就轟人走,“都散了,該幹啥幹啥去。”
大夥兒都好奇,餘慶墨突然回來,這是要把程秋英一家人都接走?
都想知道餘慶墨到底回來幹啥,可架不住程金石一個勁兒的轟,便都三三兩兩的走了,很快屋裏就只剩下程秋英一大家子。
餘慶墨看着這一家子,一個都認不出來。
他走的時候,程立山才10歲,程立陽4歲,模樣早就變了,人高馬大的,認不出來。
程秀珠他就更認不得了,名字倒是他起的,不過他走的時候,程秀珠還沒生出來呢。
程秋英冷着臉一個個給他說,看到東東,餘慶墨明顯眼睛一亮,沖東東招手,“過來到爺這兒來。”
東東拉着丁苗不過去。
餘慶墨把提包拿到跟前,拉開拉鏈,從裏面拿出一包大白兔,直接遞給東東,“拿着,這是奶糖,好吃。”
東東搖頭。
東東認生,也沒壞了餘慶墨的好心情。
也不知道啥原因,他看着是明顯偏愛東東,程秀珠這個遺腹子他都沒多看一眼,卻獨獨把東東拉到跟前,“跟爺說,幾歲了?”
“4歲。”
“叫啥名字?”
“程衛東。”
餘慶墨連說了好幾個“好”,又摸了摸東東的頭,“這娃看着就是個聰明的。”
程秋英板着臉喊程福生,“帶東東去玩。”
程福生跑過來把東東拉走了,程秋英在後面喊,“欺負他我打斷你的腿。”
程福生拉着東東跑了,不過一出門就把東東一扔去玩自己的了。
屋子裏就剩了大人,程秋英這才對餘慶墨說道,“說吧,幹啥來了?”
程秋英不傻,餘慶墨多少年都沒有音訊,這突然回來了,可不是因為想她,想這一家子。
他如果真想,他早回來了,用得着等到今天?
他看着可不象缺那點???路費。
程秋英說的這麽直白,餘慶墨臉上有些不自在,讪讪道,“想你們了,就回來了。”
程秋英冷笑道,“餘慶墨,你怕是早就另外成家,這些年叫另一個家拌住了吧。”
餘慶墨有些讪讪的。
他确實是早就又成家了。
48年他去呂平縣城,意外碰到一個同鄉,這個同鄉跟他同歲,當年跟他一塊兒逃難出來,正好碰到征兵,同鄉去當兵,他嫌當兵太苦,而且槍子不長眼,說沒命就沒命,所以不願意當兵,一路往南,最後在清水村落了腳。
他從同鄉那兒聽說他爹竟然還活着,還當了官,這個同鄉如今就在他爹手下當兵,不過他爹不在呂平縣,而是駐紮在省城,他二話不說就去了省城,找到了他爹,後來就一直跟着他爹,他爹還給他安排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不過他一直沒敢跟他爹說他入贅程家的事,他爹一直當他還沒成家。
當初他也是不得已才入贅的程家,他一個外鄉人,不入贅站不穩腳。他是這麽想的,等到了孫子這輩兒,再把姓改過來,那時候程秋英爹娘都不在世了,程秋英一個婦道人家也沒啥主見,到時候還不是都聽他的,他給孫子改姓,女人但凡通情達理都不會攔。
哪個男人會真的讓子孫後代姓別人的姓,斷了自己的香火。
不過入贅終歸不是啥光彩事,他沒敢跟他爹說,他爹脾氣大,他又是老餘家的獨苗,如果他爹知道他當了上門女婿,生的兒子都姓程,怕是都不認他這個兒子。
他爹覺得愧對他,對他很好,他可不能因小失大。
他原本想着緩緩再說,不過後來他爹托人給他介紹個對象叫謝紅麗,謝紅麗比他小5歲,跟他一個單位,識文斷字,溫柔賢惠,還拿工資,爸媽也都有體面的工作,條件不知道比程秋英強了多少,傻子才不答應,他幹脆就瞞了他入贅程家的事,跟謝紅麗結了婚,程秋英這邊給抛到了一邊。
反正他跟程秋英也沒婚書,他這也算不上是重婚。
他雖然一聲不吭的走了,可他給程家留了後,也算是對得起程家了。
至于以前想過的三代還宗,他也不想了,反正他又結婚了,還會生兒子,這次兒子肯定是跟他的姓。
他現在日子過的不錯,要不是沒辦法,他會回來看程秋英的臉色?
程秋英,“餘慶墨你也別琢磨咋糊弄我,我也不樂意管你那些花頭,你就說你幹啥來了。”
好歹夫妻一場,倆人也二十來年不見了,程秋英見了他,不說跟他抱頭痛哭吧,最起碼給他留點情面,這種話就不能單獨說,非得當着兒孫的面兒下他的面子?
餘慶墨心裏氣惱:都這麽大歲數了,脾氣還這麽燥!
他到底還是要臉面,怕一會兒程秋英讓他在兒孫跟前丢面子,便對程立山他們道,“你們先回去,我跟你們娘說幾句話。”
程立山站起來先出去了,程立陽他們也跟着走了。
柳春花憋不住話,看程立陽和丁苗走了,小聲問程立山,“你說他咋突然回來了?”
程立山,“我咋知道。”說完回屋了,柳春花跟在他後面,“看他這樣子,是發達了,是不是接娘去享福?”
程立山難得煩躁道,“你剛沒聽娘說,他八成早就另外成家了。”
擱以前還行,別說倆媳婦,只要養的起,就是三個四個也沒人說啥,可現在是新社會,一夫一妻,餘慶墨看着還是個幹部,他敢要倆媳婦?
他肯定不敢,只能要一個,明擺着他娘就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那他回來是補償娘錢?要不他回來幹啥?”
程立山,“不知道,你去問他。”
程立山心裏不痛快,餘慶墨走的時候他10歲,早記事了,因為他是長子,餘慶墨很疼他,小時候還經常馱着他玩。
餘慶墨對他也是疼愛過的,可說不要他們就不要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跟老二都姓程不姓餘,如果他倆姓餘,餘慶墨能不要他們?
丁苗也在想着餘慶墨。
書裏是提到過餘慶墨這個人,不過着墨比原主還少,寥寥一句,說他48年去呂平縣,一去不回頭,音訊全無,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可他不但活着,還回來了。
不過看他的樣子,肯定是已經又成了家,既然這樣,為啥還回來?舊情難忘?不見得,丁苗雖不精于相術,不過看餘慶墨的面相,不是個專情的人。
所以他回來幹啥?
程立陽倒沒啥反應,餘慶墨走的時候,他跟東東現在一樣大,不記事,對餘慶墨沒啥感情。
不過就是有啥想法,他臉上也不會帶出來。
這個男人向來啥事都不會帶到臉上。
程立山他們都走了,屋子裏就只剩下了程秋英和餘慶墨兩個人,程秋英沉着臉,“說吧,到底幹啥來了?”
餘慶墨哪敢直說,程秋英現在對他一肚子氣,他要直說了,她敢大耳光子甩他,然後再拿笤帚疙瘩把他轟出去。
餘慶墨,“真是想你和幾個孩子了,老了,總想以前的事,那時候咱們一家子……”
又成家的事餘慶墨避口不談,只打感情牌,想拉着程秋英追憶往昔,女人心腸都軟,回憶回憶過去,念叨念叨孩子,脾氣就軟乎了,脾氣軟乎了就好辦事。
可惜程秋英不買他的帳,“有屁就放,沒有就滾,別在這兒羅裏吧嗦!”
當年他一去不回頭,她拖着個大肚子去呂平縣城找他,沒找到,當他死了,哭了三天三夜,後來在老程家的祖墳裏給他挖了座墳,沒屍首,墳裏頭放了他幾件衣裳,逢年過節的還不忘去看看他,跟他說說話。
怕他在那邊沒錢花,逢年過節還不忘給他燒紙錢。
鬧了半天,他沒死,一聲不吭的去娶新媳婦去了。
就這還有臉說想她和孩子了,還是人嗎?!
程秋英是忍了又忍,才沒拿笤帚疙瘩趕他。
餘慶墨,“秋英,你惱我,我理解,可你能不能聽我說兩句,當年我是不得已……”
程秋英實在想不到他有啥理由能抛妻棄子二十來年,見他不說實話,言簡意赅就一個字,“滾!”
餘慶墨,“……你正在氣頭上,我也不多說了,我先去村裏轉轉,回頭咱再說話。”
餘慶墨說完便出去了,柳春花在外面偷聽,躲閃不及,跟餘慶墨撞個正着,柳春花讨好地喊了聲,“爹,出去呀。”
這是餘慶墨回來應的第一聲爹,不過他也沒多高興,因為他第一眼就有點看不上老大這一家子,一家子看着都是眼界窄的,上不了臺面,倒是老二那一家子看着不錯,老二相貌好,穩重,象是個能成事的,就是腿瘸了,可惜了,不過東東那娃怪招人喜歡的,長的好,看着就是個機靈的,好好培養,以後說不定有出息……
心裏想着要跟東東多培養培養感情,走到程立陽家門口的時候,還特意勾頭往院子裏看了看,看到丁苗和程立陽在壓井那兒洗衣裳,沒看見東東,也不知道跑哪兒玩了。
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跟娃培養感情。
韓京生是半下午的時候回來的。
東東在路口跟顧德傑玩。
顧德傑是顧海洋兒子,比東東大一歲,兩家住的近,兩人經常在一塊兒玩。
東東拿着個小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小狗,又畫了兔子,在小狗和兔子中間畫了只老虎,然後分別指着對顧德傑說,“這是我爹,這是我娘,中間這個是我。”
顧德傑,“你娘壞,關系戶,走後門。”
他不懂啥叫關系戶,走後門,因為這幾天姚彩玲經常在家這麽說,他就記住了,随嘴禿嚕了出來。
東東也不懂,可自覺不是啥好話,小臉一板,猛的一下把顧德傑推倒了,“不許說我娘。”
顧德傑被推倒了,正好坐到一塊土坷垃上,硌着了屁股,再加上東東兇他,一下哭了,“是我娘說的。”
韓京生正好從公社那邊過來,看到顧德傑坐地上哭,東東站一邊板着小臉,以為東東打了顧德傑。
別看顧德傑比東東還大一歲,可平時都是東東帶着他玩,他啥都聽東東的,跟東東的小尾巴似的,他是不敢打東東的,所以韓京生以為是東東打了顧德傑。
他上前把顧德傑拉了起來,批評東東,“東東,好好玩,好朋友不許打架。”
東東也不辯解,把手上的小樹枝往地上一扔,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
“這孩子,脾氣還不小。”韓京生從口袋裏掏出幾塊糖塞到顧德傑手裏,“跟東東一塊兒吃。”
顧德傑剛才哭的都是鼻涕泡,他用袖子就是一蹭,鼻涕全蹭袖子上了,因為蹭的次數多,袖口黑亮,看着還硬梆梆的,大約是把嘴巴蹭疼了,咧了一下嘴,他也不管,小跑着去攆東東了。
韓京生只皺眉。
這孩子以前雖然沒有東東幹淨,可也沒邋遢成這樣,這幾天咋???變得這麽髒?
姚彩玲這個當娘的能看得下去?
終歸是別人的家事,韓京生不可能跑去問姚彩玲,搖了搖頭也就回家了。
顧德傑攆上東東,他怕東東以後不帶他玩,把韓京生給他的糖都塞給了東東,讨好道,“東東給你吃糖,韓大夫給的。”
東東把糖又塞回到了他手裏,顧德傑急道,“我以後不說你娘了。”
東東,“你保證。”
“我保證。”
“那以後誰說我娘,你幫我一塊兒打他。”
“誰說咱倆就打誰。”
東東這才接過他手裏的糖,一共4塊糖,東東只拿了兩塊,“你兩塊,我兩塊。”
見東東肯要糖,顧德傑才放下心,剝了一塊就塞到了嘴裏,“真甜。”
東東卻沒吃,握着兩塊糖跑回了家。
丁苗在壓井邊洗衣裳,程立陽坐在旁邊給她壓水。
東東跑過去,“娘吃糖。”
丁苗濕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接過糖,“誰給你的?”
“韓大夫。”
師傅回來了?
她總覺得韓京生有事瞞着她,所以一會兒洗好衣裳得去看看他。
丁苗沒養過孩子,不過直覺孩子給她東西,是孩子的心意,她不能不要,便剝了糖紙,把糖嘎嘣咬掉一半,也沒多想,另一半直接給程立陽,程立陽怔了怔,然後就着她的手吃了。
丁苗才反應過來,這個吃法,象是他倆親嘴似的,她不禁有點臉熱心跳,趕緊低頭洗衣裳。
東東看倆人把糖吃了,高興起來,挎起小籃子,“娘,我和德傑去打豬草。”
村裏不養閑人,孩子頂點兒大就開始幹活,夏收秋收的時候撿麥穗撿豆子,農閑的時候打豬草,都記工分。
就是韓京生,農忙的時候也一樣下地幹活,要不叫赤腳醫生呢。
東東挎着籃子跑了,顧德傑跟着他,手裏攥着另一塊糖,他想吃,可攥了一會兒,還是把糖裝到了口袋裏。
他也要給爹和娘吃糖。
顧德傑回家拿籃子,姚彩玲坐在院子裏納鞋底,顧德傑從兜裏掏出糖跑了過去,“娘吃糖。”
剝了糖紙就往姚彩玲嘴裏塞。
姚彩玲納的正煩,一只黑乎乎的小手突然怼到了臉前,指甲縫裏還都是泥,跟個小黑爪子似的。
關鍵是小黑爪子還抓着塊糖,糖紙都剝了,硬要往她嘴裏塞。
姚彩玲嫌棄得一下把小黑爪子打開了,“去哪兒瘋去了,髒成這樣,趕緊去洗洗。”
顧德傑沒拿穩,手裏的糖被姚彩玲打到了地上。
高高興興的拿糖給娘吃,娘不但不吃,還打到了地上,顧德傑委屈得哇一聲哭了。
顧德傑一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姚彩玲更嫌棄了,“還哭上了,你看看你都髒成啥樣了。”
她上輩子生的也是兒子,可這個兒子,打小就跟她不親,別人家的兒子是護親媽,她兒子倒好,每回她跟男人吵架,兒子都是護着他爸,能把她氣死。
養孩子都是養白眼狼,所以她打心眼裏不喜歡孩子。
自己生的都不親近,更何況顧德傑這個不是親生的。
顧海洋一共兄弟仨,顧母跟着老大住在隔壁,聽到顧德傑哭,過來看是咋回事,“咋哭了?”
“自個兒玩成個泥猴,我說了他兩句,就哭起來了。”
顧母心疼孫子,埋怨姚彩玲,“這麽大的孩子,有幾個不是泥猴子。”說着過去哄顧德傑,她眼神不好,差點踩到掉地上的糖上,東東眼明手快的跑過去把糖撿了起來。
顧母,“哪來的糖,咋扔地上了?”
顧德傑抽泣道,“是韓大夫給的,娘打地上了。”
顧母心疼道,“韓大夫好心給娃吃糖,你咋給他扔了。”說着從東東手裏拿過來,一手拉着顧德傑,“奶去給你洗洗再吃。”
顧母把顧德傑拉走了,出了院子才小聲問顧德傑,“你娘因為啥扔你的糖?”
“我給她吃糖,她不吃,還打我的手,把糖打掉了。”
顧母嘆了口氣,自打跟丁苗比試沒比過丁苗,姚彩玲的脾氣就有點燥,今兒個這火氣都撒到娃身上了。
争不過是自己本事不如人,得認。
這個理兒她一個老婆子都懂,姚彩玲年紀輕輕,咋就不懂?
丁苗洗好了衣裳去看韓京生,韓京生看到她,笑道,“正要去找你。”
說完進屋拿了一本書出來,遞給丁苗,“在縣城逛了逛書店,看這本書不錯,就買了本,你拿回去,閑了看看。”
丁苗接過來,是本《針炙基礎與臨床》。
不過丁苗的關注點不在這本書上,她從韓京生身上聞到了一股中藥味,她仔細聞了聞,有三棱,莪術,半枝蓮,白花蛇舌草……
這些藥都有破血化瘀散結的作用,都是用來治療癥瘕之症的。
《中醫基礎知識》上有解釋,?瘕之症就是腫瘤,他身上咋會有這種藥味?
丁苗皺眉,“師傅,你身體不舒服?”
韓京生,“沒有,咋了?”
“你身上有藥味。”
韓京生怔了怔,笑了,“你鼻子倒是靈,我是從縣城帶了些中藥回來,歲數大了,精氣神兒有點跟不上,就自己配了服藥,有些藥公社沒有,今兒個我就是特地去縣城抓藥去了。”
韓京生不跟她說實話,丁苗也不好追根究底的問,還是得給他把把脈,想了想,對韓京生說道,“師傅,剛才我在看《中醫基礎知識》,有些地方不太懂。”
韓京生登時來了精神,“哪裏不懂。”
“號脈,書上說掌後高骨為關脈,前面為寸,後為尺脈,然後浮,中,沉取,可我就是把不準關,寸,尺的位置。”
丁苗擰着眉,很是苦惱。
徒弟好學,當師傅的很欣慰,安慰她道,“你剛學,把不準位置很正常。”
韓京生說完便以自己的手腕為例,給她講解關,寸,永三脈的位置,以及浮,中,沉取的意思,又給她介紹了一些脈象。
丁苗聽的認真,一邊聽一邊在自己手腕上比劃,末了,對韓京生說道,“師傅,我試試把你的脈。”
韓京生也沒多想,把左手伸了過來,丁苗伸出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分別搭上寸口,關上,尺中三脈。
韓京生一看她號脈的手勢,誇贊道,“手勢很标準,學的不錯。”
丁苗號脈很專注,別人說什麽,她一般都不會留神聽,只凝神號脈。
韓京生有點恍惚,覺得丁苗號脈時的神情象是個從醫多年的老大夫。
韓京生有些好笑,這咋可能?這只能說明一件事,丁苗确實是個學醫的好苗子,他找了個好徒弟。
丁苗給韓京生號了左手,又去號了右手,兩只手都號完,心裏就是一沉:果然是?瘕之症,而且病症部位在胃。
就是醫書上說的胃癌。
韓京生看丁苗給自己號過脈,就擰緊了眉。
他是咋也不會想到丁苗已經號出他得了腫瘤,還以為丁苗是因為號不出他的脈象在生悶氣,安慰她道,“不急,慢慢來。”
丁苗很生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理應愛惜,可韓京生卻一點兒都不愛惜自己,生病了也不說,還跟沒事人一樣田間地頭的到處跑,有時候還弄的一身的泥水。
完全不拿自個兒的身體當回事!
他這病,又不是治不好。
丁苗臉一板,“師傅你騙我。”
韓京生一怔,“我咋騙你了?”
“你明明是有病了才配藥,還騙我說是歲數大了。”
韓京生吃驚道,“你咋知道我有病?”
“你剛不是教我號脈?我號出來的。”
韓京生的神情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了:這孩子怕不是天降奇才!
半天,韓京生才試探地問丁苗,“你號出來我得的是啥病沒有?”
丁苗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我只號出來你脈象不好。”
韓京生松了一口氣,哪有天降奇才,充其量這孩子就是天賦高,領悟的快。
“不是大病,就是歲數大了,身體多多少少都會出點毛病,要不吃藥調理呢。”
韓京生不說實話,丁苗也不好揭他的老底,想了想,對韓京生說道,“那以後煎藥,我來煎。”
煎藥也是一門學問,火候,手法,時間都有講究,煎的不好,藥效就大打折扣。既然入了這一行,學煎藥也不多。
韓京生便很爽快地點了頭,“行,煎藥的時候我喊你。”
丁苗怕韓京生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又叮囑了一番才走了。
劉婆子從屋裏出來,“韓大夫,你怕不是多了個閨女。”
韓京生笑呵呵,“親閨女。”
他有倆兒子,不過在來清水大隊前,倆兒子就跟他劃清了界線,媳婦也跟他離婚了,他現在就是孤家寡人一個,這也是他為啥不想回京城的原因。
依他現在的情況,是可以打報告回京城治病的,可回去了也是一個人等死,還不如待在清水大隊,有事做,總幹坐着等死強。
更何況他現在還收了個極有天賦的徒弟,活着都有了奔頭。
天很快黑了,餘慶墨的處境有點尴尬,他沒地兒睡覺。
吃飯是在程金石家吃???的,晚上總不能還睡程金石家,程金石家也沒地兒讓他睡。
而且他有兒有女,好不容易回來了卻住外人家,沒的讓人笑話,他丢不起這個人。
他不敢去程秋英那兒,程秋英惱他,他去了她敢笤帚疙瘩轟他,再說倆人已經不是兩口子了,他睡程秋英那兒也不合适。
這會兒他也有點惱程秋英,好歹夫妻一場,天都黑了,她也不知道派個人問問他睡哪兒,要不說女人心狠呢。
正好走到程立陽家門口,他腳一拐就拐進去了,站在院子裏親熱地喊了一聲,“東東。”
東東從堂屋跑出來,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餘慶墨看到這孩子就高興,多機靈的娃啊,長的又俊,不虧是他的孫子。
“東東過來到爺爺這兒來。”
東東沒動。
餘慶墨咳了一聲,“你爹你娘呢?”
東東回身指了指屋裏。
餘慶墨心裏有點不舒服:老二兩口子在家呢,聽到他來了咋都不出來。
要不說小地方長大的沒規矩,幸好東東還小,還有機會從頭教。
餘慶墨擡腳就要進屋,東東卻把着門不讓他進,“不能進。”
娘給爹治腿的時候喜歡安靜,他不能讓這人進去打擾娘。
餘慶墨臉一沉,“我是你爺爺,咋還不能進了?”
丁苗已經收了針,正給程立陽按摩,沖着外面喊了一聲,“東東,讓他進來。”
東東回身跑進了屋裏,餘慶墨跟着也進去了,看到丁苗在給程立陽按腿,随口問了句,“老二的腿是咋回事?”
程立陽都沒看他,倒是丁苗奇怪地問他,“你早就看到他腿腳不好,咋現在才想起來問?”
餘慶墨被問的一噎,半天才讪讪道,“這不一直也沒顧得上問……”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聽不下去,便趕緊扯開了話,“晚上我住你們這兒吧,也別單獨再收拾床,晚上我跟東東,我們爺孫倆睡一塊兒。”
程立陽一口回絕,“我們家晚上不留外人。”
被親兒子給拒了,程立陽臉上有點挂不住,氣惱道,“我是外人?我是你親爹!住你的屋都不行,我都沒讓你養我!”
丁苗奇怪道,“你都沒養他,為啥要讓他養你?”
她以前是聽過“烏鴉反哺”這個詞,這個詞是有出處的,出自《本草綱目禽部》: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
所以反哺的前提是“母哺六十日”,餘慶墨沒有養過程立陽,程立陽自然也用不着理會他。
餘慶墨,“……”
老二媳婦看着是個溫和的性子,可說話咋這麽噎人?
老二也是,媳婦這麽怼親爹,他就坐一邊聽着。
還是因為在小地方長大,眼皮子淺,這但凡是個眼界高的,不得使勁巴結他?他現在好歹是京城裏的幹部,就是公社書記,怕也得給他幾分面子。
說到底,也是因為程秋英不會教孩子,教出來的孩子眼皮子淺,不懂事還不孝順。
餘慶墨氣道,“你們娘可真會教,教的你們一個比一個孝順。”撂下這麽一句,餘慶墨就站起來走了,剛出院子,就看到程立山扛着個鋤頭從外面回來,就對程立山說道,“立山,晚上我睡你那兒。”
畢竟小時候在肩膀上馱過,在身邊黏過,程立山對餘慶墨還是有些感情的,悶悶地“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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