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餘敬平給劉耀武下任務的原話是, “公園,動物園,哪兒熱鬧帶他們去哪兒玩, 中午飯也別回來了, 去滿香樓吃, 點最貴的,完了再去百貨商店看看,他們看上啥了就買,別拘着他們, 尤其是東東,我記得三樓有孩子玩的玩具,他要喜歡都給他買下來。”

給了劉耀武一疊錢和各種票證, 布票, 糧票, 肉票, 香皂票……甚至還有手表票,自行車票, 還有外彙券。

外彙券可以在友誼商場買東西,那裏全是進口貨,一般人連進都進不去。

以前餘慶墨問餘敬平要外彙券,餘敬平不給, 還罵他奢侈, 忘了初心, 這次老爺子卻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給了一大堆, 随程立陽他們共, 看來老爺子這是要下血本。

也是餘敬平補助多, 他年紀大了, 平時也用不上,程立陽他們來了,正好能派上用場。

劉耀武深刻領會到了首長話裏的意思,就是帶這一家三口在大城市開開眼,然後好吃好喝的伺候,最好讓他們樂不思蜀。

其實餘敬平倒也不是想讓程立陽認祖歸宗回餘家,他就是歲數大了,人一但上了歲數,總想讓兒孫在自己身邊,兒孫繞膝嘛。

餘慶墨跟謝紅麗生的倆閨女都成家了,各家也有幾個孩子,可人家都有爺奶,平時也都是陪爺奶多,也就偶爾來看看他這個老頭子。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現在見了程立陽一家三口,是真喜歡,有點不舍得叫他們走,就想多留他們幾天陪陪他這個老頭子。

劉耀武領會到首長的意思,使出了渾身解數,招待好這一家三口,吃的玩的,都挑最好的。

就是有一點,不管幹啥,程立陽都不叫他掏錢。門票,劃船……都是程立陽掏的錢。

友誼商場只進去看了看,啥也沒買,劉耀武要買,人家不要,說都沒看上。

沒看上是假,不想花餘敬平的錢是真。

換句話說,就是不想跟餘敬平牽扯太多。

畢竟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外彙券,他們拿不出,要買東西,只能花餘敬平的外彙券。

餘敬平給的任務是随便花,随便買,可人家說了看不上,劉耀武也不能硬往人懷裏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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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武有點急,餘敬平給的錢和票他一張都沒花出去,等回去了他沒法跟首長交差。

中午去滿香樓吃飯,劉耀武事先跟程立陽說,“這頓飯你別跟我争,我得代首長盡下地主之誼。”

這次程立陽沒再跟他争,劉耀武松了口氣,總算是有一次不辱使命。

在滿香樓吃過飯,劉耀武又帶他們去百貨商店逛。

百貨商店一共有三層,一樓是賣吃的,二樓是百貨,三樓是布匹和成衣。

女人嘛,最愛逛的就是賣衣服的地方,丁苗也不例外。

買也不一定買,就是喜歡逛。

然後丁苗就看上了一款棗紅色羊毛衫。

已經入了6月,衣架上挂的基本上都是單衣裳,只有寥寥幾件羊毛衫,估計是春天的時候沒有賣完剩下的。

丁苗看上的這款羊毛衫一共兩件,她就想着都要了,一件給趙蓮英,一件給程秋英。

羊毛衫比較薄,上了年紀的人又都怕冷,就算是這個季節,早晚穿着也不會熱。

丁苗跟程立陽商量,“我想給倆娘各買一件。”

丁苗想買啥,程立陽是從來不會說“不”的,反正他帶的錢也夠,“你想買就買。”

丁苗就讓營業員把羊毛衫拿下來,剛拿到手裏,就聽到有人喊劉耀明,“小劉。”

丁苗扭過頭一看,是一個60來歲的婦女,挎了個包,齊耳短發梳的一絲不亂,鼻梁上還戴着幅眼鏡,眉眼間跟謝紅麗有點象。

劉耀明跟婦女打了招呼,然後給雙方做了介紹,丁苗才知道婦女是謝紅麗的大姐,叫謝紅梅。

怪不得跟謝紅麗有點象。

謝紅梅上下打量了程立陽他們一眼,最後目光落到丁苗拿的羊毛衫上,“挑中這件?你穿可是顯老。”

話裏的意思很明顯,農村人的眼光就是不行,

丁苗耐心給她解釋,“不是我穿,是給我婆婆穿。”

謝紅梅當然知道丁苗嘴裏的婆婆是誰,她鄙夷地一笑,“羊毛衫不結實,可經不住農村人穿着糙磨,再說這顏色也挑人,紅麗都撐不住這個色。”

丁苗,“我婆婆長的比你妹妹好看呀,還白,不挑色,穿啥色都好看。”

丁苗也沒說瞎話,程秋英雖說老了,可也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

就是現在,她看着也比謝紅麗耐看,主要是她比謝紅麗白,一白三分俏嘛。

丁苗的話把謝紅梅給氣壞了,冷笑道,“長的白有啥用,不照樣留不住男人。”

上午謝紅麗從餘敬平那兒回去,沒回家,到她那兒訴苦,說餘慶墨那個二兒子程立陽有多不好相處,沒把她當長輩,她只不過提了句東東,程立陽那架式,都象是要拿刀捅她一樣。

就是個鄉下粗人,性子野的很。

謝紅梅肯定是向着自己親妹妹的,先入為主,對程立陽他們有了成見,這會兒見了他們,就想在程立陽他們跟前給妹妹找回場子。

她找回場子的方式也很簡單粗暴,打壓對方,然後顯擺一下她作為城裏人的優越感。

程立陽一個男人,不好跟女人鬥口舌,更不會跟女人動手,只是臉色很難看。

劉耀武也急的不行,可他不擅長跟這種年齡的婦女打交道,急得直搔頭。

丁苗奇怪道,“你說我娘留不住餘慶墨?幹啥要留他,我娘又不瞎。”

謝紅梅,“……???”

丁苗覺得有必要給謝紅梅解釋清楚,省得謝家以為餘慶墨有多搶手,程秋英還跟他們争搶,便耐心對謝紅梅說,“我婆婆現在确實看不上餘慶墨,上次他回去,我婆婆都拿笤帚把他趕出來了,是他非賴着不走,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婆婆跟你妹妹搶他,我婆婆現在眼光高的很,一般的人現在都入不了她的眼。”

這意思是謝紅麗眼光低,還是個瞎子?

謝紅梅被丁苗嗆得差點岔氣。

你說她故意的吧,她又說的一本正經,象是真的在寬慰她,程秋英現在眼光高的很,壓根兒就看不上餘慶墨,所以她們謝家可以放寬心,沒人跟謝紅麗搶。

程秋英看不上的,他們謝家就能看上?

要不是餘慶墨有個當首長的爹,誰會看上他?

謝紅梅做了一輩子說教幹部,還是頭一回在嘴皮子沒占上風,她總不能說謝紅麗也看不上餘慶墨吧。

萬一這話傳到了餘慶墨耳朵裏,萬一餘慶墨生氣了,真跟紅麗離婚咋辦?

不等她說啥,丁苗又語重心長道,“而且我覺得吧,除非你巴不得他倆離婚,要不然兩口子的事,最好還是兩口子自己解決,外人越插手,越容易出事。”

這是說她巴不得謝紅麗跟餘慶墨離婚,所以才管人家兩口子的閑事?

謝紅梅順風順水了一輩子,今兒個頭回在丁苗這兒吃癟,她自恃身份高貴,又拉不下臉跟丁苗吵,臉漲的通紅,胸脯急促起伏。

丁苗還好心勸她,“你別急,你這個歲數,急火攻心,容易出人命,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是醫生,你真出了事,我不會不管。”

謝紅梅一輩子沒在嘴皮子上吃過虧,卻被丁苗嗆得一句話說不出,又氣又急,覺得這會兒全身的血都直往腦門上沖,頭也嗡嗡直響,看丁苗的時候都是晃的,晃着晃着,撲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今兒個天有點悶熱,她突然倒地,一半兒是熱的,一半兒是氣的。

周圍一片驚呼,丁苗也吓了一跳,趕緊蹲下來給她檢查了下,然後拿出針就紮。

程立陽都沒看清丁苗是從哪兒拿出的針具,幾根銀針已經紮到了謝紅梅的臉上和手上。

程立陽看着尾端閃着銀光的針具,心裏只納悶,這些針媳婦一直帶在身上?她裝哪兒了?

有一樣疑惑的可不止程立陽一個人,畢竟幾根針都不短,存在感太強。

不過看丁苗專注施針,神情嚴肅,沒人敢問她,剛才還有人大聲嚷嚷着讓趕緊把人送醫院,這會兒都不吭聲了,圍了一圈看丁苗施針。

謝紅梅就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天兒悶熱,所以才暈倒的,問題并不大,不大功夫謝紅梅就醒過來了。

丁苗把針拔下來,嚴肅道,“跟你說了不要急,非不聽,幸好我在這兒,不然送醫院搶救都來不及。”

謝紅梅當了大半輩子幹部,一直都是體體面面的,這會兒卻當着一群人的面躺在地上,還得聽丁苗的說教。

她覺得顏面盡失,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低着頭分開衆人就走了。

丁苗搖着頭把針收了起來,裝到了兜裏。

劉耀武都看傻了,那麽長的針,她給放哪兒了?

丁苗還是把兩件羊毛衫給買下來了,程立陽掏的錢。

劉耀武沒完成首長交待的任務,回去的時候頭都是耷拉的。

他們回去的時候,餘敬平正在給菜松土。

他住的這個院子,種的都是菜,他不缺這口吃的,就是活動下筋骨。

看到他們回來了,餘敬平随手從黃瓜架上摘下兩根小嫩黃瓜,沖程福生和東東招手,“過來。”

東東跑了過去,程福生也磨磨蹭蹭的跟了過去。

餘敬平一人給了一根黃瓜,東東咬了一口。

餘敬平問他,“好吃不好吃?”

東東,“好吃,不過沒我娘摘的好吃。”

家裏那兩畦黃瓜,丁苗都是拿靈泉水澆,東東不知道,還以為是他娘摘的,所以好吃。

餘敬平樂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倒是親你娘。”

又問東東,“你平時在家都幹什麽?”

東東,“跟德傑一塊兒打豬草。”

“德傑是誰呀?”

“是我最好的朋友。”

“認不認識字?”

“認識。”

餘敬平撿了根小棍,在地上畫了個“人”字,“這是啥字?”

程立陽教過他認字,所以簡單的字東東是認得的,“人。”

……

東東也不認生,餘敬平問他啥他答啥,一老一少,蹲在菜畦地裏呱啦呱啦。

餘敬平是越看越喜歡這個重孫,要是能把這一家三口留下來就好了。

哪怕陪他多住段日子也行啊。

晚上吃飯的時候,丁苗問餘敬平,“紅麗姨是不是還有兄弟?”

餘敬平,“她上頭一個姐,一個弟弟,她姐叫謝紅梅,在稅務局,已經退休了,弟弟叫謝紅彬,在省高院。”

下午程立陽他們回來後,劉耀武向他彙報了情況,他聽了很惱火,以前覺得謝家兄妹還算為人謙和,現在才知道,他們大概只是慣會做表面文章。

這會兒見丁苗問起謝家兄妹,以為丁苗是因為下午跟謝紅梅起了沖突,起了顧忌,霸氣道,“有我在這,你啥也別擔心,沒人敢動你一根手指頭。”

丁苗其實真沒往這上面想,她就是想了解下謝紅彬和謝紅麗有沒有關系,這會兒知道倆人還真是親姐弟。

那謝紅彬從重判東東,到底是出于公義還是以權謀私?

如果是以權謀私,那說明其實上輩子謝紅麗就知道程秋英的存在,也知道東東是程秋英的孫子。

她恨程秋英,所以才想通過謝紅彬的手,毀了東東?

問題是程秋英都不知道餘慶墨還活着,到死都沒跟餘慶墨見過面,謝紅麗為啥這麽恨程秋英,以致于遷怒到東東身上?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這輩子她別想再害東東。

夜裏程立陽對丁苗說,“明天上午我去趟工商局。”

餘慶墨就在工商局上班,丁苗當然知道他去幹啥。

程秋英一個人把仨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吃了不少苦,為給仨孩子掙口飯吃,剛生下程秀珠不久,寒冬臘月的就站在齊膝深的河裏挖溝渠,一挖就是一天,要不她風濕性關節炎能那麽嚴重?

要是餘慶墨真死了,那沒話說,沒人幫,只能自己扛。

可餘慶墨沒死,程秋英站在齊膝深的河裏挖泥的時候,他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裏,端着茶水看報紙,想不起來他還有個媳婦叫程秋英,更不會想他走了,程秋英一個人婦道人家咋把孩子拉扯大。

程立陽本來就不是愚善的人,他要替親娘出這口氣。

丁苗沒說別的,“行,你去吧。”

不過第二天,程立陽沒去成工商局,吃早飯的時候餘敬平對他倆說,“上午家裏來客人,你倆也見見。”

沒說來的是啥客人,倆人也沒問,客人來了之後才知道,都是工商局的領導,一個是局長馬國明,一個勞資科長趙俊。

餘慶墨也被餘敬平喊過來了,他比馬國明和趙俊來的晚,一進門看到這倆人在,心裏就是一咯噔,對餘敬平說,“我正忙着,有什麽事回頭再說。”

說完就想溜,被餘敬平一嗓子給吼住了,“坐下。”

程立陽把他按坐在了沙發上,餘慶墨想走,卻站都站不起來。

馬國明和真俊是昨天晚上接到餘敬平的電話,叫倆人過來一趟,沒具體說啥事,來了又看到仨生人,餘敬平也沒介紹是誰。

這會兒兩人看情形明顯不對,兩人也不敢問,都一頭霧水地看着餘敬平。

餘敬平對他倆說,“家醜,本不該耽誤你倆的時間,可這事兒跟慶墨的品行有關……”

這倒出乎程立陽和丁苗的意料,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等着餘敬平往下說。

餘慶墨卻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來,“爹……”

剛說出一個字就被餘敬平給厲聲喝止住了,“你給我閉嘴!”

餘慶墨又坐下來了,臉色很難看,坐立不安,他怕餘敬平,想走,又不敢走。

馬國明和趙俊越聽越懵。

餘慶墨在局裏的人緣一向不錯,雖說有個當首長的爹,可他還算比較低調,能力嘛,不算特別出衆,不過勝在工作态度不錯,為人謙和,老實,跟同事處的也好。

兩口子都在工商局上班,夫妻感情看着也不錯,謝紅麗生了倆閨女,也沒聽餘慶墨埋怨過,還成天把倆閨女挂在嘴上,說倆閨女有多啥,他有多知足。

局裏的人提起餘慶墨,都說他顧家,疼媳婦,疼閨女,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咋親爹開口就說他品行不行?

餘敬平指着程立陽,“還沒給你倆介紹,這是程立陽,我孫子。”

馬國明和趙俊還是不明白,他們都知道餘敬平只有餘慶墨這麽一個兒子,而餘慶墨又只生了倆閨女,沒兒子。

沒兒子餘敬平哪兒來的孫子?

餘慶墨坐立不安,急得額頭上直冒汗,“爹,你非逼得我在局裏待不下去????”

餘敬平,“是你德行有虧,組織背調時又不如實向組織交待,欺騙組織,我還要看着你一錯再錯?”

餘慶墨是幹部,組織上會有背調,背調時要如實向組織交待自己的過往,包括學歷,家庭成分,婚姻狀況。

一般都是勞資科負責背調,這也是餘敬平為啥把趙俊這個勞資科長一塊兒喊過來。

餘敬平聲音十分沉痛,“37年慶墨在呂平縣清水大隊結過一次婚,入贅程家,對象叫程秋英,48年他聽說我在省城,來省城找我,就沒再回去”,指了指程立陽,“這是慶墨在清水大隊留下的兒子,老二,程立陽,旁邊是丁苗,立陽的愛人,娃是他倆的獨生子,大名叫程衛東。”

餘慶墨臉漲的通紅,“我跟程秋英都沒簽婚書,不叫結婚。”

餘敬平怒道,“孫子都有了,你還想不認帳?”

馬國明和真俊都震驚了,一向老實的餘慶墨竟然不老實,竟然能做出抛妻棄子這種事!

關鍵是瞞得鐵桶似的,看餘敬平這樣子,估計也是剛知道。

餘敬平氣得心口疼,指了指程立陽,“立陽,你說。”

程立陽直視着馬國明和趙俊,“他這是不是重婚,局裏對重婚一般怎麽處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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