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瀾城古籍:五
幾個人年輕氣盛的, 為首的又是南都城內有名的富家公子,哪兒受過這等委屈, 就是其他跟着打人的也都是平日巴結他的人,見富家公子被欺負了,連忙撸起袖子朝秦鹿過來。
齊杉見人要打秦鹿,壯着膽子攔在了前頭,嘴裏讨饒:“羅公子!羅公子她就是個姑娘家,還不懂事……”
“她不懂事, 你懂不懂事?”姓羅的啐了一聲,嘴裏吐出了點兒血絲,石子兒更是硌得牙疼, 他瞪大了眼睛,對齊杉說:“你要是懂點事兒, 就滾開!”
姓羅的說完,前面兩個男子便掀開了齊杉, 齊杉踉跄了兩步,慌亂地朝秦鹿看去。秦鹿倒是不怕, 兩個男子對她揮拳的動作于她眼中都不夠快,兩手握住兩拳, 只用力一拉,那兩個男子便直接朝秦鹿的身後撲了過去。
姓羅的沒料到一個姑娘家居然會武功,眼見綠裙在眼前閃過,然後他便被人一腳踹在了心口的位置,直接朝後倒去, 另外一個制伏夏途的人沒見過有人居然敢打羅公子,他看了看手中抓着的夏途,拿不準要不要放他走了。
秦鹿說:“只會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就敢在這兒欺負人呢?對你秦姑奶奶說話嘴巴可得放幹淨些。”
齊杉覺得自己認錯人了,眼前的秦鹿與早間他在荷塘前看見的簡直判若兩人。
姓羅的自己起不來,秦鹿方才那一腳沒留力,恐怕他肋骨得斷了,三個走狗似的人扶着姓羅的就走,那姓羅的走之前還指着秦鹿罵罵咧咧,讓她等着,秦鹿見四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覺得好笑。
她本來也沒打算多管閑事的,只要路空出來了就行,拍了拍手插着腰,見那個被人松開就直接口吐鮮血跪在地面的人背影看上去瘦弱得很,心中不免起了幾分同情,于是秦鹿走過去問他:“喂,你沒事兒吧?”
夏途沒回話,擡起袖子就擦了嘴上的血,又是回頭瞪了秦鹿一眼,眼中沒有感激也沒有憤恨,像是天生便只會瞪人一般,他捂着心口的位置,慢吞吞地朝林子裏走去。
秦鹿覺得他古怪,齊杉反而松了口氣,對秦鹿道:“秦姑娘還是別管他了,他這人一向如此,不會開口說話的。”
秦鹿問齊杉:“他是啞巴?”
齊杉頓了頓,搖頭說:“他不是啞巴,只是……兩三年沒開口說過話了,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後來不會說話了,還是根本就不想說話。”
“聽你這麽說,你與他很熟嘛。”秦鹿上下打量了齊杉兩眼,撇了撇嘴角,言下之意就是齊杉看上去人模人樣的,卻對熟人被人打了也視若無睹。
齊杉臉上有些羞紅,眉心皺着,道:“我與夏途原先在同一個私塾裏讀過書,他家境很好,不是南都城的人,家中原是燕京那邊的,說是得罪了燕京的官兒才到南都城中避難。便是逃,他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公子哥兒,幾年前性子嚣張跋扈,根本不将人放在眼裏,比起方才那羅公子好不到哪兒去。”
齊杉想了想,眉心皺得更深:“我不幫他,一是因為我鬥不過羅公子,二是因為他原來也是常常如此欺負我的,出于私心我不敢幫,但我守在這兒,也是怕他們鬧出人命,若是真把人打殘了,我還能在羅公子走後,帶他去找大夫,救他一命。”
齊杉為自己辯解,是覺得秦鹿那一個眼神将他看低了,任誰也不會與南都城中的老虎鬥,羅駿就是那只老虎,夏途,不過是虎落平陽罷了。
齊杉說:“夏途家裏落敗,也該是他爹娘的過錯,他爹娘為了能在南都城中好過,一來便賄賂了南都城的官員,也快活過兩年,但後來官員貪得無厭,他爹娘像是喂了野狼一口肉,之後銀錢就源源不斷往官府裏送,再後來官員被查,他爹娘也被抓去坐牢了。”
齊杉搖頭:“夏途從那兒之後,便在南都城附近四處游走,再後來我見到他,便是如今這般不肯說話的樣子,但他過得還不錯,輕易不得罪人,這回……卻是他招惹羅駿在先的。”
“怎麽說?”秦鹿聽故事覺得還有些趣味,轉身牽着馬車的馬,慢吞吞地路過前方這段小路。
梁妄坐在車內微微皺着眉,見那兩人背影,手中的扇子都不晃了。
出南都城與去南都城是同一條路,齊杉還能與秦鹿并肩而行一會兒,他知道背後說人壞話不好,但見秦鹿感興趣,于是便道:“我也不知是怎麽的,他似乎一直都對一個眼睛瞎了的姑娘特別在意,那瞎眼的姑娘是城外三坡彎裏的,爹娘早亡,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索性也有些私藏的銀錢可以過日子。”
齊杉頓了頓,又說:“那姑娘原先眼睛也是好的,出了意外才瞎,她爹娘也是因為那場意外才死的,她爹娘死前為了能讓她好過些,曾口頭答應了羅家讓姑娘入府為婢女,姑娘長大了之後标志了些,不知怎麽就被羅駿看見了,羅駿原先是找了幾個人哄騙她,打算把她帶回羅府的。”
“這等惡心人的事兒,你怎麽能說得這般風輕雲淡?”秦鹿挑眉,齊杉抿嘴:“富貴人家裏的惡心事兒,多不勝數,見多了,便看淡了。”
秦鹿聽他這般說,不自覺地回頭瞥了一眼梁妄,梁妄擡起手假裝看書,一雙丹鳳眼透過書邊剛好對上了秦鹿一閃而過的視線。
秦鹿心想,梁妄以前也富貴,哪怕現在依舊是富可敵國,可他從未起過這些惡心想法,什麽見人家姑娘漂亮就要把人家拐回去,并非所有富貴人都會如此做,說到底,不過是那人心惡罷了。
齊杉繼續說:“夏途對那個姑娘用心得很,聽說了這事兒,便提前将那姑娘帶走了,害得羅駿在大太陽底下曬了兩個時辰,羅駿知曉是夏途做的手腳,這才追着他到這兒打罵的。”
“這麽說,那夏公子倒是幹了件好事。”秦鹿說完,齊杉又道:“一件好事,哪抵得過他曾幹過的千千萬萬件惡事呢。”
夏途曾是與羅駿一樣的人,可想而知,也沒少仗着家中有錢便為非作歹過,齊杉說,夏途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帶回府中的也有幾次,只是手段不是哄騙,而是更聰明,先是動手腳讓那姑娘家中負債,再自己出錢将人家姑娘買回去。
他的新鮮勁兒只有三天,玩膩了之後還把人家姑娘送回爹娘身邊,城中厭棄夏途的人只多不少。
以前凡是得罪過他的,都遭不到好事兒,齊杉沒得罪過夏途,不過是在私塾中讀書厲害了些,先生拿他與夏途做了比較,夏途不會對先生動手,便找了另外的法子,讓齊杉再沒能上私塾。
他家境本就普通,哪兒敢與夏途作對,他爹知曉這事兒,去了私塾幾次,那時夏家有官府撐腰,就是私塾的先生也不敢多嘴,齊杉便就一直在家中讀書,偶爾幫着家裏人做事了。
這麽說來,齊杉也被夏途害過,讨厭他也屬正常,見死不救不算過錯,他還能站在一邊想着等人家打夠了他再去幫忙找個大夫,人品已算可以了。
小路走完,道路盡頭分了兩邊,齊杉知曉秦鹿要出城,于是拱手作別,又朝馬車內的梁妄看了一眼,梁妄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只是眉宇間顯然不耐煩了。
秦鹿上了馬車,打算與梁妄聊聊,才開口說了兩句,梁妄便道:“你們倆的聲音也不小,爺都聽見了。”
秦鹿笑了笑,架着馬車稍微走快了點兒,結果才走了沒一刻鐘,便看見前面道路正中間橫着個人,一身黑衣服,風中傳來了血腥味兒,光是看那個身量,秦鹿便知道那人是誰了。
馬車再度被攔,秦鹿回頭朝梁妄看去。
梁妄微微皺眉,道了句:“繞過去。”
秦鹿哦了一聲,架着馬車稍微走慢了些,免得等會兒踩到夏途,至于這人是死是活,就看上天的造化,但等會兒太陽高升,估計會熱,如若兩個時辰內沒人過來,這人便要死了。
馬車從夏途的身邊走過,秦鹿朝他瞥了一眼,正好聽見了他沙啞的聲音,似乎是無意識般地喊了一聲:“小鹿……”
秦鹿一怔,有些晃神,久違的稱呼,卻是出奇溫柔的語調。
馬車已經在路邊上停下,她的手緊緊地拽着缰繩,再朝夏途的方向看過去,那人嘴角挂着血跡,奄奄一息。
車內梁妄嘆了口氣,道:“想管就管,下個鎮子再将他丢下。”
“主人大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秦鹿說。
梁妄撇嘴:“別拿佛家那一套誇我。”
秦鹿又笑了笑,她跳下了馬車,輕而易舉地将人給抱上了馬車,夏途看上去身量高,實則很輕,恐怕是家道中落的這兩年也沒過過什麽好日子,更沒吃過什麽好東西,臉頰消瘦了進去,所以看過去,才會顯得雙眼更大。
聞到了血腥味兒,梁妄擡起袖子捂住口鼻,眉頭皺成了個‘川’字,秦鹿趕忙将馬車內的幹花包打開,在梁妄的身側挂了兩個,勉強能散點兒花香味兒中和一下。
馬車繼續行駛,梁妄伸腿毫不留情地将夏途朝外踹了踹,然後望着秦鹿駕車的背影,動了動嘴唇,低聲喚了句:“小鹿。”
駿馬長嘶一聲,兩個前蹄高高擡着,馬車劇烈晃動,梁妄兩手扶着才勉強沒倒,他瞪大了眼朝駕車的秦鹿望去,結果看見秦鹿通紅着臉,耳尖如火燒一般,在陽光下呈半透明,那雙杏眼睜大,明晃晃的。
秦鹿口齒不清道:“王、王爺你……你幹嘛這麽叫我?”
梁妄嗤了一聲:“怎麽?本王喊不得?”
“也不是……”秦鹿抿嘴道:“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這般叫我過,這……這都是我家裏人才會這麽叫的,就是我哥哥……後來也沒這般喊過我了。”
“喊得就是了!”梁妄撐着眉尾,瞪秦鹿:“你好好駕車!”
秦鹿臉更紅了,低聲哦了一句,駕車的時候聽見梁妄嘀咕了句:“什麽耳朵,這都能聽見……”
秦鹿想說,主人,不光方才那句聽見了,現在這句,她也聽見了……
馬車行走半路,夏途居然醒了。
夏途一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馬車裏,立刻彈身坐起,他肋下腹部被人踹了許多腳,就連胳膊都是酸痛的,不知身上哪處還有問題,劇烈的疼痛叫他幾乎**出聲,可少年緊咬牙關,就是一聲不發。
梁妄見人突然蹿起又是一驚,不禁伸手捂着心口,心想自己果真年齡大了,受不得驚吓。
夏途瞧見秦鹿的背影,雙眼瞪着,再轉頭,對上了梁妄的視線,他似乎是……被人在半路上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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