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溫暖枷鎖

這次車禍傷到了施陶的肋骨,還帶有輕微腦震蕩,他從病床上醒來時,花了好久才搞清楚自己身處何方。

撞他的司機是個普通上班族,處理好事情後就急急忙忙走了,施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和對方的保險員打交道。

在給宣寧寧報平安前,他先給鐘維希打去了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施陶抱着被辭退的覺悟向對方表明自己出了車禍,正在住院,沒辦法回去工作了。

沒想到比起工作,鐘維希似乎更關心施陶的身體。

“小陶……我可以叫你小陶吧?”似乎是聽出了施陶語氣裏的不安,鐘維希溫聲安撫,“安心養傷,不要急,等痊愈後再回來工作,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去看你。”

施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原本準備好的臺詞也完全用不上了。

出于感動或是慶幸,他沉默良久才沙啞着聲音道了感謝。

除了鐘維希和宣寧寧,似乎也沒有其他人需要知會了。

施陶指尖虛虛劃過通訊錄上陸向峥的名字,又果斷鎖了屏。

住院的時間很無聊,除了治療就是吃吃睡睡,一晃便過去了三天。

這次事故發生得突然,他沒有帶任何行李,唯一一點生活用品還是病房的小護士替他在一樓超市買的。

小護士人很好,看施陶孤零零一個人,午休時還會抽時間陪他說說話。

所以當小護士告訴他需要臨時更換一個病房時,施陶并沒有多想。

随便找了個塑料袋裝好全部家當,施陶拄着拐杖跟着小護士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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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是同樓層調度,沒想到直接被引到了頂樓的單人病房。

他遲疑地杵在在房門口,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

“護士、護士,這……?”

“為什麽不進去?”身後一雙手托住施陶腰際,虛虛環抱着往前送了下。

施陶聞聲回頭,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

他不明白陸向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換病房是怎麽一回事,沒有片刻猶豫,費力地扭轉開身子,拎着自己的小塑料袋一瘸一拐往電梯挪去。

陸向峥邁着勻速的步子跟着全速前進的傻子走了一段。

直到電梯門近在眼前,他才确認對方真的沒有和自己講話的意思。

陸向峥輕嗤一聲,兩步跨到對方跟前,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去路。

“這麽着急,準備去哪兒?”陸向峥語氣閑适,好似偶遇。

施陶別過臉,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在翻江倒海。

明明才開始适應沒有陸向峥的生活,偏偏一走黴運,又被對方逮了個正着。

恐怕現在的自己在陸向峥心裏就是究極倒黴鬼的代名詞。

真是……太丢臉了。

“別亂跑了。”陸向峥牽過他的手往回拽。

這人手勁向來大,施陶吃痛地嗚了一聲。

陸向峥聞聲松開,下一刻搶過了那袋可憐的家當,又轉頭和匆匆趕來的護士道:“麻煩看住他,我馬上回來。”

随後便大步流星進了電梯。

施陶雖然很不想莫名其妙受陸向峥的恩惠,但還是耐不住小護士的軟磨硬泡加威逼利誘投了降。

等他躺到病床上時,才感覺到一陣無力。

腦海裏浮現的是上次呵陸向峥分別的場景。

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那天的種種,實在是想起來就覺得心情沉重。

施陶把自己縮進被子,仿佛這樣就能平靜下來。

小護士跟着施陶進了病房,又眼看他把自己整個裹進被窩,不禁嘆了口氣。

住院三天只來了一個探望的人,雖然幫着升級了病房,但看起來關系也不算好。

這麽想來這個叫施陶的年輕人還挺可憐的。

她安慰地隔着被褥輕輕拍了拍施陶的背,柔聲道:“不要一直悶着哦。”

施陶閉着眼假裝自己是鴕鳥,只要一直龜縮,就沒人能影響他。

但身後那一下下溫柔的輕拍卻讓他感到一陣久違的溫暖。

雖然自己現在是這個孤苦伶仃的鬼樣子,但有誰生來就是孤兒呢?

他也有過幸福的大家庭,父母也曾這樣輕拍着自己入睡。

家人這個詞一直是施陶的軟肋,極度思念卻又不忍細想。

但今天也不知怎麽了,兒時的回憶就像洪水般沖出了心防的栅欄。

心髒被沖出了一個窟窿,本來沒有那麽疼的肋骨,也升騰出難以招架的痛楚。

攏起成人形的被褥輕輕抖動着,陸向峥收回輕拍的手,俯身把那個蜷縮着抽泣的人挖了出來。

動作輕柔而強勢。

落入那個溫暖懷抱的一瞬間,施陶哭得更兇了。

陸向峥雙手環住他,“都幾歲了,怎麽總是哭。”

“沒有……沒哭……”施陶不願把手從眼睛上挪開,聲音沙啞。

陸向峥沒有戳破他,也沒有放開他,甚至很享受對方這樣的依賴。

——在他精确丈量的範圍內。

一直到日薄西山,悲傷的心情才漸漸平複,轉而被羞赧取代。

施陶又想縮回被窩了。

“哭好了?”陸向峥捉住施陶的脖頸,不讓他亂躲,“哭好了就起來吃飯。”

施陶眼前還有些模糊,揉揉眼,看到茶幾上不知何時擺上的清粥小菜。

“我現在沒胃口……”他低頭道,“等你走了,你走了我再吃。”

“怎麽?”陸向峥用力戳了戳他蔫蔫的腦袋,“覺得我倒胃口?”

施陶飛快地搖頭否認,卻沒辦法和陸向峥解釋自己現在有多尴尬。

并且,他又開始內疚起來。

當自己還在埋怨陸向峥的時候,對方卻已不計前嫌,放下工作跑來照顧自己。

“哥……我。”

“嗯?”陸向峥微眯起眼,“什麽哥?不是該叫陸總嗎?”

提及這個,施陶依舊是委屈的,“我和經理不是那種關系。”

“嗯,我知道。”陸向峥把施陶從病床上拉起來,推到茶幾邊,“那天是我不對。”

他給施陶盛了碗粥,“醫藥費你別管,出院時候告訴我,我來接你。”

“啊……哥不會再來了嗎?”施陶喃喃。

陸向峥想解釋,卻聽施陶自己接上,“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忙。”

雖然對方只是如實陳述,但陸向峥還是感到一絲微妙的心虛。

他不知道施陶對自己的種種托詞信了幾分,他只是拿捏着施陶不會主動質問這一點,肆意敷衍罷了。

他知道這樣并不公平,但他和施陶之間不需要這種人道主義的東西。

反正施陶也離不開他。

一小碗粥才吃了小半,藥勁就上來了,施陶迷迷糊糊直打呵欠。

陸向峥照顧他躺下後出了病房。

服務臺的小護士看到陸向峥走近,馬上認出了他。

她有些好奇這個男人和施陶的關系,試探問道:“您是施陶的親屬嗎?”

陸向峥沒有否認,他下午剛來時只處理了換房的事,還未來得及過問傷勢的具體情況。

“他傷勢情況怎麽樣?”

“啊…”小護士趕忙翻記錄,“送來時候是昏迷的,我們也聯系不上他家屬…哦,肋骨斷裂,輕微腦震蕩,韌帶……”

她本來還想再多說些,看到眼前男人逐漸陰沉下去的臉色便換了話題。

“您是他家屬的話能來陪護嗎,或者請個護工?他現在行動不方便,有個護工會更好,我們肯定不能擅自給病患安排您說是吧?”

說着小護士嘆了口氣,“還以為他在這裏沒有家人呢,這幾天都孤零零一個人……”

“可以。”

“啊?”小護士眨眨眼。

“請個護工吧。”陸向峥還想多問些,卻突然接到了秦伍的來電。

秦伍這周去了德國參加一個科技峰會,這會兒柏林應該是午餐時間。

陸向峥以為對方有什麽公事要交代,沒想到秦伍只是讓他把下周六晚飯時間空出來。

等陸向峥打完電話回到病房,就見施陶已經睡了過去。

此時的單人病房陷在一片柔和的光暈裏,唯一的光源來自于角落裏一盞小小的暖光夜燈。

陸向峥走近床邊,發現施陶睡得并不踏實,不知是傷口疼還是做了噩夢,他眉頭皺在一起,眼皮不安地跳動着。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獨處過。

陸向峥此刻感到異常平和,似乎所有的野心與抱負都在離他遠去。

一陣突兀困意襲來,他打消了回家的想法,決定在這裏住一晚。

借着夜燈微弱的亮光,陸向峥嫌棄地瞥了眼窄窄的雙人沙發。

伸手輕輕托起施陶單薄的身體往床沿移了些位置,他扯下領帶,合衣在施陶旁躺下。

側身枕着手,他突然很想看看施陶眉眼,對方卻皺眉夢呓着翻過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漂亮的脖頸線條在夜燈柔光照拂下氤氲着粉色,分外朦胧。

陸向峥伸手把施陶環近了些,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掉下去了。”

施陶應該是聽見了陸向峥的話,但睡前服用的止痛劑裏有安定成分,雖然能睜開眼,認知卻是模糊的。

但他還是努力翻轉過身,展露出安心的笑容,一個勁兒往陸向峥懷裏鑽,還呓語着模糊的夢話。

陸向峥湊近去聽他沒有邏輯的呢喃,對方卻像像小狗似的,拿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

施陶沉入深眠前的最後一個感覺,是頰邊柔軟溫熱的觸碰。

夢裏,一片巨大的花海驅散了不斷追逐他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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