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平局
轉眼就到了施陶的生日。
雖然恰巧撞上久違的輪休,他卻沒打算閑在家裏,簡單洗漱過後,便出了門。
上午的商場人不算多。
施陶兜兜轉轉來到服飾區,一眼就看中了模特脖子上那條深藍色細編織圍巾。
偷偷瞅了眼價格,他有些咋舌。
但一想到是買來送給陸向峥的,他又覺得标價合理了起來。
商場離陸向峥的公司并不算太遠,施陶打算順路去把圍巾送掉。
步行不過十幾分鐘,就能看到馬路對面那座耀白的寫字樓。
此刻還不到上午十點。
施陶打算在門口等到午休時間再聯系對方。
等待的時間總是顯得漫長,偶爾有衣着光鮮的年輕員工進出寫字樓,他們眉目明朗,互相談笑着,誰都沒有注意到門口杵着的施陶。
施陶望着他們,想起那次送糕點的經歷。
那天大廳中,那些圍繞在陸向峥身邊的年輕男女臉上也是這樣的神情。
生動而自由,看起來受過良好的教育,亦見過廣闊的世界,即便只穿着簡約的西服套裝,也無法掩蓋那欣欣向榮的朝氣。
施陶感到一陣不合時宜的羞恥暴露感,瑟縮着挪動步履……或許,他想着,自己可以站到一邊的立體牌匾後面等。
“施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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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陶對陸向峥的聲音非常敏感,即便是在這種嘈雜的車水馬龍裏。
這聲呼喊就像是一針鎮定劑,驅散了他方才的惶惶,驀地轉過身,他習慣性脫口而出,“哥……”
沒曾想陸向峥并非是一個人,在他身後還站着幾位面露探究意味的年輕員工。
“呃……陸總好。”他試圖挽回局面,卻顯得更加手足無措。
陸向峥應該感到了他的不适,回身與員工低語了兩句。幾人點點頭,魚貫離開。
“怎麽突然過來了,去我辦公室說吧。”
“不用了,哥。”施陶望着走遠的幾個年輕員工,眼神有些回避,“還是不上去了。”
看見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陸向峥皺眉,“惹事了?”
施陶一時語塞,只好把手裏的袋子塞進陸向峥懷裏,“沒惹事,喏,禮物。”
無需額外解釋,陸向峥也能領會過來這是對住院期間關照的謝禮。
雖然潛意識裏,他不太喜歡對方把他的照顧當成施恩,但他卻很樂于見到譬如現在這樣的,施陶在樓下等自己的場面。
“那就去邊上坐坐吧。”陸向峥攬過施陶肩膀,不給對方逃跑的機會,徑直朝公司後方的林蔭道上去。
陸向峥所指的邊上是林蔭道中段的一家咖啡廳。施陶跟着對方直接上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陸向峥把菜單遞給施陶,施陶推回給他,“你幫我點吧。”
陸向峥當然不介意幫施陶全權決定,未多考慮,給他叫了杯不帶咖啡因的熱飲。
服務生離開後,陸向峥拿起剛才收到的袋子,“送了我什麽?”
施陶接袋子,一層層打開,從最裏面的方盒中拿出圍巾,順手給陸向峥戴上。
他們離得很近,陸向峥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濕潤而輕促的呼吸。
“果然很合适。”施陶覺得效果不錯,有些得意地微微仰起頭注視陸向峥,“喜歡嗎?”
“嗯,不錯。”陸向峥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施陶見對方心情不錯,決定趁這個機會說點什麽。
“那個……”他搓搓手,躊躇了好一會兒才猶豫道,“我又回瀾桂坊工作了。”
陸向峥輕哼一聲,“你覺得我不知道?”
施陶震驚,“你知道?!”
陸向峥懶得多解釋,“到春節前我都會非常忙,等我空下來了……”
施陶又似撒嬌又似讨饒,“真的只是沒找到機會和你說,要不,一起吃晚飯吧,就今晚,我請。”
“不去。”陸向峥拒絕得斬釘截鐵。
施陶有些失望,看來陸向峥真的忘了今天是他生日。
他吸了吸鼻子,讷讷道,“好嘛,那就下次,正好今晚還有其他同事來,你也不認識,那下次我們單獨……”
“地址。”陸向峥突然打斷他。
“什麽?”施陶擡起頭,表情有些疑惑。
“餐廳地址發我,但我會晚些到。”陸向峥道。
“啊……哦哦,好好好。”施陶一掃陰郁,樂呵呵把定位發了過去。
陸向峥工作确實很忙,咖啡才剛上桌,他就接到秘書電話,需要盡快回公司。
施陶目送他下樓,還是忍不住喊了聲,“哥,晚上見。”
“晚上見。”
秋天的傍晚總是暗得快些,但貴在晚霞絢爛。
施陶在臨近四點時到了Freesia所在的景觀公園,公園內的草坪養護得極好,他學着一旁的幾個孩子在草坪上躺下。
他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以這麽閑适的方式消磨時間。
什麽都不做,只是看着天空發呆。
上一次這麽做,可能還要追溯到父母還健在的時候。
那會兒,自己會趁他們不注意,帶弟弟妹妹偷偷跑出家。
他們手拉手跑去附近電影院前的綠化草坪上嬉戲,累了就仰躺在地看雲彩。
那會兒陸向峥已經開始在外面打一些不太合規的零工。
有時候,他會藏在路邊的樹後,等着陸向峥下班經過時竄出來吓他一跳。
陸向峥年少時遠沒有現在這麽嚴肅,遇到這種“驚吓”,他只會無語地冷哼一聲并叮囑三個孩子早點回家。
陸向峥說的是對的。
如果施陶能早早預料到後面的事,他一定會珍惜和家人相處的每分每秒,不再亂跑,早點回家。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
“在想什麽呢?”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居高臨下,占據了施陶的視線,也擋住了滿眼的紫紅晚霞。
人影朝他伸出手,“起來吧,我買了蛋糕。”
雖然在瀾桂坊時二人是上下級,但鐘維希總能以最妥帖的态度和所有人相處。
最近兩人下班後經常聚在一起,自然也快速熟稔起來。
二人朝Freesia走去,身邊一群放風筝的孩子擦着施陶飛奔過去。
“小心。”鐘維希輕輕扶了一下施陶的肩膀,感慨,“小孩兒真是無憂無慮。”
“可不是麽,長大就不行了。”施陶搖頭,指指自己,“會變成社畜。”
鐘維希揉揉施陶的腦袋,“但今天不是哦,今天是壽星。”
兩人說笑着進到餐廳,Freesia的老板齊岩已經幫施陶在蛋糕上插好了蠟燭。
齊岩其人是個不愁吃喝的富二代,性子十分随性。他和鐘維希關系鐵,連帶着把施陶也當成自己人。
聽到說今天是施陶生日,他幹脆直接在門口挂了休息的牌子,讓幾個員工早早回家了。
施陶很是過意不去,鐘維希讓他不要介意,反正齊岩潇灑慣了,一年有一半時間在摸魚。
“來來來,吹蠟燭,許個願,流程走完我就切了。”齊岩握着把塑料刀招呼着。
施陶忍俊不禁,挑了個位置坐下。
未多考慮,他閉上眼,雙手合十。
他的願望每年都差不多。
不外乎找到施南施北,然後少走點黴運。
不過今年他想把自己并不豐厚的好運許給宣寧寧和和她未出生的孩子。
吹滅蠟燭,齊岩準備切蛋糕,施陶忙道,“我來吧。”
齊岩把塑料刀遞給施陶,自己去後廚将小烤爐推了出來,重新翻了遍炭火。
因為廚師也讓他趕回家休息了,所以今晚的主菜只有烤肉。
施陶不确定陸向峥吃不吃烤肉,所以給陸向峥留了塊大蛋糕。
大概六點半,陸向峥才匆匆趕到。
他看到門口标着“closed”的牌子,一時間陷入了難得的自我懷疑。
但很快,門從裏面拉開,探出個魁梧的年輕人,“哥們兒找施陶?”
陸向峥點頭,“是的。”
齊岩手裏還握着燒烤用的長鐵夾,“來得正好,剛又烤了不少短肋條……施陶,你朋友來了!”
施陶聞言立馬從吧臺後探出頭來,“哥,這兒!”
他小跑向陸向峥,引對方入了座。
鐘維希此時也從吧臺後走出,手裏還舉着兩杯剛調好的金湯力。他看到陸向峥時微怔了下,但很快整理好神态。
鐘維希将其中一杯金湯力放在陸向峥面前,“喝這個可以嗎?”
“謝謝,我都可以。”陸向峥指腹摩挲着杯沿,語氣沒什麽明顯的情緒。
鐘維希從桌子另一面繞到施陶身邊坐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錦盒。
“之前忘了給你,生日快樂,小陶。”
施陶沒想到鐘維希真的會給自己準備禮物。
收也不是,推也不是。
陸向峥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神情看不出什麽內容。
硬要說的話,卻是有些玩味。
上挑的丹鳳眼睥睨着錦盒,好似在觀察着什麽獵奇的萬聖節小裝置。
“小陶?”
一直舉着錦盒的鐘維希有些尴尬,輕聲喚了一聲。
施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實在太不禮貌,但他也沒辦法接受鐘維希為他破費。
“太客氣了,我不能收。”他伸手推拒。
鐘維希虛虛扣住施陶的手,将錦盒放進他掌心,笑容裏有難得一見的腼腆。
“也不是特意買的,不用覺得有負擔。”
施陶覺得自己耳根應該紅了。
但他目光稍微瞥了眼陸向峥,背脊又有些發涼。
糟糕……
雖然并沒什麽硬性規定要求生日一定要送禮物,可比起鐘維希,陸向峥才是那個和自己親厚得多的人。
這不相當于指着陸向峥的鼻子,說他還沒外人關心自己麽。
施陶欲哭無淚,攥着錦盒,大腦幾近宕機。
“哎哎哎,幹嘛呢一直抓着人手。”
齊岩大喇喇把那錦盒抽出來,二話沒說扔進施陶的上衣口袋,“推來推去的,烤肉都涼了。”
施陶的臉漲得通紅,小聲道謝。
鐘維希也覺得自己方才太迫切,尴尬地轉開話題,“咳咳……小陶你還沒介紹過你朋友呢。”
“哦,對對,這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陸向峥。”施陶拍了拍陸向峥的肩膀介紹到,語氣裏是不易察覺的自豪。
也不知是不是職業習慣,鐘維希聽罷,立即起身朝陸向峥伸出手,“您好,我叫鐘維希。”
陸向峥從善如流,也緩緩站起身與對方握手,“您好,經常聽他提起鐘先生,我們施陶承蒙您照顧了。”
“哦?”鐘維希莞爾,“小陶私下也會提到我嗎?”
“當然,經常。”陸向峥也笑。
施陶根本不記得私下提過鐘維希。不過按照他的過往經驗,陸向峥開始睜眼說瞎話,一般是要準備放大招。
他立馬站起來,适時切斷二人交接的目光,把一碟蛋糕推到陸向峥面前。
“哥,我給你留了塊蛋糕,先吃點墊墊饑。”
陸向峥挑挑眉,“水果。”
施陶了然,将蛋糕上的幾塊黃桃撥下來,“這下可以了。”
鐘維希看着兩人的默契,隐約感覺哪裏不對。
“沒想到陸先生居然挑食。”他從善如流介入了話題。
“向峥哥只是不吃罐頭水果,也不能算挑食。”施陶不希望兩人有額外的摩擦,于是搶在陸向峥之前回答。
“原來如此。”鐘維希點點頭,“那明年生日,我會記得定不放水果的蛋糕。”
“明年?”一直沒什麽聲音的陸向峥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好笑的段子,放肆地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
“有什麽問題嗎?”鐘維希用他慣有的無辜又澄澈眼神看了眼陸向峥,而後定格在施陶身上,“難道明年我就不能陪你過生日了嗎?”
施陶呵呵幹笑兩聲,就聽口袋裏手機開始嗡嗡亂震。
謝天謝地,來得正好。
施陶感恩地掏出手機,“不好意思,各位,接個電話。”
然後一個轉身,拔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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