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hide-and-seek
“我有圖謀。”
陸向峥距離施陶很近,兩人之間不過半臂距離。
施陶覺得自己能聽見陸向峥的心跳——當然也可能是自己的心跳。
總之,這種極近距離的壓迫感幾乎讓他忽略了對方話裏的深意。
他矮着身子從對方眼皮底下繞開去,直奔門口。
慌慌張張收拾好自己的小帆布包,他努力找補,“哥,你啊也別太擔心,我也不小了。”
“你是不小了。”
陸向峥維持着方才的面向,只留了個背影給施陶,高大的身形籠罩外冷色的燈光下,有說不出的肅穆,“但你惹出的事還是得我去擺平。”
施陶緊緊捏着包袋邊沿,聲音不大,卻透着倔強,“以後我會自己看着辦。”
“是你自己看着辦,還是求鐘維希看着辦?”陸向峥轉過來,神情肅然。
施陶聳聳肩,打算破罐子破摔,“如果有必要的話也不是不能找他。”
陸向峥臉色微變,意識到施陶正在做一些消極抵抗,他很不樂于見到這種狀況,擡手揉了揉眉心,放緩了些語氣,“眼下沒有比鑫市發展得更快的城市,你何必舍近求遠去其他地方。”
“不是發展的問題,而是我已經答應了維希。”
陸向峥強壓下心頭火,繼續勸說,“既然你答應他要走,為什麽不能答應我留下?”
施陶避開對方的視線,不願回答。
“寧願相信只認識了幾個月的鐘維希,也要抛下這裏的一切?”陸向峥不給他回避的空間,繼續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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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陶感覺十分無奈,“這根本不是二選一的問題,難道我跟他走了,就會和你斷了聯系嗎?”
“這當然不是二選一的問題。”陸向峥斬釘截鐵道,“鐘維希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選項裏!”
施陶不打算和陸向峥耗在這種沒有意義的拉鋸上,他将包背上肩準備離開。
“哥,你還是先冷靜冷靜。”
“站住。”陸向峥喝住他,“之前就告訴過你,我年末很忙,你先不要惹事情。”
施陶腳下一頓,油然而生一種晦暗的挫敗,“向峥哥,你已經對我負責得夠多了,往後你不用再分神照顧我,我也不會再在你眼皮底下‘惹事’,不好嗎?”
他纖瘦的手指覆在厚重的門把手上,“你這幾年越來越好,真的沒有必要再費心思在我身上。”
陸向峥幾步跨上前,反手按住施陶開門的手,“要不要費心思是我的事。”
施陶擡頭與陸向峥對視,“哥,我實在是趕不上你,但每次我想另謀出路,又會被你抓回我根本不想走的路。”
“你說清楚。”陸向峥語氣冷下來。
“你是個很厲害的人,但我不是。哥……你現在走的一小步,我就算是跑斷腿也未必追得上,這真的很累。”
“所以呢?”
“也許你不相信,但我曾經努力過,但……”施陶攤了攤手,表情裏有陳舊的釋懷,“算了,我也知道自己不行,早認命了。”
陸向峥冷嗤,“呵,難道你跟着鐘維希發展就能出人頭地?”
“哪兒能呢,就我這資質”施陶苦笑,“但也許心态上會好一些。”
“好一些?”陸向峥琢磨着這話,“你離開就是為了避開我?至于嗎?”
施陶不答話,又伸手去拉門把手。
陸向峥抓住他的手反到身後,“看着我。”
施陶抿着嘴別過頭,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陸向峥手上用力,“說話。”
施陶被抓得疼,難得的倔脾氣也上來了,“是是是,就是你想的那樣。”
“不要總像個小孩一樣說不負責任的話。”陸向峥斥責 他。
施陶被說得委屈,情緒波動,言語間也愈發尖銳,“和你待在一起,我只會越欠越多!但我想欠嗎?我不想!可我拿什麽還?”
陸向峥想去捂施陶的嘴,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他松開鉗制,轉過身擺擺手,語氣裏有隐秘的疲憊,“你走吧。”
後面沒有回應,只有施陶帶着氣音的喘息。
半晌,開門聲響起,接着是關門聲。
辦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陸向峥無奈地抹了把臉,再擡頭時已經恢複了平日神色。
他回到辦公桌前,拿起剛剛沒看完的文件繼續翻閱,似乎方才的争吵只是一場小之又小的漣漪。
相比于陸向峥的沉着,難得爆發了一次的施陶則慌亂得多。
剛剛自己一股腦兒吼出來的話,雖然并不是借題發揮的假話,但人總是這樣的,氣頭上說出來的話,就算是好話也能平添三分戾氣。
“哎……”他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把頭捂在小帆布包裏,“我都說了什麽啊……”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他在心裏問自己。
掏出手機,短短的通訊錄上可供聯系的人并不多。
寧寧這會兒該歇息了,思來想去也只能撥給鐘維希。這種時候,他迫切需要一個局外人給自己一些建議。
電話響了幾聲,又被挂斷。
“嗯?”他有些奇怪,但考慮到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
興許鐘維希已經休息了,大半夜擾人清靜,确是不該。
好在這通沒打通的電話給他發熱的腦子澆了盆冷水,心情終于平複下來。
是了,自己和陸向峥之間的問題,旁人給了建議又能如何?
自己欠對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他不過是虛僞地想從別人那裏得一句,“你只是想過自己的生活,算不上忘恩負義。”
但他不确定,
“忘恩負義”這個詞,到底是由這個世界界定,由他自己界定,還是由陸向峥界定。
毫無意外,施陶失眠了。
不僅失眠,還起晚了。
所以當他第二天慌慌張張進瀾桂坊的時候并沒有發現哪裏不同。
早上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一直到午市結束,他才發現好像一上午都沒看到鐘維希。
瀾桂坊不止一個經理,他們這一幢樓由鐘維希和另一位姓蔣的經理負責,今早施陶只見到了蔣經理,卻沒見到鐘維希。
他有些奇怪,午休時去到鐘維希辦公室,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他覺得更奇怪了。
二人昨日才剛見過,也沒聽對方說今天要請假呀,難道是遇到什麽突發情況?
他再次撥通鐘維希電話,對面語音提示是已關機。
從昨晚到現在,不是挂斷就是關機……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兒吧?施陶沒來由一陣心慌。
畢竟鐘維希習慣将一切安排妥帖的人,現在這種斷聯的情況太過反常,他迫切想确認鐘維希是否安然無恙。
施陶立刻去到隔壁辦公室找蔣經理詢問鐘維希的去向,蔣經理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意外,“嗯?你是說鐘經理不在?”
施陶點點頭。
“打過他電話了嗎?”
施陶趕忙道:“打了,一直都沒接。”
“你找他有急事?”蔣經理似乎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問道。
施陶愣了下,有些啞然,搖了搖頭。
蔣經理陷在寬大的皮質靠背椅裏,漫不經心道:“沒急事兒就先別急,興許人家只是臨時出去一趟。”
施陶雖然心裏覺得不踏實,但聽蔣經理這麽說,也是沒什麽理由反駁。
他回到員工區,正好遇到年輕的副廚靠着門打游戲。
“小王,早上看到過鐘經理嗎?”
副廚大概是游戲打得入迷,頭也不擡,“不曉得。”
施陶嘆了口氣,又往裏走,看到同期進來的另一位員工。
“小丁,早上看到過鐘經理嗎?”
小丁撓撓頭,羞澀地笑笑,“這種事我哪裏會清楚。”
這種事?
施陶覺得這話沒來由的怪異。
直到午休結束,施陶也沒收到鐘維希的回電,他試着再次撥去對方電話,依舊是已關機的語音提示。
“到底出什麽事兒了呀……”他有些茫然地喃喃。
晚上臨回家前,施陶想了想還是往鐘維希辦公室繞去。
靠近下班時間的走道熄了不少燈,有些昏暗。在那片暗色中,施陶一眼就看到了鐘維希辦公室門縫下洩出一小條光帶。
“有光……回來了?”施陶想着,擡手敲敲門。
無人應答。
叩叩、叩叩叩。
“鐘經理,鐘經理!”施陶稍稍擡高了些音量。
依舊是無人回應。
施陶有些放心不下,手握住門把輕輕一按……竟然沒鎖!
他道了聲打擾,緩緩推開門。
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怔愣。
辦公室裏空無一人,但這裏和昨天離開時卻是不太一樣。
鐘維希是個有條理的,平日裏紙筆物件都會擺得整整齊齊。
但現在,幾疊零落的冊子散落在辦公桌;茶幾上還未來得及扔掉的包裝袋就那麽攤在桌沿;一杯早就冷透的滿杯咖啡被放置在本該放電腦的位置旁。
電腦……
是了,鐘維希從不離身的電腦不在辦公室,所以他應該并沒回來過。
甚至……施陶走近了些,目光捕捉到辦公桌裏側。
幾乎所有抽屜都敞開着,最上方的那個抽屜裏已經空無一物。
他檢查了下其他抽屜,也不過是剩下了些訂書針、印泥之類的小物件。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他立刻轉身去看邊上的書架。
果不其然,一直放置在最頂層的全家福照片也不見了。
一個念頭沖上心頭。
鐘維希辭職了。
不不不,他很快又推翻這個結論。
一夜之間,怎麽可能?
昨天還面對面交談着未來計劃的人,邀請自己來年四月一起離開的人,怎麽可能一夜之間辭職?
這不可能!
可……
施陶目光逡巡,落在那杯還未喝下的滿杯咖啡上。
連咖啡都沒喝,到底什麽事情會讓鐘維希走得那麽急?
施陶有些頹然地栽進牆角沙發,再一次撥通鐘維希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施陶,還不下班?”
蔣經理在門口探進半個身子,“坐這幹嘛呢。”
“蔣經理……”施陶茫然地擡起頭,“鐘經理好像不見了。”
“是嗎?不太清楚呢。”蔣經理聳聳肩,看起來并不在意。
“您不覺得奇怪嗎?”施陶指指辦公室,“他把私人物品都帶走了。”
蔣配合地環視了一眼,“好像是噢,你有急事找他?”
從施陶的角度,蔣經理棱角分明的臉一半映着燈光,一半隐沒在走廊的昏暗裏。
崎岖的光影将他單薄的唇線裝飾成一個滲人的微笑。
“我……沒事……”
“快回家吧。”蔣經理伸出手按在燈源開關上,“我要關燈了。”
施陶覺得背脊發涼,倏地站起身,連招呼都沒打就步履驚慌地跑出去了。
身後幽靜的黑暗讓他驚疑。
仿佛鐘維希就是被那股未知的力量拖不見的。
狠狠揉搓了一把臉頰,施陶把那些不切實際的臆想甩開。
他決定立刻去一趟Free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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