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四望
去Freesia的結果并沒有給施陶帶來更多信息。
甚至看齊岩的反應比施陶還茫然。
他上周包了條小船出海釣魚,昨天才剛回來,論鐘維希的去向,他是真的還沒來得及去關注。
但齊岩畢竟是個心大的,安慰施陶道:“一大活人你還怕他丢不成?”
話是這麽說,但他當着施陶的面打了鐘維希兩個電話,确認都是關機狀态。
他又給鐘維希家裏座機去電,根本沒人接。
這種狀況前所未見,他心下也覺得奇怪。
“喲,這哥們兒可不常關機。”齊岩納悶兒,“這樣吧,我明天去趟他家。”
“也好,那就麻煩你了。”施陶道謝。
“麻煩啥。”齊岩擺擺手,“我跟他這麽多年哥們兒了,他要真失蹤了還得是我報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看施陶臉色神色不對,立馬打住。
“嗬,你看我這烏鴉嘴。要不,咱明天一起去?。”
施陶略一思忖便答應下來。
一個經常見面的,關系還不錯的大活人憑空消失。
明明對方是個成年人,自己也不用太擔心就是了。
但種種跡象卻處處透着詭異,使得某種惴惴感一直萦繞在施陶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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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施陶截然相反,瀾桂坊的其他員工似乎對鐘維希的消失完全不在意,甚至連最基本的好奇都沒有。
平日裏由鐘維希負責的部分被有序分攤,程序上沒出一點差錯。
那過渡如此自然,就像是鐘維希其人從沒出現在過這裏。
難不成,這裏的所有人都忘了鐘維希,唯獨只有他施陶還記得麽?
想到這裏,施陶感覺更不安了。
直到他和齊岩站在鐘維希家門口。
糾結了兩日的不安感終于化成了具象。
首先,這公寓門竟然沒鎖,不僅沒鎖,還敞着一條小縫。
齊岩比施陶膽子大得多,又來過好幾次,此刻看到這種情景也覺得心裏咯噔。
喊了幾聲鐘維希的名字,無人應答,于是齊岩直接上手推開了門。
客廳還算整潔,但透過大敞的卧室門,能看到裏間被翻亂的抽屜與衣櫃。
這景象與鐘維希辦公室的狀況如出一轍。
齊岩直接大步進了卧室查看。
施陶第一次來這裏,主人不在,他也不好意思亂走,便留在客廳裏等齊岩。
突然,他被餐桌上還沒被拆封的三明治吸引了注意。
拿起來一看,上面印的日期是前天,也是他和鐘維希最後一次見面的日期。
很明顯,鐘維希因為某種原因匆匆離開了。至于是主動還是被動,目前不得而知。
但突然抛下工作,不辭而別,手機關機,種種跡象加在一起,都意味着這事兒背後一定不會太簡單。
齊岩此刻正好從卧室出來,“貼身的東西都帶走了,看起來走得很急。”
他站在施陶面前,兩人大眼瞪小眼。
實在發生得太突然,沒有任何預兆,就連自诩十分了解鐘維希的齊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半晌,齊岩突然“嗯?”了一聲。
施陶問:“怎麽了?”
“我是在想啊……我也不确定。上周我不是出海釣魚了嗎?”齊岩沒來由提這茬。
施陶不解,示意他繼續說。
“我出海釣魚,其實是為了散散心。”
“散心?”
齊岩走到餐桌邊坐下,“我那店位置不錯吧?景觀公園大草坪中心。當時為了弄這塊地,費了不少錢,但我弄地那會兒那還不是公園呢。”
施陶愣了下,“所以……Freesia那塊地是你買下來的?”
“就是啊。”齊岩翹起二郎腿似乎有些得意,“買賣不錯吧,但我畢竟不是本地人,當時買的早也便宜,現在開發商那邊想收回去。”
“什麽叫收回去?”施陶有些茫然。
“說得好聽是收回去,其實就是想明搶,搞了一堆舉報說我違章要推平!”齊岩恨恨道,“老子也不稀罕這兩個,但你明搶我還偏不給。啧,反正那邊就急了,自己不出面,雇了幫混混來挑事。”
“結果……”齊岩聲音微低下去,“就上上禮拜,我出去接冷庫車,維希正好幫我看店來着,那幫孫子大搖大擺過來了……反正我回的時候,場面挺不好看的。”
齊岩站起身,有些煩躁薅了把寸頭,“那龜兒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沖我來,我也沒在怕的,生意不做都要和他們死磕……”
“但……”他聲音突然沒了底氣,“要是因為這事兒牽扯到維希,那我真是……操!”
施陶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事。
一時間只覺得荒謬。
鑫市這十年裏發展得不錯,甚至連犯罪率都降低了不少。
自己那間老破小,雖然也沒什麽可偷的,但門壞了這麽久也從來沒見有被闖入的跡象。
他一直以為現在早就和十年前不同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某些光鮮在明面上的人依舊在背地裏操持着這些灰色的勾當。
而鐘維希又何其無辜,他本該是個局外人。
可萬一一切真如齊岩推測,涉及那些混子的話,鐘維希現在真的平安嗎?
想到這裏,他搖搖頭,把負面的想法從腦子裏驅趕出去。
“齊岩,你剛剛說的情況也不能排除,要不要報警?”
齊岩揉了揉眉心,“我也在想呢。不過這事兒吧,你就別摻和進來了。”
施陶很想争取一下。
齊岩擡手止住他話頭,“你聽我的,那幫孫子髒得很,這本來就不是你的事兒。況且現在也不确定,我今晚聯系一下大學同學,看看有沒有人聯系到他家人,萬一只是有急事回老家呢?”
施陶嘆了口氣,“也好,有進展記得聯系。”
“放心吧。”齊岩拍拍施陶的肩膀,“我肯定全力跟進,你回去安心等消息就成。”
說是這麽說,一連過去了三天,齊岩也沒有再聯系過施陶。
時間每過一分鐘,施陶就愈發焦躁。
瀾桂坊的效率很高。
鐘維希消失的第四天,新的經理已經取而代之搬進了他原本的辦公室。
施陶試着在工作間隙和同事聊兩句,但大家似乎特別忙,直到下班他都沒有找到和任意一個同事攀談的機會。
偶爾,蔣經理會越過人群看他。
等他望回去,對方只是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慣常的憨厚笑容。
施陶從來不知道蔣經理這般愛笑。
他在瀾桂坊工作的幾個月,一直都覺得安心又充實。
但這一切,從鐘維希消失的那天就變了。
工作還是那些工作,但氛圍卻處處透着詭異。
以前午休時聚在一起吃飯的同事,也不再邀請他待一處休息。
但言行舉止卻沒有難為他的地方,甚至比以前更加禮貌客氣。
以及,也不知是不是他過分敏感。派給他的活計愈發少了,有時候,實在沒有事做,他只能坐去小天井的假山石上發呆。
鐘維希消失第五天,蔣經理說要業務整頓,給施陶放了半天假。
天還亮着,施陶就從瀾桂坊下了班。
他搞不清現在的狀況,但隐約感覺這工作要保不住了。這次是半天,下次是一天,再下次是不是直接不用再去了呢?
他想起那個在鐘維希辦公室裏的下午。
神采奕奕地宣布要回榮市幹一番事業的鐘維希,許諾陪自己一起找施南施北的鐘維希,以及答應和他一起離開的自己。
似乎新生活的藍圖剛展開了一個微小的角落,又吝啬地關了起來。
施陶心裏很清楚,當時他雖然答應得猶豫,但他心底裏其實是暢想過的,在很多個失眠的夜晚,在更多個沉睡的夢裏。
去新的地方,開始新的人生。
只要自己好好幹,勤能補拙,也許過個三五年,日子就能漸漸好過起來。
本來是有這麽一個機會的。
可現在,不僅瀾桂坊的工作還懸着,去榮市的機會也随着鐘維希的消失而消失。
施陶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舉目四望。
迎面吹來的塵土裏俱是他熟悉的味道。
——差到不能更差的黴運的味道。
壞運氣襲來時往往不是孤立的,這點施陶非常有經驗。
心裏某個地方微微觸動了下。
他只覺眼皮瘋狂跳動,轉身朝景觀公園跑去。
即便已是深秋,長青的綠地卻煥發着媲美春日的生機。
周五的下午,低年級的孩子放學早,草坪上全是跳躍的琳琅身影。
一切都如此欣欣向榮。
唯獨Freesia是灰敗的,門口成排的太陽花與霓虹燈已經不見。
只餘一幢小屋孤零零立在草坪一隅。
施陶走近了些,就見大門落了鎖,全部窗簾嚴嚴實實拉着。
其中一扇窗不知什麽原因破了個窟窿,牆根還散落着沒收拾幹淨的碎玻璃渣。
一塊“停業整頓”的牌子挂在大門把手上。
施陶看着那塊牌子,思維也陷入了空白的停滞區。
他就那麽呆立着,以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岣嵝動态。
直到有人扯了扯他衣擺。
他木讷地往下瞅,是個四五歲的小胖孩。
小胖孩伸出只圓圓的肉手,手裏是塊淺藍的帕子。
“叔叔,汗。”
施陶擡起手,機械地抹抹額頭,竟是滿手冷汗。
“叔叔,擦。”小胖孩點着腳往他手裏遞帕子。
施陶勉力扯出一個微笑,蹲下來向小胖孩道謝,“小朋友,謝謝你呀,但叔叔有紙巾。”
說罷,他手忙腳亂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皺巴巴的方形餐巾。
小胖孩睜着大眼睛看他,“叔叔,你熱嗎?”他不明白,十幾度的天氣,眼前這個叔叔怎麽還能沁出汗來。
“熱?”施陶愣了下,随即搖搖頭,“叔叔是覺得冷。有時候特別冷的時候,也會流汗的。”
小胖孩聽不懂施陶的話,卻在被母親牽走前将帕子塞進施陶手裏,“送給叔叔,蓋在頭上,就不冷了。”
這個可愛而短暫的小插曲用一種柔軟的方式安撫着施陶的驚惶,他緊緊攥着可愛的小帕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站在停業整頓的Freesia的門口,複盤完整件事,他終于不得不相信鐘維希和齊岩招惹了灰色勢力。
鑫市的灰色勢力只存在于他幽深的記憶裏。
如果真的和那些人有關……施陶明白光靠自己是沒辦法探聽清楚的。
也許陸向峥有辦法……?
但現在顯然有個大問題。
上次兩個人見面後,自己把對方甩下就走了。現在又要腆着臉回去求對方幫忙,這對施陶來說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嘶——”他頹然捂住臉。
別說陸向峥,連施陶自己都覺得這行徑實在是沒臉沒皮。
可是……施陶的目光定格在牆根那攤玻璃渣上。
難以想象此前在這裏發生了什麽級別的對峙。
更不清楚有沒有人受傷。
齊岩的手機和鐘維希一樣變成關機狀态。
消失的人從一個變為兩個。
即便施陶與他們只是結識了幾個月的關系,但熟悉的人、親近的人,甚至前一天或前幾天還相處在一起的人,猛然間從他生活中消失……以施陶的過往人生來說,這種經驗不啻于酷刑。
他實在厭倦了看人們一個又一個突然從他的生活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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