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動靜皆念

現在是施陶回到鑫市的第三天,為了照應寧寧母女,他幹脆住在了她家。

施陶抱着甜豆在客廳來回踱步,小甜豆跟着節奏晃悠着小手,偶爾還興奮地蹬腿。

宣寧寧從整堆文件裏擡起頭,見此情景無奈地按了按眉心,“桃子,你這樣她會覺得是在玩。”

“好像是哦……”施陶有些尴尬地求助,“那怎麽才會睡啊?”

宣寧寧起身接過甜豆,放進搖籃,“這樣放進去,然後搖一搖,不行就再拍拍。”

施陶在邊上聽得認真,卻被宣寧寧反手戳了額頭,“記那麽清楚幹嘛!還不快回泓市,天天在我這兒打地鋪,過家家呢。”

“過兩天,過兩天就回,嘿嘿。”施陶捂着臉躲閃對方的一指禪,“我請了長假。”

宣寧寧不置可否,“用不着你為我請長假,又不是搞不定。”

“哎,我說,”施陶轉到她身後,讪笑着給她揉肩松背,“這假嘛請都請了,我老板都沒說什麽。”

宣寧寧很無奈,知道此事橫豎和施陶說不通,更明白這都是好友的一番好意。

于是她換了個話題,“那向峥哥呢,你們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施陶佯裝沒聽懂,“不是挺好的麽。”

“桃子。”宣寧寧直言不諱,“我是怕你受傷。”

她轉過臉看向施陶,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我不是第一天認識向峥哥,你也不是。都說知根知底是好事,但他和你……我覺得不合适。”

施陶臉上的表情有瞬間慌亂。

他沒想過隐瞞,只是他和陸向峥之間的糾葛連他這個當事人都形容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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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開始就是一本爛賬,此刻更是無從談起。

“啊……沒,我們之間沒什麽。”他幹巴巴地回應。

“我知道自己現在也是一團亂麻,或許沒資格這麽說,”頓了頓,宣寧寧繼續道:“但就像你護着我一樣,我也想護着你。”

她起身輕輕攬過好友,“不要因為心軟就給他機會,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眼睜睜看他逼迫你。”

施陶沒有說話,只是枕着宣寧寧的肩膀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施陶只和工廠請了兩天假,今早接到工廠的質詢電話時,他思來想去還是請了辭。

工廠工人流動性本來就大,那邊倒是沒什麽意見,反而是施陶自己愧疚,辭了職又聯系了何斌道歉,

誰知何斌聽說他辭職很是高興,還建議他在老家處理完事情後就繼續回百達豐上班。

何斌道,自從施陶走後,吳東常常提起他,感慨流失了一個好員工。

施陶沒有立刻答應,只說過陣子回去了泓市再與何斌聯系。

他現在想法很簡單。

早在他去拜訪宣寧寧那次,看見對方婆婆奇怪的态度就應該引起重視。

但那會兒自己鬼迷心竅,自我催眠說不應該插手朋友的家務事,又對梁飛有先入為主的正面濾鏡。

現在想來,哪是什麽家務事,不過就是自己膽小怕事的托詞,總想着再看看,再看看。

于是,事件剛開始發酵的時候自己不在,矛盾爆發時自己不在,寧寧獨自黯然神傷時自己不在。

現在,他已知曉一切,如果選擇事不關己回泓市,那也沒臉再提自己和寧寧情同手足。

眼下,由于宣寧寧和梁飛有諸多共同財産,梁家那裏又分厘不饒,增加了協議離婚的難度。

宣寧寧這幾天專注查找資料,考慮從協議離婚轉訴訟。

陸向峥問過她的想法後表示支持,并介紹了律師。

于是,下午時陸向峥便過來接了宣寧寧去律師事務所,施陶則留在家裏看着甜豆。

臨近晚餐時,宣寧寧來了電話告訴施陶,她和律師談得很順利,又說晚上會邀請陸向峥吃個飯聊表謝意,問他願不願意一起。

施陶倒是沒什麽理由不去,和上門交接的育兒嫂打了個照面便出門了。

到餐廳時,菜已上得差不多。

宣寧寧長久處于壓抑的狀态,今天和律師聊過以後豁然開朗,心情格外暢快,晚餐除了菜還叫了酒。

三人坐在小包間裏,私密性不錯,宣寧寧便關心起了陸向峥工作上的事。

陸向峥倒也不避諱,挑着能說的一股腦兒都說了,施陶和宣寧寧權當是在聽商戰轶聞,倒也津津有味。

三人久違地坐在一起吃飯聊天,氣氛融洽之極。

酒過三巡,宣寧寧順勢把話題引到了個人問題。

先是感慨自己識人不清,又說施陶也是個常常遇人不淑的倒黴孩子,話鋒一轉,她面向陸向峥,“哥,這杯我敬你。”

陸向峥端起酒杯,面上亦有笑容,“我們之間客氣什麽,舉手之勞罷了。”

“那不能這麽說。”宣寧寧灌下一大口酒,“我和桃子從小就受你照顧,在我們心裏你就是親哥,對吧,桃子?”宣寧寧拿手肘杵了杵悶頭吃菜的施陶。

施陶突然被拉入談話,有些怔愣,但很快反應過來,脫口而出,“是,我也當你是親哥。”

聞言,陸向峥微微斂了唇邊笑意,“是麽。”

“是啊!”宣寧寧順着話頭,再次敬向陸向峥,“哥,你可不能學我和桃子,你得好好找一個合适的。”

“合适的?”陸向峥這次沒有再碰杯,越過宣寧寧直視施陶,“你也這麽認為嗎?”

施陶斂目不語。

“小陶,你也這麽認為嗎?”陸向峥再次追問,笑意已全然褪去。

輕輕放下酒杯,施陶擡起頭,迎上陸向峥的目光。

他臉上顯露慣有的粉飾太平的微笑,陸向峥敏銳地察覺到不妙,想要制止卻已經來不及。

“我當然是這麽認為的。”施陶起身,雙手托杯,鄭重碰了碰陸向峥僵握在手的杯子,“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最敬愛的大哥,衷心祝福你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

說罷,他将幾乎滿杯的酒一飲而盡。

眼見陸向峥的表情從僵硬變得陰郁,宣寧寧硬着頭皮趁熱打鐵,“哥,快給我們找個嫂子吧,我倆私下都說好多年了,特想喝你的喜酒呢。哈、哈哈。”

陸向峥微微撚轉酒杯,似是斟酌,又似隐忍。

末了,他亦仰頭一飲而盡,酒杯不輕不重砸落桌面,“啪”的一聲,就像一錘定音。

“好,我答應你們。”

宣寧寧緊張了一晚上,至此終于舒了口氣。

她知道的,陸向峥看施陶那個眼神,絕對是認真的。

眼下這麽做對陸向峥是殘忍,但沒辦法。人總是有私心的,她終究更在乎施陶的感受。

施陶太易心軟,陸向峥手段又太了得,只要軟磨硬泡,施陶早晚會投降。

她不願意見好友不清不楚墜入陸向峥的網,也知道陸向峥不會輕易放棄。

那至少,她能做的,就是讓這個過程慢一些,再慢一些。

興許陸向峥厭了,煩了,主動退出……

——那便皆大歡喜。

這一頓飯結束時,陸向峥破天荒喝多了。

他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按了無數遍解鎖碼都沒成功,幹脆把手機一扔坐回椅子閉目養神。

育嬰嫂的交接時間快到了,宣寧寧沒辦法久留,施陶勸她先回家,自己留下來安頓陸向峥。

等代駕的間隙,把爛醉如泥的陸向峥扶上後座,施陶正打算下車。

“我們談談。”陸向峥出聲叫他,語氣全然沒有醉意,眼中一片清明。

“你……”施陶有些惱怒,但一想陸向峥竟然也會做這麽低級的把戲,他又有些啞然。

“剛剛飯桌上,是你的真實想法,還是在顧慮寧寧的感受。”陸向峥坐在昏暗的車廂裏,單刀直入。

施陶一只腳已經跨出了車外,淡淡道:“我自己的意思,和她沒關系。”

說罷他跳下車,轉身關門。

陸向峥猛得将手覆上車身門框,只差一點就有可能被車門壓到。

施陶吓了一跳,“你幹什麽,松開!”

“小陶,”陸向峥幾乎用一種信徒的姿态仰視他,“我剛剛說答應你們并不是謊話,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放棄,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

“道歉的機會,”施陶拿出手機看了下,“代駕還有四分鐘到,說吧。”

“我們可以另外找個時間。”陸向峥眼裏閃過祈求。

施陶蹲下來與他平視,“哥,其實道歉不需要看時間和場合,除了拿出真心,也不用特意做其他準備……還有三分鐘。”

陸向峥下颌繃得很緊,牙關緊閉,似乎道歉對他來說簡直再困難不過。

“兩分……算了。”施陶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陸向峥喊住他,“關于小南小北,真的很抱歉,我不該在這件事上欺騙你。”他語氣急切,“還有瀾桂坊的工作,你和鐘維希走得近,他又和馮輝鬧翻了,裏面雖然沒有我的授意,但我知道後默許他們給你難堪,這也同樣過分,對不起!”

“那鐘維希呢?”施陶複又半跪下,近距離面對面,他能清楚得看到對方眼裏真誠的歉意。

他突然覺得此刻出現一個将一切說清楚的契機,也許他和陸向峥真的有機會回到從前。

“鐘維希?”陸向峥幽深的眸子裏浮起輕蔑,“我對這人沒什麽好說的。”

一抹冷笑突兀地出現在他唇邊,“只要有我在,你們之間就不可能。”

不知怎的,施陶見陸向峥冷笑,自己也覺得好笑。

“我在期待什麽啊……”他喃喃,“回去早些休息吧,謝謝你替寧寧找律師。”

“小陶,那你能……”

剎車聲打斷了陸向峥的話,匆匆趕來的代駕小哥從折疊小車上下來,“先生,是你們叫的代駕嗎?”

施陶朝對方招手,“對。”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回身對陸向峥道。

陸向峥有一瞬間顯得很振奮,卻又馬上冷靜下來,他觀察着施陶,“那為什麽你一點也不開心。”

“誰知道呢。”施陶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太貪心了吧。”

“先生,可以走了嗎?”代駕回頭朝兩人問。

施陶點點頭,當着還在怔愣的陸向峥關上了車門。

車漸漸駛離,望着那瑩瑩紅點漸遠,只覺得釋懷與淤塞一并湧現。

他知道,陸向峥自我了快三十年,不該期望這人一百八十度轉變。

但鐘維希的突然消失,一直都是他心上一根刺,如果陸向峥無法感同身受,那對于真正的冰釋前嫌來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他已經很累了,回到鑫市,陪在寧寧和小甜豆身邊的這幾天是如此美好,他不想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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