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狡黠新月

七拐八拐,中途還走錯了一個路口,好不容易魔到二樓天橋,施陶借昏暗天色向下望,卻意外地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挺拔的身影。

許是受酒精的影響,一種別樣雀躍泛上心頭——找到了!

他向着陸向峥的方向遙遙揮手,不自覺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揮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般人哪裏會特意看頭頂的狀況。

意識到這點,臉上的笑容頓時垮掉了一半。

巧的是,那邊的陸向峥似有所感,左右逡巡了一圈後毫無預警擡起了頭。

二人目光交接處,就似黃昏暗色間剛剛好點起一盞不可為外人道的火光。

酒意似乎褪了,又似乎更濃,施陶覺得有一種不熟悉的感覺将他拉入柔暖的酥麻裏。

自己一定是醉了罷?不然,為什麽天際剛露出的點點散星會落進陸向峥的眼裏呢?

他怔怔望向那雙眼,裏面除了星星便是自己的倒影,再無其他。

本以為會是宣寧寧來接自己,一仰頭卻見到了自己最想見的人。

此情此景,便是陸向峥這樣一貫冷情的人也止不住悸動。

他朝施陶喊了一聲:“你別動,我過來。”

施陶呆呆點頭,此刻他正暈暈乎乎,也不知對方有沒有看清。

施陶倚靠在欄杆,靜止如同雕像,唯有發絲被風吹起,飄曳間簌簌垂下,遮住了側邊的視線。

時間變成了一個可以拉伸的概念,風是流動的,而等待陸向峥的自己是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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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只手輕輕将他散亂發絲別到耳後,施陶才終于攜着靈肉回到此時此刻。

陸向峥指尖溫柔又親昵,但只消片刻旖旎,他便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逾矩。欲蓋彌彰背過手去,想了想又插進兜裏。

今日一定是個特殊的日子。

陸向峥每一個動作映在施陶眼裏都被奇異地放大了,他目光追逐着着對方的手,就像個求知欲旺盛的觀察者。

每一個細枝末節的動作,明明他平日裏也不慎留意,卻不知為何酒醉了才能一窺其中的微妙含義。

陸向峥被施陶盯得有些心虛,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走吧?”

施陶撐了一把欄杆借力起身,卻用力過猛斜斜往前倒去。

陸向峥第一時間接住了他,卻是一怔,比懷裏溫熱體溫更明顯的是噴薄酒氣。

陸向峥甚至來不及心猿意馬就皺起眉頭,“誰灌你酒了?寧寧?”

“沒有……沒有啊。”施陶撞在對方懷裏,說話時才覺得鼻尖被壓得悶,他擡起分外無辜一張臉,“我自己喝的。”

這種角度俯視真是要人命。

但醉鬼又是那麽可愛。

于是更要命了。

陸向峥幾乎能聽見自己每一根神經末梢被誘惑後的尖叫。

他突然有些惱怒,天天扮演正人君子柳下惠,以為自己的決心與覺悟一定可以泰山崩于前不改色。

沒想到萬事俱備,然後……功虧一篑。

不不不,他不能認輸。

“起得來嗎?”他扶正施陶,“走吧。”

“嗯嗯。”施陶在前面乖乖領路。

陸向峥看着這道魂牽夢繞的背影,有些後悔,剛剛應該再多抱一會兒的,但這念頭才起又馬上自我唾棄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無言前行。

陸向峥是第一次來這,從外面看這片建築已經足夠混亂,跟着施陶走了一段才發現裏面的布局更是複雜。

穿過不知道第道扇門,施陶終于停了下來。

陸向峥看了下他們所處的這片室外露臺,猶疑道:“這就到了?”

施陶撓了撓頭,緩緩轉過身,臉上俱是茫然,“那麽大一個店怎麽沒了呢?”

“……”

陸向峥扶額,已經不指望從醉鬼那裏得到答案。

他拿出手機準備給宣寧寧打電話,卻突然被施陶攀住了小臂。

“怎麽辦……哥,”施陶臉上竟然有些委屈,“迷路了诶。”

陸向峥又好氣又好笑,卻又覺得這人醉酒時可愛極了,“坐會兒吹吹風吧,你醒醒酒。”

陸向峥拉着施陶在露臺花園的長凳上坐下。

此刻夜色已完全降臨,照明燈離他們頗遠,好在一輪新月懸在兩人頭頂,雖不明亮,卻足夠他看清施陶的一切。

“哥。”酒醉的人不知何時又恢複了對陸向峥的一貫的稱呼,那麽自然,仿佛一切都沒變過。

他讓陸向峥看身後的花壇,陸向峥回頭,就見身後姹紫嫣紅開了一片,“怎麽了?”

“好看,好多。”施陶撐着下巴,看得入神,“花是送誰的?”

陸向峥不解其意,想是自己沒聽清楚,便湊近了些,“什麽送誰?”

施陶的目光緩緩移回陸向峥臉上,卻又像是一下調整不了焦距,費力地低頭揉眼。

看他揉得太用力,陸向峥趕忙上手阻止,卻見對方的雙眼已經變成了濕漉漉的粉色,就像哭過一般,陸向峥突然覺得心裏有些心疼。

“就是後備箱,一束,我見到了。”施陶詞不達意,但陸向峥聽清楚了。

也正是因為聽清楚了,才不敢确定。

他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也早已接受了施陶不愛自己的現實。

只是,望着眼前這期期艾艾的濕潤眸子,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為什麽想知道?”

可能是這個問題太超綱,施陶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但陸向峥好奇得快瘋了,他強硬地捧起施陶的臉,逼着他直視自己,“你不希望我送給別人?”

這道題施陶能答,只是片刻思考,就鄭重地點了點頭。

陸向峥的心髒狠狠跳動起來,就像是窮困潦倒的人心血來潮買了張彩票,而後被告知中了頭彩。

須臾間,他居然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為什麽他沒有發現呢?

為什麽自诩了解施陶每一絲想法的自己沒有發現呢?

他突然很想錘自己一拳,自以為什麽都看得通透,唯獨在施陶身上,始終不得要領。

不是蹉跎便是傷害,還有一次次的錯過與誤解。

他突然有些後怕,如果今天自己沒有在這裏,是否會被蒙在鼓裏一輩子?

想到前陣子,和宣寧寧一唱一和,游說自己“找個合适的人”的施陶,陸向峥簡直覺得牙齒尖尖都在癢。

好啊,騙人騙己,真是顆壞桃子。

陸向峥決定了,他要陪這顆壞桃子最後演一場戲。

“你不希望我送給別人也來不及了。”陸向峥聳聳肩,聲線透着遺憾,“我聽了你和寧寧的話,這陣子一直在積極物色合适的人選。”

一個模糊的印象盤旋在施陶渾濁地腦海,合适的人選……哪種人選?嗯?難道是那種人選?

“找到了?”他揪着衣擺,努力裝作不在意,語氣裏卻滿是小心翼翼與惶惶。

“你說呢?”陸向峥把問題抛回給對方,微微別過臉,以防他發現自己嘴角隐忍的弧度。

施陶咬着唇,不說話。

“自然是如你所願。”陸向峥輕輕扔下了最後一顆炸彈。

施陶突覺鼻頭酸澀,心亂如麻,大腦竟比醉酒還要混亂,一陣陣轟鳴。

陸向峥繼續循循善誘,“如果那束花,我送給你,你會收嗎?”

“我喜歡。”施陶思緒紛亂,他甚至不知道陸向峥在問什麽,只是脫口而出腦海中盤旋的聲音。

陸向峥覺得心口湧過一陣躁動熱流,“喜歡什麽?”

“喜歡花。”

“小騙子。”

“我不是……”

剩下的話淹沒在陸向峥的親吻裏。

有一瞬間,施陶的眼睛睜大了,但陸向峥的臉靠得太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他又覺得羞赧,于是慌張閉上眼。

可閉上了眼,卻覺得比睜開眼時更加天旋地轉。

對方的舌頭不費吹灰之力撬開他齒貝,執拗地纏綿他口腔最柔軟的地方。

又在他幾乎要窒息的時候退出。

“喜歡花還是喜歡我?”陸向峥帶着喘息的低音噴灑在施陶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廓,“我只聽真話。”

聞言,施陶呼吸愈發急促,無助地四處張望,只想找一個能躲藏的地方。

“不要怕,不要怕。”陸向峥看他尋求退路的樣子,只覺可愛又可憐。

悸動之下,他再次親吻上施陶的唇瓣。

這一次的吻幾乎不帶任何侵略性,卻比前一次更讓施陶迷失,他幾乎要溺斃在陸向峥前所未有的柔情裏。

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嘴唇能感知的細節那麽多,就連唇峰的弧度,濕滑的舌尖形狀,唇側的紋路,統統都在一次次交融間被勾勒出最具象的面貌。

施陶就像初次接吻般笨拙地接受着溫軟的交纏,雙手卻推拒在對方胸膛,以作最後的倔強與抵抗。

陸向峥感受到懷裏的掙紮越來越輕,取而代之的是瑟縮的顫抖。

他知道今天需要到此為止

松開對施陶的桎梏,輕拂顫抖的肩膀,直到那份慌亂消融在自己的安撫中。

“吓到了?”他用食指指節蹭去施陶唇角的晶瑩,對方怕癢搬瑟縮了一下。

陸向峥眸子黯了黯,指節往唇瓣上方稍稍移動,不輕不重刮了下同樣泛紅的鼻尖,“如果你是我,就明白我為什麽忍不住。”

陸向峥每說一個字,施陶的臉就紅一分。

他已經完全酒醒,現在腦子裏除了害羞就是後悔。

這輩子,他都不打算再喝酒了。

“這是不對的!”施陶猛得站起身。

“是。”陸向峥跟着起身,“但是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施陶抱臂連連後退。

“桃子!向峥哥!”一聲呼喊将兩人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宣寧寧從遠處跑來,上氣不接下氣,“我說……我說你們,怎麽一個個都不接電話,找死我了。”

她抹了把額頭的汗,這才注意到兩人正面對面伫立着,氣氛相當古怪,“嗯?你們這是幹嘛?”

“我們迷路了,在讨論往哪裏走才對。”陸向峥搶先開口。

宣寧寧無奈地搖搖頭,“就知道桃子喝多了……算了,跟我走吧。”

說罷,她一把攬過施陶,對陸向峥招招手,“哥,你也跟上。”

“驚魂未定”的施陶覺得把後背留給陸向峥太過危險,他小心翼翼轉過臉,沒想到對方跟得極近。

見施陶像個警覺的小倉鼠一般防備地偷望自己,陸向峥不禁莞爾。

他唇瓣翕動,句子很短,施陶輕易就辨認了出來——“抓、到、你、了。”

“但是怎麽辦呢?”

“什麽怎麽辦?”

“我抓到你了呀,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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