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殿中青煙袅袅,角落中立着面生的太監宮女,都是替換這次天花事件中不幸感染的宮人。
她抿了抿薄唇,略有些羞赧,如今當值康熙已經不讓她伺候,只是在一旁候着,權當作陪。
接過小劄一看,瞬間有些震驚。
她原本以為會是什麽小故事之類,誰知道拿到手中,便呆在原地。
詹事府詹事之女姜染姝,年十七,動諧珩佩之和、賢淑敦厚……今冊封為答應。
她原本被叫姑娘,不過是陪皇上過夜的官女子,該做的差事一點都不能少,升為答應後,才算是真正進入後宮。
比起尋常百姓家,大約是從通房丫頭到妾室的轉變。
她舍命陪君子,果然沒有錯,在這等級森嚴的後宮中,官女子是一個誰都可以捏死的小螞蟻,可答應不同,便是死了,上頭也要追問兩句。
她眼神中滿是感動,淚水瑩瑩的望着康熙,嬌呼:“皇上……”
康熙反倒笑了,撫着她發絲輕笑:“再把明月撥給你,她向來伶俐,長袖善舞,應當能護你周全。”
最重要的是明月一向都跟着他行走,旁人都認得,身邊有這麽一號人,也代表着他的态度,等閑想動她,總得多想想才是。
姜染姝輕輕唔了一聲,小小聲道:“這怕是不和規矩?”
清宮有規矩,嫔之下挑伺候的人,等閑不得以世家官員之女,多以拜唐阿之女。而清月、明月能入乾清宮,家世跟她也是錯不開多少的。
康熙揉了揉她的臉頰,輕笑:“傻不傻,朕便是規矩。”
這話說的也是,他親自指定的,什麽合不合規矩便都不打緊。
這麽想着,想到自己年例從六兩到三十兩,吃食陳設也都升上不少,頓時心滿意足。
“謝萬歲爺恩典。”姜染姝眼眸亮晶晶的,看向康熙的眼神充滿感激,她将自己嬌小玲珑的身子偎進他溫暖的懷抱中,軟乎乎撒嬌:“我很喜歡。”
康熙趕緊摟住她,往懷裏又颠了颠,這才低聲道:“下次可莫要如此,見朕在這裏便不肯走,有危險你盡管躲便是,何苦……”
天花之威名,實在讓人色變,這一次關閉乾清宮,也是因着這事要是傳出去,定然會令全城恐慌,只有太子痊愈,這宮中警報才能解除。
再一個他也擔心天花蔓延出去,他整日惶惶,就怕哪一日有奴才進來禀報,說是京城爆發天花,碰上這個,那是十室九空,如今經不起這樣的打擊。
輕輕一聲嘆息,康熙愛憐的吻着她額頭,半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癡。”
“傻。”
他笑着調侃。
姜染姝無言,若是他不将自己摟這麽緊,她還真相信對方不在意呢。
真是口是心非的厲害。
等到下值回了角房,懷中揣着小劄,後頭跟着清月、明月,倒真有點小主兒的譜了。
兩人名字也起的很妙,清月便是有些清疏的氣質,而明月呢,相對來說要圓潤些,銀盤臉彎柳眉,眼睛有些三角,偏又是內雙,去了幾分淩厲。
明月笑吟吟的上前見禮,将自己介紹一遍,一點都不端架子,直接上前又是鋪床又是掃榻的,還請罪道:“原本是管着鞋襪的,只頭一次做這些,若是小主兒覺得哪裏不合意,盡管打罵便是。”
清月一聽,噗嗤一聲就笑出來:“咱們在一起也三四年了,彼此什麽性子誰不知道,偏要你來說嘴。”
明月正色:“奴婢也就這麽一說罷了,可千萬別打,怕疼着呢。”
這般說說笑笑的,氣氛頓時好起來。
若是尋常拜唐阿出身的宮女,便是打罵也無妨,可清月明月都是官員家的女兒,只不過同在包衣旗,這才進宮做了伺候人的事。
再說她們在乾清宮也多是以近侍、管事為主,一個個金貴着呢,平日裏旁人見了,也是要叫聲姐姐姑姑的。
姜染姝也沒端架子,跟她們笑倒成一團,還拿了桌上擺的貢桔給她們吃。
正玩鬧着,外頭傳來求見聲,姜染姝起身坐好,輕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從屏風後頭閃過來一個婀娜的身影,穿着直筒綠袍,烏溜溜的大辮子很粗實油亮,窈窕身姿如弱柳扶風。
不是裴靜真又是哪個。
她進來後,視線在大變樣的角房中轉了一圈,瞧着那尋常紅木桌椅變成酸枝梨木,她就心裏難受,垂下眼眸跪拜請安:“姜答應萬福金安……”
只看看她就忍不住掐手心,她還是個見主子便要跪的宮女,對方已經是個小主兒,等着貴人們見了,也得姐姐妹妹的喚。
“起吧。”
姜染姝冷冷淡淡的應聲,瞧着裴靜真楚楚可憐的小表情,這般眉尖微蹙,西子捧心,好似分分鐘要倒地身亡,她差點沒忍住想翻白眼。
“姜答應……”裴靜真欲言又止,看向一旁侍立的清月、明月,顯然是想讓她都遣出去。
她扭着手指,期盼的看向對方。
姜染姝偏不如她的意,似笑非笑開口:“事無不可對人言,有話盡管說便是,都是通透人。”
她這話有些狠了,只差指着鼻子罵她裝模作樣。
裴靜真哪裏聽不出,面色白了白,這才垂眸,低落開口:“你我終究回不到過去了嗎?”說着眼中便含了淚。
她眼眶微紅,哽咽開口:“以前我們多好,自從……自從你上進之後,便再也不願意理我了,你說我哪裏做的不好,我改好不好?”
清月:……
明月:……
好一朵碩大的白蓮花,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姜染姝一時也有些無言,世間有厚臉皮着,莫過于裴靜真了。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些微動靜,只見一襲玄色常服的康熙轉過屏風。
他逆着光,面色籠罩着一層薄霧般朦胧。
裴靜真淚珠子一滴一滴墜落,眉目楚楚,薄薄的紅唇被貝齒輕咬,齒痕紅的厲害,給她添上幾分豔色。
她似是想伸手去攬姜染姝,卻被毫不猶豫的推開,頓時嬌弱無依的往後倒,方向恰巧朝着康熙走來的地方。
清月上前一步,穩穩的托住她,低聲道:“裴宮人無事吧?”
說着就強硬的拽她,來到角落跪下迎接帝王的到來。
姜染姝非常敏感的覺得手上落了什麽東西,在康熙要過來的時候,忍不住皺眉喝止:“別過來。”
說着她擡手,就見一個小小的,類似傷痂之類的碎屑穩穩的落在手上。
她很白,手亦然,那些微黃的碎屑落在上頭明顯的厲害。
康熙也看到了,忍不住抿着薄唇,眉眼淩厲的掃向裴靜真,見她一臉無辜,沉聲道:“喚黃禦醫過來。”
禦醫都在禦藥房當值,在門口喊一聲就能聽見,見對方匆匆走過來,裴靜真的面色蒼白起來。
她咬了咬唇,就要彈指甲,轉瞬就被清月捏住手腕,表情兇狠的望着她。
實在是這黃色血痂有些敏感,太像是痘痂了,她們這些日子看的不少,哪裏能想不到。
姜染姝神色也跟着狠厲起來,想要她的命,就別怪她不客氣。
黃禦醫來的很快,請安行禮過後,就趕緊上前查看,最後确認道:“是痘痂,這東西沾上皮肉倒還好,小主兒這些時日也接觸不少,等會兒用藥湯沐浴,再連着喝幾貼煎藥,想必能抵擋一二。”
姜染姝客客氣氣的點頭,“勞煩黃禦醫了。”
清月舉着裴靜真的手,冷厲道:“您來瞧瞧她手上可有異常?”
都說捉賊捉髒,但凡讓她回去,洗個手的功夫這事就說不清了。
然而很遺憾的是,裴靜真手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
兩只手都查探過,亦沒有異常。
姜染姝眼眸幽深,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她方才分明感覺到是對方撒過來的,若不是有玉珠加持,她怕是無法察覺。
康熙也不哪裏好糊弄的人,就算沒有證據,可根據排除法,這屋裏此刻接近過姜染姝的人,除了裴靜真不做他想。
“押去慎刑司。”
裴靜真一聽,震驚的睜大雙眸,身子抖的如風中落葉:“皇上,奴婢冤枉啊皇上。”
她眉目瑩瑩,點點淚滴跟真珠似得往下掉,哭起來梨花帶雨美感十足。
康熙卻冷眼以對:“是或不是,去跟慎刑司交代吧。”
說着他抱起姜染姝就往內室走,趕緊扒光衣服先洗了澡,沖了好幾遍覺得幹淨了,卻還是覺得不放心,又把她塞到浴桶裏,嘩啦啦的往裏頭倒藥湯子。
這東西常備,想要都是現成的,硬是給她沖刷了好幾次,康熙才心有餘悸的住手。
洗完過後,姜染姝覺得自己變成藥人,哪哪都是酸苦的藥味,聞着實在一言難盡。
康熙卻不嫌棄,長臂一伸,将她緊緊箍在懷裏說小話。
“你也當心些才是,什麽貓貓狗狗的都能往你跟前湊。”他沉聲開口,劍眉微微皺起,顯得不悅極了。
姜染姝不服氣的嘟嘴,都在乾清宮伺候,關系盤根錯節的,誰敢說真的得罪人。
就算心裏恨急,面上也得和和氣氣的,表現出幾分親切來。
既然說起這一茬,姜染姝索性将自己過了明路。
她把臉往他肩窩裏一捂,便開始抽動肩膀,醞釀半晌也哭不出,下死手狠狠掐了自己好幾把,終于疼的哭出來。
康熙剛開始還以為她不樂意被說,埋着臉逃避,等肩頭濡濕的感覺傳來,才發現對方是哭了。
頓了頓,有些無奈的低聲道:“好了不說你了,以後多護着你些便是。”
姜染姝抽了抽鼻子,甕聲甕氣開口:“這些時日皇上待我極是妥帖,可我心裏着實惶恐不安……”
康熙滿腦袋問好,一臉疑惑的看着她。
回想着方才裴靜真那種楚楚可憐的哭法,姜染姝咬着下唇,哽咽道:“我一直當她是好友,萬萬沒想到……”
她雖然哭着,咬字卻清晰的緊,一字一句将話說了。
“皇上龍章鳳姿威武不凡,我……”姜染姝頓了頓,紅着臉腼腆道:“一直崇拜不已。”
這幅少女懷春情窦初開的羞澀模樣,最是惹人,更別提她着實美貌,有了玉珠加成後,更是完美到極致。
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翠,肌膚白膩如脂吹彈可破,毫無一絲瑕疵。
襯着那靈動的眉眼,更是顧盼生輝,妩媚撩人。
她說着似是陷入回憶中,半晌才勾唇露出一個略帶夢幻憧憬的笑容,緩緩道:“只對皇上無非分之想,只裴宮人日日在我耳邊念叨,說是……”
說着她又白着臉,低着頭,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流,将那些不合時宜的話語咽下,重新整理語言說道:“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是無地自容……”
她說着,盯着朦胧淚眼,露出一抹慘笑:“惶恐至極……”
畢竟書中康熙為什麽會殺了原主,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
按照她所了解的康熙性子,實在不是那種提劍殺人的那種人,那麽對方爬床定然是有什麽招惹了禁忌,她得提前把這個隐患給除了。
要不然以後有人抓着這一點,隐晦的在康熙面前重新提起,萬一又想殺了她怎麽辦。
康熙看着她面色蒼白,偏兩片櫻唇被咬的紅彤彤的,眼眸忍不住幽深起來,她果然早已對朕情根深種,這麽一想,心中就慰貼起來。
“何時對朕起了這種心思?”他低聲調侃。
姜染姝紅着臉,将頭埋在肩窩裏,死活不肯擡起。
睡一睡的心思是有,旁的便沒有了,她不敢賭康熙洞察人心的能力有多高,索性躲過去,這也是對方教給她的招數。
只軟濡的小聲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康熙被取悅了,低笑出聲:“多大點事,當初你解開衣帶,香肩微露的時候倒是大膽的緊,怎的這會兒又羞澀起來。”
悶悶的低笑低沉悅耳,撞進耳朵裏蘇極了。
姜染姝真的害羞起來,将自己蜷成一團,連指尖都泛出微粉來。
“皇上~”她嬌嗔的喚,又大膽的擡起雙眸,不依道:“揭過去便揭過去,不許再提。”
康熙被她鬧的好玩,一臉深沉,見對方屏息靜氣,緊張的望過來,又展顏:“親朕一口,往後便不提。”
姜染姝扭着手指:“真的?”
康熙鄭重點頭。
臉頰上被啾了一口,輕輕的一觸即分,還未嘗到滋味呢,那人早已紅着臉離去。
內間只剩下康熙一個,他中衣散亂,露出白皙結實的胸膛,那雙微阖的雙眸卻精光乍現,瞬間又像是無邊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等到姜染姝回來,瞧見的便又是眉目溫和的他。
“皇上……”姜染姝被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一掃,瞬間有些立不穩,面色通紅的躲在芙蓉帳後頭。
康熙低笑,沖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再說。
姜染姝身上穿着薄紗中衣,外頭松松的披着夾襖,一邊走一邊轉移話題:“今兒可真冷,凍的人伸不開手腳。”
像是宮女答應的份例裏頭,夾襖裏頭都填的木棉,這東西雖然沾上棉字,保暖性着實不好,偏又不能太厚實,瞧着失了形象。
一到冬日,宮女就拼命活動,下值鑽到被窩裏不出來,實在是沒法子。
“前些日子不過深秋,你便手腳冰涼,可見身體有些虛,明日喚黃禦醫過來給你把脈,仔細将養着。”康熙說完,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朕想着能日日給你做湯婆子,倒有些舍不得。”
這人口裏便沒有一句正經的,姜染姝臉頰染上細粉,嬌媚的輕哼:“明月也會暖腳呢。”
她話音剛落的功夫,明月就覺得身上一寒,感受到死亡凝視的她,在心中哭喊,她不是她沒有。
康熙危險的眯起眼眸,蹭了蹭她細軟的發絲,思緒漸漸飄遠。保成身體已好,偏他們還小動作不斷,這些日子的肮髒手段數不勝數。
多少人想要取代他的位置,便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姜染姝一時也走起神來,乾清宮将要解禁,她既然被封為答應,便要面對六宮妃嫔。
心中一時有些忐忑,相對宮廷傾軋來說,她那點職場經驗純潔的如同象牙塔裏出來的,略等于無。
被作怪的大手喚醒心神,姜染姝媚眼如絲的回眸:“皇上……”這人心情好點便不消停,她記得史書記載他養生,如今瞧着,倒有些不大像,着實重欲。
雖然說侍弄的很舒服,可腰腿跟不上節奏,酸軟的厲害。
康熙低低一笑,放下床帳,大紅錦被蓋在玲珑軀體上,那欺霜賽雪的肌膚微露,春情萌動。
……
都說事後一根煙,快活似神仙,姜染姝倒覺得,事後喁喁而談最撫慰人心,兩人交頸而卧,耳鬓厮磨,恍然間會給人一種屬于彼此的感覺。
“角房是小了些,許多陳設都不能擺,你精簡着用,不行把邊上那間也撥給你。”
康熙掃視着室內,原本還好,如今換上答應份例,一切升等之後快沒有下腳地了。
他時常過來,這若是不合适,他自個兒瞧着也不舒爽。
姜染姝搖頭:“盡夠了,原本六人住一間也過了,哪能嬌氣成這樣。”
乾清宮就這麽大,她若是占兩間角房,那多得罪人。
康熙若有所思,興致勃勃的提議:“不若給你新打了家具來,尺寸都縮些,這樣陳設也有了,又不至于簡陋。”
姜染姝輕輕嗯了一聲,往他懷裏又窩了窩,這才淺聲道:“但憑萬歲也行做主。”
“乖。”
兩人說着說着,聲音都低下去,摟在一處有些昏昏欲睡,外頭便響起梁九功的禀報聲:“承乾宮烏雅氏發動了,貴妃娘娘遣人來問,萬歲爺可否要過去瞧瞧。”
天地一片黑沉,只門外梁九功提着的羊角燈發出微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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