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鵝湖

秦見川溫熱的唇觸上宜笙冬日微寒的手背時,像是四月春水沒入冰湖,連帶将岸邊的柳枝催發出嫩芽,沉睡一冬的經絡如電流蔓延宜笙全身。

或許是過于震驚,宜笙手指都在輕顫,以至于她那瑩潤光澤的指甲勾了勾秦見川掌心,無心也變得像刻意撩撥。

可宜笙卻感覺到自己的手在下一秒被握得更緊,以至于心跳加速,在即将淹沒耳邊靡靡時。

秦見川擡眸,溫潤又富有磁性的低音傳來,“在下Cielle(席爾),幸會。”

咫尺的距離,他眼神直白熾熱。

含着四月春水的桃花眼,溫潤裏透着多情。

宜笙幾乎是用僅存的理智回以芭蕾舞劇內的禮儀,而後禮貌抽回自己的手。

手背被他吻過的地方也變得格外灼燙。

秦見川的視線便随着她抽離的手泛起轉瞬即逝的漣漪,似乎在回憶美玉落掌時的怡悅。

沉默許久的人精适時開口,“剛剛我們說的開場第一支舞,或許可以讓伊森小姐和席爾先生來。”

暧昧消失在宜笙眼中,她略略不解看向藺骅。

京芭素有傳統,慶功宴第一支舞一向由當天的A角來跳。

而今天《天鵝湖》的A角,正是飾演白天鵝奧傑塔的朱倩雪。

宜笙再看向朱倩雪時,只見她整張臉滿面通紅,如同被當場抽一耳光。

“藺骅總,這...”這不合規矩吧。

宜笙輕抿紅唇,覺得這人簡直就是在給自己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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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公主,白馬王子。”藺骅分別對着兩人比畫,“不要太般配!”

在場人都能看出這位大少爺有意于宜笙,也都紛紛附和。

“天鵝公主...”秦見川突然學着藺骅輕喚一聲,連帶音色都是溫潤的。

這次換他主動伸出骨節修長的手,“不知在下可有幸,邀請公主一舞?”

宜笙餘光是朱倩雪滿懷忿意的臉,但此刻就如箭在弦上,誰也不敢得罪這位高位者。

她笑着點了點頭,手再次落入細膩溫熱掌心內,“當然。”

燈光與樂隊接到指示。

全場燈光一秒熄滅,只留正中間的光束灑在二人頭頂。

秦見川撫上她腰肢時,缱绻悠揚的舞曲盡顯暧昧。

突然拉近的距離,宜笙有半分無法專心。

她整個世界都彌漫着薄荷雪松的清冽味道,多時她才反應過來,那是秦見川身上的淡淡薄荷煙草味。

男人的手掌寬厚,撫在她腰肢上。随着舞步,他西褲面料還會拂過她露出的兩條筆直小腿。

絲滑的料子,勾得人耳垂都有些發燙。

宜笙刻意将視線錯開,以避免她被如四月春水般的眸勾住魂魄分神。

但她沒發現,秦見川比她要入迷。

一雙多情的眸,不帶絲毫遮掩地将她包裹。

守株待兔般,只要宜笙看向他瞳孔,兩人便會四目相逢。

空氣都莫名被一股暧昧缱绻的氣氛籠罩。

“伊森小姐的手...”男人的聲音拉住宜笙思緒,“很涼。”

這人聲音太過溫柔,帶着融化暴雪的魔力,宜笙心中的琴弦都要斷了,“嗯?”

“所以遲到是因為風雪太大嗎?”他問。

宜笙勾起眼尾,覺得有種犯錯後被領導抓包的感覺,她帶了幾分嬌俏回道:“雖然席爾先生為我找了一個絕佳的借口,但誠實來說,不是...”

既然都和她跳舞了,幹嗎還要調侃追責。宜笙如是想道。

秦見川挑了下眉,擡起手臂,天鵝公主抓着他的手旋轉一個圈,結束了第一支舞。

宜笙本來是想繼續和秦見川聊聊遲到這件事的,但她看到英皇團長從側邊一晃而過。

情愛和前途,宜笙果斷選擇了後者。

她道了聲失陪,便追着背影離開。

伴着舞曲,大廳男男女女也開始了屬于自己的舞。

藺骅穿梭其中,來到秦見川身邊。

“我剛剛好像說錯話,讓伊森小姐誤會了。”

“嗯?”

“我說,是不是風雪太大來遲了,她手很涼。”遲到的神女好像誤會他在追責。

“伊森誤會您,言語調戲她?”

秦見川微怔,很明顯自己不是那個意思,“藺骅總有家室嗎?”

藺骅不解,搖頭,“沒有。”

秦見川點了點頭,沒有就對了。

宜笙追着英團背影到後臺,才發現自己追錯了人。

等她準備折返時,一轉身就被紅着眼睛跟過來的朱倩雪吓到。

“你怎麽沒有聲音?”宜笙皺了皺眉,準備離開。

朱倩雪卻是蠻橫地攔住她去路,質問道:“我不就是搶了你的A角,你何必讓我在大庭廣衆之下出糗。”

窗外風雪正隆,沒有開暖氣的後臺寒如冰窖。

宜笙抱臂,手心摩挲着自己手臂,試圖取暖。

“你自己聽聽,是不是很不講理。”宜笙聲線清冷,“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你的意思是,讓我為了你的面子,得罪一衆董事會的金主?”

朱倩雪咬着慘白的嘴唇,不依不饒,“你故意遲到,不就是為了壓軸好引人注目。”

“我以為遲到的時間,足夠你大放異彩,讓人記住。”宜笙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語氣雖平緩,殺傷力卻滿分。

“我哪有你好算計,短短一幕豔壓我整場,遲到卻跳了開場舞,全京芭都在看我笑話。”朱倩雪顫着聲音,滿帶哭腔。

宜笙冷笑,“所以讓你平時多練習,不然就算靠着後臺上位跳了A角,也讓人覺得德不配位。”

這話帶着極重的意味,朱倩雪頓時滿面燥紅。

但還是很快恢複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揚起脖頸看宜笙。

“後臺上位?德不配位?可那又如何,我還是拿到了你心心念念的東西。”邊說,朱倩雪從手包內掏出一封燙金信封。

宜笙自然認得那是首席推薦信,頓時血液凝滞,連心髒跳動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不過現在天鵝公主應該也不在乎了吧,剛剛舞會之上,那位先生為你傾倒的樣子,真是浪漫。聽說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你做不了首席,還可以回家做少奶奶。”朱倩雪言語、眼神間,滿是鄙夷。

在京芭,一些舞者總能借着此類宴會,結識一衆商業精英。

每逢提及,多讓人不齒。

聞言,宜笙明豔的五官立刻冷下。

半明半暗的光裏,朱倩雪覺得她周身氣場比窗外風雪還讓人生寒。

“其實,你比我更适合做富太太。”宜笙一瞬平複,她居高睨着眸子看朱倩雪,眸底幾分不屑,冷言道:“拿了首席推薦信,也不見得你就一定能通過考核,反而讓整個京芭都知道你全憑歪門邪道,出賣尊嚴上位。倒不如直接做富太太,不過…你好像做不了正室太太。”

宜笙歪了歪頭,勾起的眼角含着輕蔑笑意。

既然是朱倩雪主動挑起的這種話題,那她只好大發慈悲地送人自取其辱套餐嘗一嘗。

對比宜笙鎮定自若的吵架方式,朱倩雪便顯得歇斯底裏,甚至在氣急時,口不擇言道:“起碼我還有考核的機會,你估計才是要跳一輩子B角,給桑晚蔚跳一輩子B角。”

在提到桑晚蔚那一刻,現場氣溫立刻急劇下降。

整個後臺似乎比窗外的暴雪還要冰寒,朱倩雪甚至覺得宜笙下一秒就會情緒失控,拿出一把刀子将她暗殺在這雪夜的異國他鄉。

可宜笙卻只是一瞬的神情凝滞,随即又笑得妩媚而淡然,“你不是說,剛剛那位少爺很是為我傾倒麽?其實想來,回家做個少奶奶,也不是不行。”

朱倩雪霎時啞言,瞪着眼看她,多時才吐出一句話,“你不要臉。”

宜笙眨動眼睫,神情狡黠靈動,“只要不做包養在外的第三者,應該就不算不要臉。”

朱倩雪臉色驟變,唇角都在顫抖,“你...”

“我怎麽?”宜笙挑眉,冷笑看她。

“伊森,你少在這裏裝。就算你獲得一堆國內外大獎,所有人都誇你有天賦又如何,一年前不還是敗給桑晚蔚,錯失晉升資格,和我這種人小演員一樣加入到國際交流舞蹈隊裏。現在你連十張推薦信都湊不齊,要一身風骨又有什麽用?”

“你不如,就去勾搭那位席爾先生,他看起來挺年輕的,說不定單身呢?”

宜笙再克制自己的情緒,還是因為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氣氛這次是真的冷到了極點。

就在現場一度僵持不下時,突然從兩人身後傳出一道聲音,“嗯...我今年28,也不算太年輕。不過單身是真的,就是勾搭這個詞,不如正經戀愛好聽。”

十分溫潤的聲音,宜笙心跳都開始加速了。

她和朱倩雪一同轉身,秦見川就倚着門框,滿身率然。

昏暗的環境下,那人五官更顯深邃。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卻不給人半點唐突感。

在落雪簌簌中,他實在清隽的勾人惹火。

在他深情的眸色裏,宜笙甚至恍惚,想知道這人出現在此的意圖。

是恰巧路過,還是專程來英雄救美,為她解圍的。

“對不起,席爾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明明溫潤的眸子,朱倩雪卻是半點溫柔都沒有感受到,而是能明确看到男人隐着地愠怒。就算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朱倩雪還是沖着秦見川深深鞠躬道歉。

秦見川只微漠看了朱倩雪一眼,再開口時,音調還是那麽溫和,“給我道什麽歉,明明在誇我年輕不是?”

朱倩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又轉身對宜笙鞠下深躬,“對不起伊森,我不該那樣诋毀你。”

宜笙頓了頓,也沒應朱倩雪的道歉。

而是看向秦見川,畢竟謙是他讓道的,朱倩雪還不情不願地瞪了自己一眼。

頗有種仗勢欺人,還不讓人信服的感覺。

“其實應該我道歉的,我一個大男人偷聽小姑娘聊天,實在不紳士。”秦見川終于邁步,朝兩人走來,“只不過我受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團長之托,來給伊森小姐送首席推薦信,還望兩位女士原諒在下的唐突。”

此話一出,就連宜笙也愣了一下,再看向秦見川的神情都帶了幾分詫異。

但剛剛郁結如蛛網般的愁緒,瞬間化作莞爾暖笑。

只有朱倩雪的臉色,難看得比窗外雪景還要慘白幾分。

“朱小姐,如果接受在下的道歉,可否給我和伊森小姐一個聊天的空間?”明明心底極度不耐煩,但開口時還是一副溫和詢問的語氣。

朱倩雪回過神後連連點頭,“好,我這就走。”

“等等。”是宜笙的聲音。

朱倩雪腳步頓住,回過頭看她。

“石子不如繡花針,桑晚蔚對你可是有所保留呀。”

朱倩雪瞳孔震蕩,只留下一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然後腳步不帶絲毫停留的一溜煙逃了。

宜笙合上信封,擡眸再去看秦見川時,只覺心底的褶皺都被熨帖平整了。

“我應該感謝您,還是感謝我自己呢?”宜笙眨了眨眼,眼中氤氲的水汽才漸漸消退。

誠如朱倩雪所言,她在裝。哪有人兢兢業業一年,心甘情願地妥協命運。

當時她都已經能想象到回國後,桑晚蔚嘲諷自己和母親冷意質問的場面。

秦見川微微擡了擡眼角,高大身影将她籠罩,“一切都是伊森小姐的努力。不過我幫忙傳信,伊森小姐說一聲感謝的話,我應該也受的。”

宜笙淺笑混合哭腔,委屈雖是轉瞬即逝,但眼角的緋紅還是留下了那瞬間傷心的證據。

“多謝你,席爾。”

“不客氣,伊森。”

像是多年老友,他們默契地卸下虛僞客套。

“需要給你一個肩膀,發洩一下嗎?”

那人帶着幾分引誘,宜笙也情不由己邁步。

誰能抗拒這隆冬的四月春水呢?

就算再循規蹈矩的人,也會有想要擺脫世俗,療愈靈魂的時刻。

秦見川展開手臂任由天鵝公主栖息在懷中,又感受到削薄的肩在懷中顫抖。

他脫下西裝外套,裹在白皙如玉的肩胛之上,問了平生最不紳士的一句話,“伊森,要不要和我走?”

作者有話說:

秦見川:用最深情的模樣說最輕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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