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鵝湖

宜笙剛走進醫院,便看到許匿站在門口。

他面對着庭柱,語氣輕緩地同電話那邊的人交談,見到宜笙走來,他才匆忙地低聲又說了些什麽挂斷電話。

剛挂斷電話,他神情還略略嚴肅。宜笙猜或許是因為此次他作為舞團帶隊,出了演員受傷事件,必定是要承擔一部分責任。

“休假期還叫你過來,真是掃興了。”待她走到面前,許匿才溫言解釋道:“但這次情況有些特殊,團裏甚至報了警。”

宜笙抿唇,她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受傷,着實沒想到會鬧到報警這一階段。

“所以,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宜笙問道。

許匿沒有直接帶她去往病房,遞給她一杯熱可可後,兩人坐在一樓的連椅上。

“昨晚慶功宴,朱倩雪作為A角陪着董事會的那些總滿場敬酒。”特別宜笙中途消失後,整個宴會俨然成了她的主場。

“因為今天就要回國,所以大家都想在十一點回酒店休息,朱倩雪拒絕和我們走,我想着有胡總在,就帶隊直接回酒店了,誰知道...”

意外便發生在他們離開之後。

許匿只知道包養朱倩雪的董事胡新榮在,所以便以為她不願意跟團回去是想陪胡總。卻不知道此次出差,胡新榮太太一同跟了過來。

慶功宴會直至淩晨才散場,胡太太開着車等在酒店外,故意嗆着胡新榮不許送朱倩雪。

其他幾位總也都礙于胡太太是津門大小姐,紛紛裝作醉酒沒敢多管閑事。

“當時已經是後半夜,又因為下雪,朱倩雪就沒打到的士,她想着劇院距離酒店不遠,走路回去。可誰知道在路途中間遇到了搶劫。”

據朱倩雪描述,兇徒金發黑衣,帶了臉基尼面罩,裹得嚴實。

用刀抵在朱倩雪喉嚨,威脅她不許出聲,并讓交出身上所有的錢財。朱倩雪自是不敢輕舉妄動,手機,錢包,首飾,就連背着的GUCCI包也一并交給兇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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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以為是劫財,卻沒想到兇徒拿到這些物品後,将她頭用塊黑布一蒙,拳打腳踢的暴揍了一頓。

淩晨,雪夜。

異國他鄉的巷尾和孤女。

朱倩雪暈倒在一記記重拳之下,等她醒來,暴雪幾乎要将人掩埋。

低溫,她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腳心被兇徒剖開,傷痕深可見骨。她便踩着一路的血腳印,走到酒店呼救。

“從淩晨四點開始搶救,直到中午才醒來。命是保住了,但醫生說她以後都跳不了芭蕾了。”

面部多出淤青,左頰側一條長十公分的刀傷。

左腳腳趾骨折,右腳血管和細微的神經全部被刀子割斷,加上踩着雪走了一路,導致深度細菌感染。

又在雪地裏凍了那麽久,命能保住已是萬幸。

宜笙聽到最後,心底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她雖然和朱倩雪不對付,但同樣作為女性和芭蕾演員。無論是在異國他鄉遇到兇徒,還是此生再也跳不了芭蕾,都不免周身泛起寒意。

“那兇徒找到了麽?”宜笙關切問道。

許匿嘆氣搖頭,“倫敦警方調取監控時發現,整個弓箭大街,乃至附近的街道全部因為暴雪導致視頻線路出現不同程度的損壞。甚至朱倩雪事發的巷尾沒有監控覆蓋,就連兇徒的模樣也是朱倩雪醒來後描述的。”

所以整個事件幾乎陷入僵局,警局那邊只能暫時對舞團內的演員先進行挨個問話。

宜笙默然,沉默着喝了口熱可可。

“還有便是,朱倩雪認為是你做的。”許匿滿是疑惑看向她,“她和警察說,你們昨晚發生了惡性争執,你極有報複她的動機。”

宜笙頓住,覺得有些滑稽,差點笑出來,“我?她怎麽不說胡總太太更有動機。”

許匿拍了拍她肩,寬慰道:“她現在神志完全是混亂的,說的話警方也只會作為參考。一會兒警察問什麽,你如實回答就好。”

宜笙點頭,看向許匿笑了笑,“謝謝呀老同學,還提前給我透露內幕。”

“客氣什麽,朱倩雪一向刁蠻跋扈。仗着有胡新榮做靠山,這一年沒少搶A角,如果說報複,團裏不滿意她的人多了。但大家都是學芭蕾出身,知道這條路有多苦,所以一個比一個愛惜羽毛,我相信舞團每個人都不會想到去害別人,更不會去做毀人前途的事。”

許匿所說,和宜笙在路上想得一樣。

藝術這條路太艱難了,天賦更是用再多財力都換不來的。

朱倩雪之所以和警方指控她有蓄意報複的嫌疑,無非因為同樣的惡劣手段昨晚剛剛上演。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幾個小時後,加害者變成了受害者。

宜笙嘆了口氣,說道:“警察已經來了對嗎?那我們上去吧。”她在倫敦逛了一個月,現在只想早點結束這裏的荒誕。

進入病房前,盡管宜笙早有思想準備,但還是被迎面砸來的不鏽鋼水杯驚得當場愣住。

那是舞團發的水杯,材質堅硬,常被演員調侃可以用來砸核桃。

零點幾秒的思考時間,宜笙只能判斷出它會砸到自己鼻骨之上。

只是在下一刻,許匿已經将她護住,水杯砸在了人後脊發出悶響。

“朱倩雪!你瘋了。”宜笙急忙拉住許匿,對着朱倩雪怒道。

朱倩雪躺在床上,一只腳被吊起來,纏繞着的紗布上盡是血。

整個人蒼白枯槁,滿目怆然。臉頰、眼角、鼻骨,就連耳朵都有不同程度的毆打傷。因為面部縫針,整個人顯得更加猙獰。

“兇手,兇手。”朱倩雪發狠,瞳孔充血,恨恨咬緊齒關,指着宜笙對坐在床邊的警察說道,“一定是她害我。”

大約是覺得朱倩雪此刻處于情緒崩潰的狀态,宜笙沒有再理睬她。先扶住被砸的許匿,他從前背脊受過重傷,“你沒事吧?”

許匿搖頭,但額頭還是沁出了冷汗,“沒事,你沒傷到吧?”

“差一點,你擋住了。”

許匿這才松了口氣,“已經傷了一個,你再受傷。我就真得要背處分,被開除了。”

“你好,我們是倫敦方的刑警。”管控住朱倩雪,其中一位警察先起身,走到宜笙面前,“麻煩配合我們做一些調查。”

許匿對着她麗嘉點了點頭,“放心。”

宜笙自是不怕調查,跟着警察來到病房隔間。

從詢問她的姓名、職業,與受害者關系開始。

一個半小時後,警察用筆敲了敲板桌,問道:“昨晚和你一起離開得那位男士,你們之間是什麽關系?”

宜笙明豔的眸斂了斂,答道:“朋友。”

警察看了她一眼,繼續提問道:“你們當時只是一起離開,還是整夜都在一起?”

提至秦見川 ,宜笙還是在所難免地在回答上卡頓了下。

她不知道這件事最後會如何處理,是否又會鬧到國內。宜家人知曉她也被牽扯其中,會不會插手。

“整夜在一起。”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如實告知,否則謊言便要像滾雪球般,她不喜歡那種感覺。

警察點頭,“那就要麻煩伊森小姐聯系一下這位先生,如果他能提供你的不在場證明,那你的作案嫌疑便可以解除。”

宜笙愣住,她該如何向警察解釋,一夜情是不會給對方留聯系方式的。

看出她的遲疑,兩位警察對視一眼,“伊森小姐,我們也很想相信你沒有做這樣惡劣兇殘的事。但朱小姐一再向我們強調你們之間多有矛盾,就連昨晚也有發生沖突,且你早早離場。作為警察,我們有充分理由懷疑你的作案動機和作案時間。”

宜笙颔首,“如果我無法讓那位先生為我做不在場證明呢?”

“那我們有權對您進行二十四小時扣押,并限制您的人身自由。還有便是您回國後也會不斷面臨中國警察的調查。避免對您以後的生活産生麻煩,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讓那位先生出面。”

宜笙蹙了蹙眉,知道自己陷入到了自證環節。可因為面對的是警察,他們只講求證據,她也只能照實回答。

且縱使心間多有煩緒,也需要時刻保持頭腦的冷靜。因為正如倫敦警察所言,如果這件事今天不能妥善解決,必定會給她的生活造成困擾。

屆時再提及這位與她共度一晚的先生,勢必會引起宜家關注。

聯姻在即,她那位精明的養母,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

“那麻煩您二位等等。”她最先想到藺骅,但藺骅給的答複卻是那位席爾先生身份過于隐晦,他也不知曉聯系方式。

宜笙挂斷電話站在窗邊,敞開的半扇窗闖入陣陣凜冽冬風。

愁緒再次如蛛網萦繞,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密密麻麻不給人留喘息縫隙。

她原本定了今晚飛往洛杉矶的機票,順利的話二十四小時候後她會看上一場期待已久的livehouse,可此時卻被莫須有的罪名困在這小小的隔間內。

如果時間能倒流至她與秦見川分別的那一刻,她一定不說最後那句話。

而是要他的聯系方式。

就在局面一籌莫展,陷入僵持狀态時,許匿敲響房門,“警官,有位先生,說是和伊森小姐一同來的。”

循着聲音,所有人看向門口。

那位溫潤儒雅的先生客氣地同許匿點了點頭,然後錯身進入房間。

他攜着一身清冷雪色,滿身率然,沉靜鎮定。

冷冽的薄荷煙草味似乎更濃了,卻在這異國他鄉,給足了人安全感。

“那麽怕冷,還吹風。”他邊溫柔同她說話,邊伸出長臂關上了那半扇窗。

宜笙知道秦見川什麽意思,昨晚她為了吸取熱量 ,不斷往人懷中鑽,差點将他擠下床。

只有兩人知曉的玩笑,恰到好處的平緩了她內心此刻的焦慮。

“你怎麽來了?”她剛剛雖然在內心不知呼喊了這人多少次,但當他真得如天神般降臨那一秒,宜笙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你說的,不說離別的話。我以為,那是讓我等你的意思。”他低眸,溫柔注視着她。

鏡片之下的一雙桃花眼,瞳眸多情缱绻。

矜貴多情的秦大少,自然不會是沒聽懂姑娘離別前那句話的意思。

他第一次實打實的接觸姑娘,無論是在床上還是餐桌上,可謂無微不至。

也一直以為自己在發出兩人試着接觸的訊號,可誰知剛将人送到醫院,卻換來一句離別。

秦大少看着她下車,背影決絕冷豔,搖曳着腰身,不曾有半刻銥嬅回眸。

雪色霧風裏,秦見川的視線被她吹得淩亂的發絲牽引着,心頭是濃稠到攪不開的琥珀。

一向溫柔斯文的人,胸膛堵着一團棉絮。

心想着,這是把他秦大少當成什麽人了。

輕佻随意的花花公子哥麽?

棉絮逐漸燃起火光後,秦見川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波濤洶湧的煙瘾。

他降下車窗,指尖夾着明明昧昧。直到清涼的薄荷煙草味彌漫開來,他才覺得胸腔通氣。

只是煙還沒燃過半,他又覺得肺腑內開始吹起冷風。

不知是被雪風吹的百般不适,還是因為某人在床上撫摸着他鼻梁說得話又繞進心裏。

秦大少雙指捏在煙蒂,眼梢揚了揚。

伴着手機來電鈴聲,指尖一彈,尚還有大半截的煙被丢進了雪地,只飄起一縷無力的灰白色煙袅。

他重新升上窗,接通電話。

吊兒郎當的京腔立刻從聽筒內傳出,“川子,我和老黎馬上登機,還帶了暖暖小公主。咱們洛杉矶見哈。”

秦見川心生煩躁,踩了一腳油門,車身駛進馬路。

只是鏡片之下的一雙深眸在後視鏡內迅速捕捉到一處。

醫院一樓的落地窗,那位決絕豔麗的天鵝公主和一個男人并肩坐在一起。

兩人不知在聊什麽,十分愉悅的模樣。

秦見川皺了皺眉,車速漸漸放慢,“我明天才會到,別墅有阿姨在,你們直接去就行。”

白鵲洲得了話,回了句好嘞,又問道:“薄荷味不喜歡了?怎麽又要加桂花、鵝梨、柑橘這些,你口味真的越來越姑娘了。”

秦見川眯着眼,踩下剎車,盯着一處回了句,“嗯,這不是有姑娘說薄荷性涼,抽多了對肺不好。”

他現在倒是覺得說這話的人比薄荷還要性涼。

白鵲洲則像是聽到多稀奇的話,連連驚嘆,“這還是我們不近女色的秦少爺麽?從前對女人恨不得避之不及,現在怎麽連人家姑娘的話都奉為金科玉律。”

“川子,你說實話,是不是背着兄弟們在外面有女朋友了?”

“我有女朋友還得背着?”

白鵲洲好奇道:“還真有了?給哥們聊聊,洋妞還是哪家大小姐。”

“...”

“你不會談個留學生吧?”

秦見川看着男人拍了拍宜笙肩膀,漠然回了句,“少亂猜,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挂了。”

“你是不是為了陪女朋友,才要爽哥們一天?”白鵲洲趁着挂斷電話前的間隙喋喋,“如果真是嫂子,你幹脆帶來洛杉矶得了...”但你婚約怎麽辦,蘇阿姨昨天還在問你的行蹤。

秦見川推開車門,風吹進手機聽筒,沒聽清白鵲洲最後說了什麽。

但他确實被煩的不行,如果是女朋友倒好了。可惜人家姑娘根本不給這個機會。

他皺着眉頭挂斷電話,邁步下車,鞋子踩進雪地裏,發出吱啞聲。

不如昨晚好聽。

霧風吹得他毛呢大衣衣擺随風搖擺,屋檐上的雪花都飄進了心裏。

他看着窗內對別人笑的女人,紅唇撩撥,笑顏明媚。

突然的,他很是不甘心就此說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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