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深夜放毒最為致命,尤其拍菜色近景的時候,一旁還有個好聽的聲音生怕他們不知道菜有多好吃似的詳細給觀衆介紹每道菜的制作難度和背景。

這一天的臨江,好多電視機前的人們深夜裏翻箱倒櫃地找泡面,外賣訂單數量也大有增加,在外地打拼的年輕人們甚至接到家裏老人們的電話——

“臨江有個叫隐宴的餐廳開業了,你啥時候回來,咱們一起去嘗一嘗。”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們一般來說是不會關注外界哪家開業這種不符合興趣的新聞的,奈何晚間新聞的攝像師實在是拍得太過誘人,以至于短短幾十秒的播報畫面竟給觀衆留下了比許多奇葩社會新聞還要深的印象。當晚臨江不少被饞得破戒吃夜宵的人就開始上網讨伐起了這種不人道的行為——自然是調侃的語氣。

正在加班的蔣森關掉電腦,想到下午發給沈啓明的那封郵件還沒确認,索性臨走前去了趟沈啓明的辦公室。

他也不提前打電話,反正沈啓明肯定在辦公室裏,這人以前只要沒應酬不出差,每天必定六點鐘之前完成當天的工作回明珠山別墅。現在嘛,對方倒也沒搬家,只不過跟住在公司也差不多了,經常淩晨一兩點辦公室的燈還亮着。

今天一進屋他就發現了異常,沈啓明辦公室會客區的電視機居然開着。

沈啓明有點潔癖,其實辦公室不常用來待客,就連助理們沒事兒也都盡量不進屋,因此這臺電視機自安裝好後幾乎就是個擺設。辦公室的主人桌子上足足三個電腦顯示器,看股票都用不着開它。

今天居然打開了?

蔣森目光瞄去,随即愣上加愣——

他看了眼手表,十點半。

電視屏幕上放的居然不是美股大盤,而是……《晚間新聞》的重播?

還是地方臺臨江的晚間新聞,不播國際局勢,只放本地那些雞毛蒜皮的消息,小夥兒理發被騙啊,小姑娘整容失敗啥的。

蔣森望着電視屏幕沉默了足有一分鐘,随即才意識到辦公桌後的沈啓明在等自己說話。

辦公室裏亮着燈,沈啓明也沒在看電視,放下文件:“什麽事?”

“……”蔣森提完郵件後,忍不住看了眼對方的臉,“……你還看《晚間新聞》吶?。”

沈啓明把郵件調出來審閱,很快給出回複,眉頭皺起,看了眼電視方向才舒展開:“嗯。”

蔣森有點想不通:“……那你怎麽不坐過去看?”

沈啓明瞄了電視一眼,看到畫面後又不感興趣地把注意力轉回屏幕:“我喜歡聽聲音。”

聲音……

電視裏的主持人正在播報臨江一個老太太騎車逆行還辱罵交警的事兒,揚聲器裏老太太的罵街聲哔都哔不幹淨,吵吵嚷嚷地灌進耳朵裏。

蔣森瞠目結舌,喜歡聽老太太罵街?!割割你到底是什麽人設啊你?!

老太太哭天搶地的嚎罵不絕于耳,蔣森面孔抽動,半晌後只能幹笑:“哈,還,還挺特別的。”

——

廣電大樓的節目組在新聞結束後也接到了群衆不少反饋。

臺裏的領導挺意外,晚間新聞組雖然收視率高,可那是因為坐擁省臺黃金檔的群衆基礎。至于新聞嘛,觀衆看過其實轉頭就忘了,沒想到這次照着上頭吩咐才去帶回來的素材居然意外地博眼球。

開會的時候他想到這茬,拿來跟上首上次下達這個命令的領導邀功,更引用了不少觀衆的原話,誇獎隊裏的攝影師拍攝得好。

大領導沒想到晚間新聞居然能把投資商的請托都拍得有聲有色,滿意地點頭:“不錯,你們很好,我們做新聞嘛,就是要抓住群衆的喜好,增強跟群衆的互動。”

帶去的采訪稿一條沒用上的拍攝團隊吃了滿肚子好東西,本來就心虛,哪裏敢居功,只說:“沒有沒有,我們哪裏懂觀衆,都是一起去隐宴的蕾老師帶得好。”

當時在隐宴,蕾秋是第一個發話讓拍菜的。

大領導聞言,于是又誇蕾秋:“小蕾啊,晚間新聞不是你負責的欄目,你都能精準找到合适的定位,你的能力确實不錯。”

正坐在會議桌上像往常一樣跟自己的宿敵——那條姓年的著名瘋狗,于無聲處皮笑肉不笑的蕾秋忽然被稱贊:“?”

大領導想了想,緊接着說:“你們臺最近不是空了個位置?我之前就覺得你挺合适,現在看來,能者多勞,交給你确實值得放心。”

蕾秋:“?????”

對面的年姓瘋狗一聽大領導這話,笑容頓時僵住,他倆人競争這職位足足半個多月,滅絕師太現在不聲不響地拿到手,到底使了什麽陰招?

蕾秋:“……”

蕾秋鎮定地謝過大領導的提拔,隔着包摸摸手機,猶豫着要不要給神仙姐妹金窈窕發個紅包。

“正好,今天開會還有個事兒要跟你們說。”上頭的領導又道,“京城的電視臺成立了個美食紀錄片的節目組,很受重視,據說出來的成片要投放向世界範圍播出。最近他們南下找地方取景,你們提前準備一下接待任務,臺裏還有個跟組的名額,到時候看看選誰去吧。”

說完又抿着嘴朝親信們搖頭:“你們也別期待太高,這個節目組……水深着呢。”

——

蕾秋從辦公室出來就打電話給了金窈窕。

剛才一聽說可以被推薦參與京城的紀錄片項目組拍攝,對面那頭瘋狗激動得跟什麽似的。

也對,臨江到底是地方臺,能有機會跟京城臺合作項目,對他們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不過蕾秋向來務實,争取機會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她眼下最關注的是紀錄片的主題和規模,這要能被選為取景對象,肯定對金窈窕家的生意幫助不小。

“美食紀錄片?”金窈窕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臉頰之間,擡手接下汪盛遞給自己的幹花椒,不同品種的幹花椒盛在不同的容器裏,她拿起挨個嗅過一遍,挑選出了自己想要的兩種。

食物的精妙之處在于,呈現在食客眼前的食材背後,視線無法捕捉到的調味品也都有着絲毫不亞于主角的講究。配角們一丁點細微的變動,可以直接左右主角今晚的禮服是高定還是麻袋布,就連細微的花椒,視品種和産地區別,都各自擁有截然不同的味道。

側重香味的品種和側重麻味的品種混合在一起,則又是全新的産品。

桌上堆滿了被挑選出來的其他香料,光幹辣椒一項就足有六種。金窈窕讓人把她選中的東西拿去研磨,挂斷電話後若有所思地調配起來。

蕾秋把剛剛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告訴給她,明顯是把她當做了自己人,畢竟她從來也沒給過蕾秋什麽好處。

只不過對于對方提到的紀錄片……

金窈窕使勁兒去回憶,還真回憶起一點這個名字,不過嘛……

好像都是不太好的新聞。

那會兒她沒出國,偶爾也上網吃吃瓜,這個節目組的話題一度很熱,內容全都是主創團隊的糾紛。大致概括一下,就是節目組裏有兩個派系,早期團隊因為什麽矛盾,背景深的那一幫就把背景淺的一腳踹了,另一幫人也自立門戶,鬧到最後雙方不歡而散。

至于最後的成品……

金窈窕記得自己當時看兩眼就關了,畫面挺好的,不過沒什麽印象,據說收視率非常一般,倒是自立門戶的那一幫,一年後拍出了有點動靜的另一個題材的紀錄片。于是才有粉絲扒出宿怨幫着掐架。

她沒參與過掐架,對這個節目的名字之所以到現在還有記憶,一是因為當時雙方掐架的規模很大,二是這檔節目裏摻和了挺多老熟人。

比如程家,當時上了這部紀錄片,還賣了個厲害人設,把程家包裝成了在臨江頗有底蘊的名廚世家。

後來節目播出,他們就開始拿這個名頭做宣傳,紀錄片倒是不火,沒什麽人看,他們貼着京城電視臺的廣告橫幅卻放得哪哪兒都是。他營銷手段強,竟搞得許多人當了真,搞得臨江真正的名廚世家銘德金家,反而更像是沽名釣譽的那個。

金父有次看到一張踩着金家宣傳程家的報紙,氣得直接怒罵他們不要臉。

奈何這個年頭,世人本就容易被信息左右,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時代早已過去。

金窈窕皺起眉。她最煩那些亂七八糟的糾紛,更喜歡靠着實力說話,奈何總有那麽些不長眼的人要主動找麻煩。

蕾秋消息給得很快,但蕾秋既然知道了,臨江廣電裏的其他人肯定也能聽到風聲,依照程琛那個個性,這會兒估計已經開始鑽營起怎麽上節目了。

只可惜她并不打算跟程家似的,花那麽大的代價,去得不償失地上一個收視率跳水的節目。

——

她垂下眼,将被送回來的幾種辣椒末按照自己的想法調和,色澤不一的幹辣椒末帶着各自香氣撲鼻和辣味适宜的優點喜人地團在碗底,因為事先經過炒制,它們略帶些濕潤,八角香葉花椒末等等材料添加進入,煸香的白芝麻和花生碎也需投放些許,最後把鍋裏炸過的大料撈出,把熱到恰到好處的油緩緩澆下,攪拌混合。

熱油接觸到食材,發出極為誘人的刺啦一聲,随即在碗中混合着香料不甘寂寞地冒起泡泡來。沸騰的滾油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了與食材的化學反應,激發的香味随着幾次澆注,越發濃郁起來。

屠師父放下手頭的活兒過來開始看,腦袋像沒長好的甘蔗那樣在地裏斜着。

“嚯。”他說,“這辣油夠香的,比你爺爺做的都帶勁兒。”

金窈窕也沒打算謙虛:“我爺爺做的是臨江菜,怎麽可能研究過辣椒。”

臨江口味自古偏清甜,附近城市也推崇食物本鮮,辣椒這種口味濃重的材料,極少會出現在臨近幾個菜系的配角表上。也就是近幾十年經濟發展,城市人口越來越多元化,人們的口味才逐漸得以掙脫藩籬,野蠻生長。

但臨江當地不少老牌廚師依然對辣椒頗為鄙夷,覺得這種搶戲搶到讓菜品口味千篇一律的東西難登大雅之堂。金窈窕倒覺得辣椒挺有意思,食物嘛,好吃不就可以,還分什麽高低貴賤?

即便昂貴如鮑參翅肚,它們貴價的理由也是因為食材稀缺,但真正放上餐桌,紅燒魚翅真的就比紅燒豬肉好吃嗎?

她就喜歡琢磨那些濃豔的配料,事實上即便出格如辣椒,只要做得好,也不會搶走菜品的風頭,很多時候反倒還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沸騰的辣椒油實在太香,屠師父看來看去,索性從鍋裏撈出一塊原本預做他用的五花肉。五花肉只是用水炖爛而已,還來不及配上調料,白花花的,看着一點不引人胃口,屠師父大刀一揮,直接劈開半截兒切片,又挑了顆跟自己長得極像的蒜拍開切末。

金窈窕也不管他開小竈,轉頭去料理三黃雞。

屠師父手速飛快地把五花肉片碼好,調上半碗調料,生蒜末直接鋪滿一層,然後挖了滿滿一大勺金窈窕剛剛做好的辣椒油澆蓋上去。

辣椒油還是滾燙的,他也不等涼,夾起一片肥瘦相間的豬五花包裹住配料送進嘴裏。

熱乎乎的五花肉其實炖得不太行,畢竟之前也不是拿來做白切做的,肉本身也半點味道都沒有,但這一點也不影響這道蒜泥白肉的美味程度。

當炖到酥爛的白肉混合着醬汁融化在口腔裏的時候,香濃的辣椒油就是這道菜最為靈魂的點綴,不需要更多的元素了,哪怕輔佐它的只有未經料理的生蒜末和一點點粗糙的醬油料酒。

舌尖感受到些許辣味帶來的刺痛,屠師父忍不住嘶了口氣,卻還是單獨拿筷子挑了一點頂端的辣椒空口品嘗。

辣椒并不是打成末狀的,咀嚼時能吃到碾碎後依然完整的小顆粒,因為金窈窕事先的炒制,每一顆辣椒籽都已經成熟到足夠驚豔,咀嚼時爆開的辣椒籽和炒熟的芝麻粒混合得親密無間,直叫人欲罷不能。

屠師父吸了下鼻子:“好吃,就是太辣了。”

他不吃辣,平常也不碰辣,因此金窈窕掐得剛合适的辣味對他來說已經很難承受。

他的口味大家都知道,察言觀色的徒弟于是立刻上前,準備把盤子端走。

卻見師父拎着筷子,轉過了那張核桃仁兒似的面孔:“給我找瓶牛奶去。”

這菜太辣了,怎麽吃得下去,還是配上牛奶比較好。

要不再來碗飯吧,怪下飯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割割:今天是……老太太罵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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