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香竹風爐,紫砂名器,配着木制的民居別有一番雅致意境。一方精美的镂刻紫金熏爐內,袅袅檀香撫慰人心。
約摸是半刻鐘後,她終于聽到對方矜貴而又冷淡地“嗯”了一聲。只這一聲,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從王氏說出自己有一處近寺廟的莊子時,她就想通了所有,包括那些名貴紮眼的補品。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眼前的男人。
與虎謀皮,或為魚肉或為奴役,她顯然是後者。雖不知真正原因是什麽,但她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旁邊小爐上擱置着一把刻有佛字的銅壺,銅壺裏的水已沸。小桌上茶具茶罐等物一應俱全。看這架式不用說,她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她先從小爐上取水,然後潤杯置茶泡茶,最後将試過溫度後茶水呈上。
“王爺,請用茶。”
“擱着吧。”
聲音極淡,透着高高在上的疏離。
一室安靜,再無吩咐。
燕遲站了一會兒,漸漸有些吃不消。
這具身體比之普通人更加嬌弱,昨日趕路颠了一天,舟車勞頓好似骨頭散架,休息一晚也未見恢複。早起又上山進寺,一路走來她是腰酸腿軟香汗淋淋,恨不得找個地方好好躺着歇着。
她思及晚霁平日裏的行事,輕手輕腳地退到一邊,沒聽到冥想中的男人制止,又大着膽子慢慢坐在小凳上,頓時骨軟筋松說不出來的懶散。
寧鳳舉雖未睜眼,五感卻是大開。從那女子的動作來看,她倒是自在。又嬌又懶,也不知永昌侯府是如何養的姑娘。
他緩緩擡眸,淡淡睨了過來。
燕遲原本松懶的身體立馬坐直,險些“呼”地站起來。爾後沒聽到他的訓斥,而是見他準備端杯子喝茶,緊繃的神經又慢慢複位。
喝完茶,他開始看佛經。
檀香幽幽,室內只餘翻書聲。
燕遲大膽子偷瞄,從上至下。
長風蕩盡賊狼寇,狂浪攏起千堆雪。一入沙場化蛟龍,橫掃萬敵平四海。此詩不知是何人所作,贊的就是眼前之人。
這位王爺外在條件極佳,長身玉立寬肩窄腰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五官也生得極好,古雕玉刻劍眉鳳目是難得的好相貌。
說來也怪,這般容貌出衆的男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不是長得好,而是氣場太強。哪怕是他如今一身的素服,又坐于那蒲團之上,卻無法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燕遲開始感到無聊,不由自主掩着袖子打了一個哈欠。
“叩叩。”
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瞬間讓她清醒,她以為寧鳳舉是要添茶水,正當她準備倒茶時,對方卻将佛經遞到她面前。
“讀。”
原來是讓她讀佛經。
這是一本《般若心經》,紙張泛黃墨香已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頭,應該是寺廟裏的藏本。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
弱弱嬌嬌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聽在耳中盡是磨人的勾纏,如情人在娓娓訴說着綿言軟語。似剛出雛的新莺稚嫩婉轉,又似風吹檐鈴悅耳清脆。
寧鳳舉閉目聽着,眉頭漸緊。
這哪裏是讀佛經讓人六根清靜,分明是細雨霖霖絲絲入心攪亂一湖的微波細浪,欲激起潛藏在湖底深處的魔。
“別念了!”
聲音戛然而止。
燕遲方才還在驕傲于自己念得不錯,流利又絲滑,一點也沒有磕巴。咬字也很清楚,稱得上是字正腔圓,為何突然不讓念?
她疑惑看去,見對方臉色不太好,不由心下一緊。佛經是晦澀的也是深奧的,應該是她念經的語氣太過輕快,少了幾分對佛法的尊重。
這是她的錯。
既然不讓念,那她就不念。
“退下吧。”
她聽命行禮,然後退到屋外。
室內室外兩重天,一到外面只感覺天也藍了空氣也新鮮了,仿佛和裏面壓抑的氣氛恍若兩個世間。
晚霁見她出來,趕緊跑來過上下一通打量。主仆二人相處有些日子,多少培養出一些默契。她不主動說,晚霁也能憋着不開口問。倆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那麽一交流該明白的都已明白。
看日頭,巳時已過。
安從一擡頭看了看天色,道:“燕姑娘,竈房在那邊,請随我來。”
竈房?
難道真的讓她做飯!
燕遲不是不想做,而是真的不會做。原主身為侯府嫡女肯定是沒有下過廚的,她自己則是一個廚房殺手。
晚霁小聲道:“奴婢可以幫大姑娘。”
“不行,王爺吩咐過,必須大姑娘一人完成。”安從一斷然拒絕,這是王爺的命令。
晚霁立馬不作聲,巴巴地看着燕遲,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燕遲面露難色,伸出自己的一雙手。
“侍衛大哥,你看我這雙手像是會做飯的嗎?”
安從一的眼睛才一觸,即像被火燙一般別開。燕姑娘這雙手又白又細,似新出的玉筍,怕是日日泡着上等的牛乳也養不出這樣的嬌嫩。
“我叫安從一,不是什麽侍衛大哥。”
“那我以後叫你安侍衛。”燕遲擺弄自己的手指,顯得很是擔憂的模樣。“安侍衛,我真的不會做飯,你能不能進去和王爺說說?”
安從一想想也是,燕姑娘是侯府嫡女,想來确實是不會做飯。他一轉身,立馬驚出一身的冷汗。
只見寧鳳舉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燕遲這時也看過來,道:“王爺,臣女真不會做飯,能不能讓臣女的丫環幫忙?”
寧鳳舉冰冷的眼神落在她還伸着的一雙手上,那麽白那麽細,嫩生生的晃人眼。他心中忽然驟起戾氣恨不得将這亂人心的十根指頭一根根掰斷,省得這女子四處招搖顯擺。
趕緊默念兩句經文,這才将翻湧的煩亂壓下去。
罷了。
此女幼年失慈,前有祖母不太看重,後有繼母進門,怕是沒有長輩悉心教導她如何矜持含蓄,所以才養成這般不知避嫌的性子,否則尋常女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她那樣天真的想法,以為同男人也可以私下來往互為朋友。
“進來。”
燕遲疑惑跟上。
進屋之後,寧鳳舉半天沒有說話。
不管是四書五經國政策論還是是排兵布陣權謀算計,這些他能信手拈來,唯獨不曾教養過孩子,更不曾教誨過女子,一時也不知從何開口。
“以後不許輕易讓別人看你的手。”
燕遲:“?”
她聽過笑不露齒行不擺裙,沒聽過手也不能讓人看,這手成天就放在外面,難不成以後要時時刻刻藏起來。
“王爺,手為什麽不能…”
“本王說什麽,你就應什麽。”
“哦。”
“還有,以後不要随便在別人面前說自己長得好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自有多心之人會誤以為你是在撩撥人心。”
“哦,我以後不說。”
燕遲心下怪異,這男人規矩這麽多,聽着像是在教她以後要如何說話行事,難道真把她當女兒在養?
瞧着又不太像。
她這麽聽話,又表現乖巧,反倒讓寧鳳舉越發煩躁。
“本王說的,你可有記下?”
“臣女記住了,以後少在別人面前露手,不要在別人面前提自己的長相。”
“退下吧。”
“王爺…飯還要不要做?”
寧鳳舉擰着眉心,只覺腦門突突地跳。他說了那麽多,此女怕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要不要做飯。
他氣勢一冷,燕遲立馬察覺。
“王爺如果沒有其它的吩咐,臣女這就去做飯。”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是真的不會做飯,卻也不是不能做,但做出來的東西好不好吃能不能吃她可就不管了。
她狀若恭敬實則咬牙切齒地告退時,聽到寧鳳舉如大赦施恩般說了一句,“那就下碗素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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