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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蘭坊地處聿京繁華之地,各色鋪子鱗次栉比,賣胭脂的、賣首飾的、賣布料成衣的,大多以女子營生居多。
沿街兩邊不時可見代表着身份地位的馬車轎子,或是标以徽記,或是以精巧的車前挂飾表明。衣着各異的夫人姑娘們穿梭往來這些鋪子,偶爾也能看到幾個男子。
姐妹二人棄車而行,緩步閑逛。
從胭脂鋪到首飾鋪,收獲雖然不多,但遇上合心意的也都買了一些。一路行來,難免會碰到認識之人,有的寒暄幾句,有的則點頭即止。
由始至終,姐妹倆都十分親密,時而牽着手,而時湊近低語,瞧着極為親昵。這倒也不是作秀,是以在外人眼裏越發覺得她們關系親近。
燕遲是未來的廣仁王妃,所到之處備受禮遇不說,自是有不少人有心交好,一路逛着很快便傳揚開來。
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說什麽的人都有。有人說傳言不可信,人家姐妹感情極好。有人說她們是在做樣子。她們走到哪都是目光焦點所在,燕遲腼腆的人設不倒,緊緊依偎着盛瑛,親密的姿态表露無遺。
眼看着逛得差不多,該傳達的也已傳達,姐妹二人正準備找一個清靜之地用個飯,此時從她們剛逛過的胭脂鋪子出來一個藍衣男子。男子應是買了一件合心意的東西,神情間很是愉悅,小心翼翼地将小巧的錦盒揣進自己的袖子。
燕遲認出那人,瞥了一眼後也未在意。
誰知這時不知從哪裏沖出一位衣着打扮都很體面的年輕婦人,婦人直接朝男子沖過去,怒怒不可遏地質問男子為何在此地。
男子支支吾吾,一時說自己閑逛至此,一時又說讨好婦人說自己是來買東西送給婦人,婦人半信半疑地接過男子拿出來的東西。
一打開,婦人臉色大變。
“好你個紀連中,你明知我聞不得桂花的味,你說這桂花頭油是買給我的,你打量着我是個傻子不成?”婦人将東西重重扔在地上,桂花頭油灑了出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便是隔得老遠的人都能聞到。
“你快說,你買這個東西是準備送給哪個小娼婦?”
名叫紀連中的男子眉清目秀,是那種奶油小生的長相。反觀那婦人皮膚黃黑,面貌也是極為的普通。
燕遲剛才就認出了他們,婦人閨名謝盈,是世家望族謝家二房的嫡女。而紀連中原本不過是一個窮秀才的兒子,被謝盈瞧中之後成為謝家二房的女婿。
這對夫妻地位不匹配,長相也不相配,一個圖權勢金錢,一個圖外表皮相,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紀連中成為謝家的女婿後,便搭上了聿京讀書人的上等圈子,結識了一些諸如魏啓那樣好出身的書香門弟出來的公子。
燕遲之所以認識他,正是因為魏啓。
詩會之上,魏啓屢屢制造和原主巧遇的機會,身邊總是跟着一個巴結讨好的小跟王族,那人便是紀連中。
謝盈自己長得不好看,那些家世好些的男子看不中她,家世略差的她又嫌別人長得不好看。挑來挑去年紀大了,眼光也跟着放低,只圖男人的好看知情趣,這才挑中了家境微寒的紀連中。
她雖是嫁給紀連中,世人卻皆戲稱紀連中是謝家的上門女婿。原因無它,只因他們婚後所住的宅子都是她的嫁妝。正是因為如此,紀連中在她面前矮了不止一截,平日時對她多有讨好和溫柔小意,根本不敢納妾之心,甚至有她在時都不敢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好你個紀連中,如果沒有謝家,你算個什麽東西!”
“夫人,有什麽話我們回去再說。”紀連中好面子,最怕謝盈揭他的老底。“我明明是想買蘭花香的,定是那掌櫃拿錯了。”
謝盈哪裏肯信,從袖子取出一物甩在紀連中的臉上。“你還敢說你是買給我的,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了相好。你說這個給你寫情詩的女人到底是誰?”
那是一張紙,上面寫有字。紀連中剛想去撿,即被謝盈身邊的丫頭搶先一步。那丫頭将紙展開,故意讓圍觀的人看清楚。
雖然離得有點遠,但燕遲和盛瑛都變了臉色。
因為那紙上的字跡,正是原主的。原主心氣高,為人也十分要強,事事都希望搶在人前。若不是這般性子,也不會明明琴藝不精還非要出風頭。每每參加詩會雅集,必定會參與詩詞評比,自然處處留下過字跡,所以這張紙一旦傳來,一定會被人認出來。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燕遲是沒有想到的,但又覺得并不意外。原主和魏啓的事始終是一個大雷,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人曝出來,與其日後時時防着,倒不如一次來個痛快。
她被賜婚給寧鳳舉,不知多少人在背地底眼紅。這局雖不知是誰作的,但無外乎是見不得她好的那些人。
“福娘,這些事不宜理會,咱們趕緊走。”盛瑛小聲道。
事關女子的名聲,越是出面理論反倒越是落了下風。
“姐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與其讓這些人胡說八道,倒不如我親自現身說法。你看。”她指了指人群之外,“那是不是趙家的馬車?便是我們想走,只怕是有人不願意。”
趙家的馬車一停,趙嫣迫不及待地自己下了馬車。一張臉上全是興奮與激動,走路都恨不得腳底生風。
盛瑛心裏一個“咯噔”,“福娘,你先走,我留下來。”
燕遲挺感動,但原主的事盛瑛根本不知道,縱然留下來也沒什麽用。
不過是一張有字的紙而已,又沒有署名。
說到這點,她無比慶幸原主還算是有些防備。哪怕是和魏啓私下有書信往來,但都沒有留下除了字跡以外的把柄。
趙嫣撥開人群,大喊道:“謝小姐,我認得這個筆跡!”
謝盈一聽,忙問是誰。
趙嫣下意識環顧四周,目光定在燕遲和盛瑛這邊。
“這字跡認識的人不少,不過敢說真話的不多。”她臉上的興奮之色藏都藏不住,到底年紀不算大,眼神更是不加掩飾。
有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燕遲和盛瑛。
盛瑛身形往前,将燕遲護在自己身後。
謝盈也看了過來,面色明顯一僵。看她的表情應該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神情間開始有些慌亂。
無論是盛瑛還是燕遲,她都不想招惹。
謝家雖是百年大家,但盛瑛和燕遲的身後不僅有盛家和侯府,還牽扯到那位身份最為尊貴的廣仁王。
“行了,這事回去再說。”她狠狠瞪了紀連中一眼,打算暫時息事寧人。
趙嫣哪裏肯依,“謝小姐,你們謝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豈能容忍這樣的事污了你們謝家的門庭。”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值不當讓別人看笑話。”
趙嫣笑起來,“我看謝小姐是不是怕了?既然他們都做得出這樣的醜事,你有什麽好怕的?哪怕是捅出來,說不定被蒙在鼓裏的人還會感謝你。”
謝盈有些糾結,目光閃爍。
紀連中這時不知抽什麽風,忽然跪在她面前。
“夫人,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這事都已經過去了,是那個女人先勾搭我的,我根本就沒有搭理她。”
燕遲都快氣笑了。
信确實是原主寫的,但委實稱不上是什麽情詩。且這信也不是寫給紀連中的,而是寫給魏啓的。
至于東西是如何到紀連中手裏,又是如何被謝盈發現的,她沒有興趣知道。她此時只知道背後的人不僅想搞臭她的名聲,還想惡心她一把。
這就不能忍了。
她大大方方地走過去,睨視着紀連中和趙嫣二人,然後從謝盈身邊那個丫頭手中拿過那張紙,姿态十分輕蔑地掃視了一眼。
“謝紀氏,你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
謝紀氏三個字,像一個耳光扇在紀連中的臉上。世人戲谑他是謝家的上門女婿者不在少數,但還沒有敢當着他的面這麽說。
他眼神先是一變,觸及燕遲的目光之後又陡然一縮。
原主本就是有聿京第一美人之稱,以前就有不少的愛慕者,這位紀連中就是其中之人,但此人愛慕原主純粹是因為男人好色的劣根性,屬于有賊心的那種。
燕遲方才那個淩厲的目光,讓他下意識感到一絲恐慌。
“自然是寫信之人給我的。”
“那這寫信之人是誰,你可否說出來。”
不少人雲裏霧裏,不知道其中緣由。
趙嫣卻是極為亢奮,“紀公子,你說啊。燕大姑娘都讓你說了,你有什麽不敢說的!”
燕遲還在笑,笑得極冷極諷刺。“趙家的家風果然不錯,趙二姑娘如此之熱心,還真是讓人意外。”
清貴人家自命清高,絕對和熱心二字扯不上關系。
趙嫣一噎,爾後又滿是興奮。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她倒要看看等會這位燕大姑娘要如何收場。
“紀公子,你沒聽到她的話嗎?你快說啊!”
紀連中反倒猶豫了,因為這和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燕遲饒有興致盯着他,然後又看了看手中的紙。“一夜驚雨人不眠,百花凋零滿地殘。縱使春風留不住,亦有青翠滿枝頭。可嘆世人無情顧,只恨風起無定時。我欲借問九重天,何時月明到我家。”
原主确實掐尖要強,但也多愁善感。她與魏啓往來書信,或有些許的不明情愫,其中更多的想找個人抒發自己的心情。
她将信的內容念了出來,紀連中更是摸不清她的用意。盛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卻不知為何又無端地相信她能解決此事。
“詩是我寫的。”
一語如驚雷,所有人都震驚了,包括謝盈。謝盈臉都白了,她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真的只是想揪出和丈夫糾纏的女人。
趙嫣更加興奮了,燕大姑娘自己都認了,這事跑不了。她倒要看看一個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的女人,王爺還會娶嗎?
燕遲接着又道:“但卻不是寫給紀公子的。”
這詩說是抒懷更貼切,要說情詩也勉強。若是自己有感時作來孤芳自賞,誰也挑不出什麽錯處,錯就錯在東西在別人手裏。她不想否則東西的真假,因為她知道這個理由最是站不住腳,所以她幹脆承認。
紀連中喉嚨像被鬼掐住,原本他是想一步步引導衆人去猜測。可是現在燕遲自己認了,他反倒措手不及。他想說詩是寫給他的,但他真的說不出來,因為這東西是他趁魏公子不注意偷拿的。
“東西确實不是我的,是我無意中得到的。”
事到如今,他只能是先撇清自己。
“是嗎?”燕遲比誰都知道,原主究竟做過什麽,她比誰都知道如果真的繼續追問或是查下去,結果都不利于自己。
既然她伴了虎,焉有不狐假虎威之理。她是寧鳳舉未過門的妻子,這些破事爛事她解決不了,所以她決定讓那個男人出面。
“既然信不是紀公子的,再問下去也沒什麽結果。”
趙嫣不依,“燕大姑娘,信不是寫給紀公子的,那你是寫給誰的?”
燕遲看着她,微微一笑。
“寫給誰的我不便說,但其中內情廣仁王最是清楚,不如我請他來給大家解惑?”
一聽她要驚動廣仁王,謝盈已經面無人色,紀連中更是有不好的預感。盛瑛提着的心終于放下,既然福娘說王爺知道內情,想來是不用擔心的。
唯趙嫣不怕禍大,興奮到臉都開始扭曲。
“好哇,燕姑娘快去請王爺吧。”
“燕姑娘,這事定然是有誤會。”謝盈不敢惹禍,她現在隐隐有種中了圈套的感覺,“我回去仔細查明,一定給燕姑娘和王爺一個交待。”
她眼神不善地看着紀連中,她是喜歡這男人不假,但如果這男人想拿他們謝家作賭去謀前程,那她只能不仁了。
“對,對。燕姑娘,這事确實有誤會,我們一定會給你和王爺一個交待。”紀連中也覺出不對,他不敢再冒險。
“方才我認出這封信之後,已派人去請王爺,想來他應該很快來了。”燕遲在看到遠處那頂低調的轎子後,笑着對衆人道。
衆人皆驚。
這時轎子離近,有人高喊王爺駕到。
所有人跪了一地,恭迎着那從轎子上下來的矜貴男子。
寧鳳舉一眼就看到那個拿自己當槍使的女子,他不僅不生氣,反倒有種隐秘的歡喜。這女人一出事就知道找自己,看來是對他有完全的信任。
燕遲上前,将事情說了一遍。她聲音嬌氣中帶着些許氣憤,完全是一個告狀的模樣,絲毫不忌諱周圍人驚詫或是震驚的表情,一心只想讓人給自己撐腰。
末了,她很是委屈是來了一句,“原是我閑暇時寫來玩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到了紀公子手中。”
趙嫣想插嘴,但又不敢,也不知從哪裏插話。畢竟燕遲說得不僅詳細,而且沒有任何的遺漏之處,除了最後那句為自己申辯的話。
紙張被遞到寧鳳舉手中,寧鳳舉皺着眉頭看了兩遍。換成任何男人,看到自己未婚妻給別的男子寫過這樣的信,心情應該都不會太好。
罷了。
不過是這女人不通風月不知事犯的錯,他若是真的計較只會是自己給自己添堵。他如此安慰自己,卻止不住心底的酸意,氣勢也越發的森寒。
哪怕是在街頭之上,壓抑的氣氛連遠遠躲着偷看的人都能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開口,有人期待有人擔心。他的一句話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更可以讓人生不如死。
燕遲也在等,她不擔心自己,因為她知道哪怕事實如此,這個男人也不會容忍自己未來的妻子背上一個和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的名聲,更不可能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
她剛才提示得很明顯,所以她等着這男人為她撐腰。只要證明這東西并非是她寫給別人的,哪怕是紀連成能拿出更多的詩她也不怕。
衆人不敢看寧鳳舉,她卻是敢看的。
這男人蟒袍金帶,一看就是剛從宮裏出來不久。如此氣場強大又俊美的的未婚夫,大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她的目光和寧鳳舉的眼神一相遇,立馬露出嬌怯之态,十足一個受了委屈想求安慰的小可憐。
寧鳳舉眸色一暗,似有火光乍現。
他壓了壓心頭的悸動,冷冷地看向紀連中。
“此乃本王未過門的妻子寫給本王的信,為何會在你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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