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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節晚自習下課,李老師前腳剛走後腳江愁就開始收書包。利用午休和課餘時間,他的作業基本上寫得七七八八,要帶回去的東西不多,沒一會就收好了。
“麻煩讓一下。”
“馬上馬上。”
正占着過道和卓霜說話的魏志勳連忙朝側側身子讓出條路來。
“哎等等,小同學,我有事問你。”
卓霜巍然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假裝沒看到江愁皺起的眉頭。
“一點小事,很簡單,花不了你半分鐘時間。”
江愁呼出肺裏的濁氣,按捺住心頭的焦躁,盡可能冷靜地問,“什麽事?”
“今天的物理作業難嗎?不帶課本回去有沒有問題?”
卓霜在一堆課本和練習冊中挑揀了半天,最後在要不要帶物理課本回去這件事上犯了難。
“最後幾道大題會可能要用到這裏的內容。”
為了能早點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對話,江愁直接把卓霜的課本翻到指定頁數。卓霜注意到他的手不像某些男生那樣指節上都長着粗粗的體毛,手指又細又長,末梢尖尖的,手背皮膚透着冷調的無機質白,連青紫色的血管都能看見。
“就這兩個地方。”
“謝了。”
卓霜說到做到,得到答案就把路讓了出來。
江愁拎着書包匆匆走過去,快得像在刻意躲避什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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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
卓霜對着他的背影來了這麽一句,他腳步微停,聽見了卻沒有半點回應。
待他走遠,目睹了全過程的魏志勳幽幽來了句,“卓哥,這位小同學看起來是相當不待見你啊。”
卓霜把注意力放回魏志勳身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少說一句會死嗎?”
他這表情說不好是生氣了還是沒有,魏志勳有點發怵,但人不能慫,他還是梗着脖子繼續唱反調,“又不是我讓他不待見你的。我看這小同學臉皮薄得很,你語文課來那麽一出,是個人都不會待見你。”
“臉皮薄。”卓霜把這幾個字咀嚼一遍,“你說對了一點,他确實臉皮薄。”
“啊?”魏志勳沒懂他打什麽啞謎,“說真的卓哥,你今天怎麽來那麽晚,好不容易分到了一個班,我還以為能跟你同桌呢。”
卓霜撩起一邊眼皮,明知故問,“老傅哪點不好?”
他口中的老傅是魏志勳的同桌傅衡,一個生了副文質彬彬書生相的瘦高個子男生。
“他不是哪裏不好……唉,說不清,就這樣吧,提前給那位小同學默哀,被你這麽個混賬玩意給看上,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滾。”卓霜笑罵,“我跟這位小同學友誼之花才剛發芽,你不要從中作梗。”
“你肉不肉麻?”魏志勳起了一手臂雞皮疙瘩,“說吧,他哪裏得罪你了?”
“哪裏都沒得罪,我就是覺得他這個人很有意思,打算認真跟他發展下友愛的同學關系。”
卓霜
“你還來真的?”魏志勳以為他不過是在開玩笑,“你真的要跟他做朋友啊。”
卓霜驚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來假的了?”
深谙卓霜本性的魏志勳擺擺手,“行吧行吧,我懂了。卓哥,體育課那會吳大偉跟你說了什麽?”
“一點狗屁不通的流言蜚語罷了。”
眼看班上人走了大半,魏志勳也準備回去收拾書包走人,臨走之前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卓哥,過兩天要不要一起去體育館打球?”
卓霜磨了半天洋工終于收好了書包,扣上扣子往肩膀上一搭,“不去,有事。”
魏志勳直覺他在撒謊,“你能有什麽事?”
“就是家裏有事,怎麽,想知道?”見他滿臉寫着想知道,卓霜古怪地笑了下,“除非你的名字能寫進我家戶口本否則沒門。不說我會不會找你這麽黑壯的對象,想進我家戶口本的話,泰國三日游了解下?”
知道自己被耍了,魏志勳氣急敗壞地罵了聲靠。
卓霜伸了個懶腰,“別想了,我真的有事……嗯?”
放學的點大部分人都是往外走,所以從外面進來的人就會尤為格格不入。
體育課那會有過一面之緣的謝瑤瑤拎着書包大大方方地走進來。
因為她不是這個班的人,所以還在教室裏的人都或多或少把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視若無睹地徑直走向教室的後排,更準确一點,是卓霜在的地方。
看到那個空了的座位,她的表情有點複雜。
“我能跟你談談嗎?” 她直視着卓霜,從眼神到肢體語言都透着寸步不讓的堅持。
卓霜把椅子推進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圍巾,忽略掉擠眉弄眼的魏志勳,“沒問題,走吧,路上慢慢談。”
·
A大附中依山而建,坐落在一片曲折的街巷中,校門口的行車道因為歷史遺留問題一直得不到擴建,每到放學時間都被前來接送的私家車堵得水洩不通。
江愁快步走過那排什麽價位都有的私家車陣,到巷子外的車站等他每天要坐的209路公交。
今天他運氣不錯,不到五分鐘就等到了車,車上還有幾個空位置。
學校到他家五站路,不堵車的話其實很快,二十分鐘就到了。
下車後他還要步行一段距離,路過24小時便利店的時候,他推門進去,駕輕就熟地拿了兩份炸雞便當。
“你是A大附中學生?”
收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約莫是晚上站班太無聊,便主動和他搭話。
“是。”他低頭從錢包裏挑了張紙幣遞過去。
“高幾了?”
女人接過錢,對光看了看沒問題就開始給他找零。
“高一。”
雖說态度語氣冷淡,但他基本上有問必答。
“不愧是附中,真辛苦啊。我女兒的學校六點就放了,我還尋思着給她找個家教補補課。”她把找的那堆紙幣和硬幣放到他手裏,“讀書的年紀就別總吃這個了,沒營養還對身體不好,要你家裏人給你做點有營養的。”
江愁低下頭,正好對上玻璃櫃臺上的倒影,而倒影裏的那個人同樣回望他。
他試探性地彎了彎嘴角,這表情在別人身上是微笑,在他身上說不出的怪異和不協調。
“我媽今天沒空做飯而已。”
·
竹園小區是零幾年的樓盤,有那個年代大多數樓盤的通病,那就是沒有電梯。江愁上到六樓,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兩室一廳的小戶型,通過壓榨廚房和次卧的面積讓客廳看起來比實際寬敞,然而代價就是次卧勉強只能擺下一張床一副櫃子,剩下的空間連落腳都困難。
他沒回自己那堪比鴿籠的房間,坐在餐桌前,邊吃晚飯邊寫剩下的作業。
微波過頭的炸雞外面一層酥皮是軟的,吃在嘴裏都是澱粉,而裏面的肉又硬又韌,他三下兩下吃完便當把盒子丢進了廚房的垃圾桶就當做是解決了晚飯。
十點鐘江素晴下班回來,看了餐廳裏的他一眼,疲憊地單手撐牆換下高跟鞋,臉孔被滑落的長卷發遮住了一半。
疏于保養的皺紋和眼袋淡化了她那富有攻擊性的美貌,令她看起來滄桑又倦怠。
“你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去随便做點。”
換上輕軟的拖鞋以後,她說話的聲音才沒那麽有氣無力。
江愁指着桌子上那份沒有動過的便當,“我吃過了,順便也給你買了份,你要是想吃的話就吃吧,我讓店員熱過了。”
她掃過桌子上擺着的便當,眼神微微閃爍,然後生硬地說,“以後少吃點這種東西。”
“我知道了。”
江愁繼續低頭寫作業,她進屋去洗澡換衣服,再出來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情了。
她坐在他身邊,就着啤酒吃他買來的便當,吃了一半實在吃不下去了。
“以後不要買了。”
“嗯。”江愁眼睛還落在練習冊上。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回房睡覺,“我們能談一下嗎?”
“你說。”
“你不是對我們有什麽意見?”
江愁停住筆,“怎麽突然說這個?謝叔叔跟你說什麽了嗎?”
“跟你謝叔叔沒有關系,我就是晚上睡不着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
謝叔叔是她現在的老公,離異,小孩判給前妻,兩人三年前結婚,都沒打算再要孩子。
“沒有,我對你們沒有意見。”
這一番話她應該醞釀了一段時間,就趁着今晚謝順出差不在才方便開口。
“你說沒有意見,但是你看看你怎麽做的?一個寒假光我看到的不叫人都有五六次,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住在這裏我也有壓力,你能不能不要按你自己的性子來?”
江愁垂下睫毛,停止手上的書寫,“嗯。我知道,你們能讓我在這裏住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你要真能懂就好了。”她皺起眉,“別又是嘴巴上你知道了,做的事又是另一回事。”
江愁重新看向自己的數學作業。
由于着實心煩意亂,不算難的題目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堆亂碼。
還是在學校裏好,起碼在學校裏他可以假裝自己不用操心這些破事。
“媽,住校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我問了,現在還有床位……”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江素晴就更加生氣,“你還說你對我們沒意見?”
住校需要家長簽字的表格,他上學期期末就找班主任拿了表格,誰知道她怎麽都不肯簽字。
“每意見你住校做什麽?我好吃好喝供着你,是讓你嫌棄我們的?”
“我想給你減輕點壓力。”
“你能懂點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江愁嘆了口氣,打算結束這場紛争,“你當我沒說過這件事吧。”
她橫眉瞪眼,依依不饒地追着他念叨,“你說都說了,我怎麽可能當沒發生?”
“……我作業還沒寫完。”
“你在學校就不知道抓緊時間嗎?”
“我錯了。”
看他不說話了,她這才閉上嘴回房間睡覺。
斷過一次的思路要再撿起來不太簡單,他勉強寫完剩下的部分,洗了個澡回房躺到床上。
雜物間改成的卧室十分簡陋逼仄,他望着天花板上銀色的瘢痕慢慢閉上眼睛。
半年前,一直照看他的外婆因病去世,他媽媽思前想後,終于決定負起一個母親的責任,于是他搬來跟她和她的再婚對象同住。
都過了這麽長時間,他還是睡不習慣這張床。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有認床這麽奢侈的毛病。他翻了個身,感覺神經依舊緊繃,沒有半點放松的感覺——這裏是他媽媽的家,但不是他的家。
他已經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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