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A大附中校食堂位于宿舍樓北側,以低廉的價格和糟糕的味道著名而聞名,一般來說只有財政赤字的住校生和吃低保的貧困生會選擇光顧。

中午飯點,二樓小炒區跟往常一樣,幾個窗口面前排長龍,剩下的無人問津。

江愁端着盤子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還沒坐下就在入口處看到個熟悉的家夥。

“我能坐這裏嗎?”

江愁聞聲擡頭,謝瑤瑤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裏寫滿了挑釁。

“我說不能有用嗎?”

“你覺得呢?”她揚起下巴,二話不說把自己的錢包塞他手裏,“拿着,我去打飯。”

“你确定要吃食堂?”是個人都聽說過附中食堂有多難吃,江愁恐吓她,“可能吃到蟲。”

最怕蟲子的謝瑤瑤咬咬牙,“我确定。還有冬天哪來的蟲?”

見她打定主意要來這裏體驗一下生活,江愁嘆了口氣,掏出飯卡遞了過去,“食堂有規定,不收現金,打飯要用這個。”

謝瑤瑤尴尬地停頓了一下,“謝了。”說完她又兇巴巴地補了一句,“我錢包在你手上,不許跑。”

江愁嗯了一聲,“你再不去就只有剩菜了。”

謝瑤瑤一步三回頭地打完飯回來,看到江愁還在原地,滿意地松了口氣。她沒有立刻坐下,先取出紙巾擦了擦油光锃亮的桌椅,确定不會弄髒裙子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一共打了兩個菜,土豆絲和小白菜,結果一個軟得筷子夾不起來一個夾生,她勉強吃了兩口就再不肯再動筷子。

“比我想得還難吃。”她皺着鼻子抱怨,“阿姨沒給你零花錢嗎?你怎麽天天吃這個?”

“你專程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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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謝瑤瑤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我回過神來所有人都說你偷東西?!”

“我沒有偷。”江愁低下頭,平靜地說,“我不偷東西。“

謝瑤瑤冷哼,“我當然知道你沒偷,所以才問你到底怎麽回事。”

“沒什麽,被人算計了而已。”

即使是說自己的事,江愁仍舊沒什麽情緒起伏,和激動的謝瑤瑤形成了鮮明對比。

“被誰?”

“周澤正。”

“是不是……六班還是七班的那個混混?”

謝瑤瑤追求者衆多,不可能每個人都有印象,只隐約記得有個這麽個人糾纏過自己一陣。

“嗯,是他。”

“他陷害你做什麽?”她按住太陽穴,努力回想經過,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等等,我想一想……他不會是把你當成我男朋友了吧?”

“嗯,就是這樣。”

這事完全黑色幽默:謝瑤瑤是謝順的女兒,離婚後判給謝順前妻,偶爾會來謝順這邊吃飯,去年正好考進了A大附中,跟江愁成為了同學。他們在學校裏接觸不多,軍訓那會江愁按他媽江素晴的意思給謝瑤瑤送防曬霜,卻偏偏被周澤正看到了。

兩個人新仇舊恨加一起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謝瑤瑤啞口無言,“對不起。”

江愁皺起眉頭,“跟你沒關。”

“你不用安慰我……”謝瑤瑤甕聲甕氣地說,“就是我的錯。”

“我沒安慰你,我跟他的仇不差你這點。”

“啊?”謝瑤瑤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表情很呆。

“我跟他一個初中的,有一次他考試作弊被舉報了,找不到是誰做的就把這筆賬算我頭上,因為我覺得他是個垃圾,從來不給他好臉色。”

初中的時候,周澤正明裏暗裏給他使了不少絆子,他本以為高中能和這塊狗皮膏藥說拜拜,誰知周澤正家裏有錢,硬是花了十幾萬把他塞進附中。

那天他身體不舒服,跟教官請假回寝室睡覺,結果周澤正那個狗腿子一回寝室就說丢了錢。瓜田李下,這種事情他根本不可能解釋得清楚,然後謠言就傳開了。

至于說當中沒有某些人的推波助瀾他絕對不信。

謝瑤瑤氣得發抖。附中對偷竊嚴懲不貸,得虧是沒證據,要是周澤正他們心思再歹毒一點,僞造點什麽證據出來,後果她根本不敢想。

“就這他還要找人打你?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別的重組家庭什麽樣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還挺喜歡這個多出來的弟弟,偶爾放假兩人會一起寫作業。

江愁眼神閃爍了一下,“卓……他連這個跟你說了?”

他還是沒法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個名字。

謝瑤瑤沒注意他的這個小停頓,“嗯,他告訴我的。”

“你們就說了這個?”

“我還讓他千萬不要相信流言,他說不會的,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得出你不是這種人。”提起這點,謝瑤瑤更加沮喪,“要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就好了。”

卓霜真的這樣說了?想起早上他和魏志勳擋在自己前面的樣子,江愁心頭五味雜陳。

他不是沒渴望過會有人相信自己,為什麽偏偏是這個人?

可能,也許,這個人是真的想和自己做朋友,而不是一時興起的戲弄。

冬天飯冷得快,他重新拿起筷子,一口口地把冷透的飯菜往嘴裏送。吃完以後,他端着空盤子站起來,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謝瑤瑤,我注意到一件事。”

“什麽?”

“學校外面的路燈有幾盞是壞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修好。”

“啊?突然說這個做什麽?”謝瑤瑤不解。

“晚上回去的時候注意點,最好不要一個人走。”江愁露出個有點古怪的笑,像是篤定晚上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怕不安全的話就叫幾個朋友跟你一起,反正千萬不要落單。”

“哦,好。”

謝瑤瑤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緊接着一股不安席卷而來,将她整個人淹沒。

·

上午課間卓霜提了句要找某人算賬,下午魏志勳就拉了個讨論組,把跟那件事有關的人都拉了進來。

讨論組的名字十分嚣張,叫“打倒驚天大煞筆”,至于這個驚天大煞筆是誰,群裏幾個人都心照不宣——除了九班那個姓周名澤正用鼻孔看人的弱智還能是誰?

作為這群人的精神領袖,卓霜只在剛進來的時候發了個微笑表情就開始潛水,一直潛到了放學。

“江小愁同學,明天見。”

江愁還是老樣子,下了晚自習就一刻都坐不住,光速收拾好書包往外走,連卓霜跟他說再見都跟沒聽見似的。

昨天還知道跟我說拜拜呢,卓霜有些不是滋味地想,手上半點都沒閑着,邊往書包裏扔課本和習題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消息記錄99+,主要是魏志勳和隔壁三班的唐烨在說話,傅衡和黎世川偶爾插兩句嘴。

“叫幾個人放學把他打一頓就老實了。”是魏志勳這唯恐天下不亂的。

“支持,贊成,這小子就是皮癢欠打,老魏我們找個沒人的時候……”是他的忠實擁趸唐烨。

卓霜手指動了動,“請允許我提醒你們一下,打架被抓到輕則記大過重則開除,要不要為一個人渣賠上前途,你們最好考慮清楚。”

附中的校風甚嚴,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就在不斷強調學校絕不包容打架這種暴力行徑,換成狗都要形成條件反射了。

“卓哥你總算開口說話了,沒有你,我們簡直群龍無首啊。”天知道為什麽明明在一間教室,魏志勳還是要在群裏說話,“我上課一直給你使眼色。”

“聽課,沒空。”

卓霜效仿他那位小同桌的風格冷酷地回了他四個字。

還挺爽的。

“可不把那家夥揍一頓我心裏不痛快!”

“要是真記大過,我媽能把我殺了,草,難道要讓那孫子繼續橫着走?”

打一棒子就該給顆甜棗,卓霜把0他們的哀嚎看在眼裏,“誰跟你說這件事就這麽算了?真算了我吃飽了撐的把你們找來?揍他一頓是肯定的,反正……”

“反正什麽?”

“卓哥你難道有後手?”

“卓哥你能不能有話快說?”

連話少的黎世川和傅衡都被卓霜這個“反正”給炸了出來。

然而卓霜是誰,是你越想知道他越不說的混賬玩意,這一大喘氣就喘了五分鐘。

那頭群友抓心撓肝,這頭他慢條斯理收拾書包,收拾好了就頂着魏志勳那要哭了的哀怨目光,施施然地出了教室。

教室裏明亮的燈光照亮了他左半邊臉,而右邊浸沒在寒冷的冬夜裏。光影交接的地方輪廓更深,他薄薄的眼睑上折了一道,眼珠閃爍着無機質的光澤。

“我手上有他的把柄,而且是他屁都不敢放一個的那種把柄,你們揍就是了,只要別讓其他人看到,他沒膽子搞你們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群裏宛若炸開鍋。

“靠,你卓哥還是你卓哥。”

“卓哥牛逼啊,搞這些暗搓搓的手段還是要看我們卓哥。”

“?”

一個簡單的問號,體現了威脅、疑問等并不簡單的情緒。魏志勳看得發怵,趕緊轉移話題,“卓哥,什麽把柄這麽牛逼?”

“出于對某位小同學隐私權肖像權的保護,我得暫時保密。”

這到底是想說還是不想說?魏志勳簡直無語,“卓哥,我提醒你一下,你這不叫保護小同學的隐私權肖像權,你這叫臭不要臉故意吊兄弟胃口,是一種非常非常欠揍的行為。”

“……”

“卓哥?你是不是生氣了?”

“卓哥,我錯了,我再不說你不要臉了,你就告訴我呗?”

看卓霜半天不回複,魏志勳慌得一批,趕忙拉下臉來道歉。

“卓哥,你英明神武,兄弟們在您的帶領下才能考進一班,您可千萬別抛棄我。”

然而真相是卓霜沒有邊下樓梯邊看手機的習慣。

等他再掏出手機,在魏志勳的一片刷屏裏他冷不丁看見傅衡的名字。

傅衡提了個代表絕大多數人心聲的問題。

“卓哥,我一直想問了。你怎麽突然說要罩着那個江愁?”

為什麽?卓霜細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飛快地打出一句“因為他長得好看”,但不知怎的,這句話停在輸入框裏半天沒發送出去。

只要再往前走一點就能看到來接他的那輛車,可他偏生停下了腳步,往燈光照不到的某個角落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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