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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果不其然謝順沒有搭理他。江愁沒多想,換鞋子進門,整個過程裏謝順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刺得他如芒在背。

看出謝順今晚情緒不對,他不準備去觸這個黴頭,打算倒杯水就回房間待着。

廚房離客廳沒多遠,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他沒多想,察覺到身後有人時已經太遲了。

謝順又高又壯,光站着就把狹窄的路口給堵死了,端着杯子的江愁不得已跟他對上,局促地問他能不能稍微讓開一點。

可惜謝順完全沒把他的請求聽進去,眼球布滿了血絲,鼻翼不斷翕張,開口就是股濃烈的酒氣,“你還打算賴多久?什麽人什麽命,真當自己是享福的大爺了,我要是你就早點辍學出去打工,別死皮賴臉地賴在別人家裏不走。”

他像平時一樣,低着頭一言不發,等謝順什麽時候罵夠了什麽時候放過他。

喝醉了的謝順比平時還要難纏,“裝你媽的死,老子問你話呢,你爹呢,你爹死了?滾到你爹那去,他都不管你要老子管你,你是個什麽東西?野種,我呸。”

“我不知道他在哪。”

他鬼使神差地回了這麽一句話,謝順瞬間看起來更加憤怒。

“還敢頂嘴?他不管你,那老子就代替他好好管教下你這個小雜種。”

成年男人的手勁比他想得還大,江愁的腦袋被打得往一邊偏去。

平時謝順最多口頭上發洩兩句,但這樣對他動手卻是第一次。這一下把他打懵了,有幾秒鐘他眼前都是黑的,連疼都感覺不到。

“這是我家,滾出去!”

謝順這酒瘋一撒就停不下來,堅硬的拳頭接二連三地落下來,他用盡辦法去擋,但還是有幾下落在太陽穴附近,疼得他眼冒金星。

這樣挨打不是個事,他捏緊了拳頭想反擊,可臨到動手的一瞬間他又猶豫了。他想到了他媽媽,想到如果他跟謝順打起來,她夾在中間會不會很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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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想還手?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住老子的,還想跟老子動手?”

謝順一腳踹在他肚子上,他沒站穩,差點撞到身後的冰箱。

“動手,讓你跟老子動手,你敢動老子一下老子就把你殺了。”

他努力站起來,做了個深呼吸,找準時機,用力地把謝順往旁邊推去,然後慌不擇路地狂奔進房間,砰地一聲把門甩上,再從裏面反鎖。

逃掉了,這念頭産生了還不到十秒鐘謝順就追了上來。

“開門!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子不姓謝!”

·

脆弱的門板被踹得砰砰作響,随時都有可能支撐不住。外頭的男人還在罵罵咧咧,他捂住耳朵不去聽這滔滔不絕的污言穢語,不慎碰到被打的地方,又倒抽一口冷氣。

狹窄的卧房裏除了一張床一副櫃子就沒什麽站人的空間。他倒在床上,擡起一條手臂遮住眼睛,胸膛劇烈地起伏。不知道傷到了哪裏,他渾身都疼,尤其是被打過的地方,似乎還能清晰地回想起被打的觸感。他想,他還不至于為這種事哭出來,他只是太難受了——說不出具體是哪裏難受,可能身體上和心上都有一點。

本來他想的是今晚寫完作業就去刷刷題,畢竟附中學習壓力還是很大的,但剛剛的那一頓毒打打得他半天都緩不過來,腦袋暈暈乎乎的,被踹到的側腹隐隐作痛,除了無窮無盡的憎惡就是那個長久以來困擾着他的疑問,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麽要被生下來呢?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意義嗎?

他說他不知道他爸爸在哪,這是真的,他從沒見過這個給予了他一半生命的男人。

和很多小朋友不一樣,他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外婆。他從生下來開始就由外公外婆撫養,爸爸媽媽對他而言都是很遙遠的概念:媽媽是每個月會來看他一次,總是一臉不耐煩的漂亮女人,而爸爸……從他記事開始就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對于他的身世,外公外婆諱莫如深,後來是實在瞞不住了才隐約對他提及過一兩句。

他媽媽年輕的時候經朋友介紹和一個姓卓的男人搞對象。這姓卓的男人雖然窮,但架不住風度翩翩儀表堂堂,懂情趣還會花言巧語,兩人迅速墜入愛河,不到一個月便發展至同居。

等她肚子大了,急着辦證的時候才發現這男人不僅早有家室,孩子都滿月了,跟她在一起完全是貪圖美色加上一時興起,根本沒打算當真。

他的出生恥辱且不光彩,完全就是為了時刻提醒她曾被有婦之夫欺騙的過去,所以他能夠理解為什麽她不想看見自己。

但能理解不代表不會怨恨,他恨很多人,沒有哪一天不恨,恨他媽媽,恨他自己,更恨自己素未謀面的生父,恨他們要不負責任地把自己創造出來,又恨自己要死皮賴臉地活着,沒有辦法一了百了。

謝順至少說對了一件事,他就是不要臉,只有不要臉的人才會這麽不知足,才會白眼狼一樣地恨那些為他嘔心瀝血的人。

因為想得入神,過了好一會他才意識到是自己包裏的手機在響。

電話是卓霜打來的。要接嗎?他翻出手機,茫然地看着閃爍不停的界面和“卓哥”兩個大字。

這個人也姓卓,還和那個卓霜同名,但是他不恨這個人,這個人是他灰暗生活裏出現過的最美好的奇跡。

外頭的謝順估計是罵得累了,已經回房間休息去了,房間裏安靜得只能聽到他不規則的呼吸聲。

“喂。”他接起電話,努力克制着自己胸膛裏翻湧的負面情緒,用最稀疏平常的态度問道,“有什麽事嗎?”

“我到家了,就想着給你報個平安。”

卓霜的聲音一如既往充滿了朝氣,要不是下午才見過低落又陰郁的他,江愁大概會以為這個人真的無堅不摧。

江愁閉上眼睛,甚至能想象出卓霜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手機一只手轉筆的懶散模樣。

這幅畫面使得他心裏猙獰的怪物不再蠢蠢欲動。

“那就好。”他低聲說,“麻煩你了。”

“多大點事,需要三番五次道謝嗎?你要真的覺得過意不去下次就早點接電話。”

“對不起,我這邊剛剛……有點事。”

這邊他在盡力粉飾太平,然而還是低估了卓霜的敏銳。

“江小愁,是我的錯覺嗎?你的聲音有點奇怪。”

他愣了一下,遲鈍的大腦轉了半天,最後盡量裝作睡意朦胧的樣子,“嗯,因為我已經睡了。”

騙人。現在才剛剛十點鐘,平常這個點他連作業都沒做完,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很顯然卓霜也想到了這點,更加懷疑地追問,“真的嗎?”

“真,真的。”

他不是很習慣撒謊,這麽簡單兩個字都說得磕磕巴巴的。

不知道卓霜信了沒有,不過暫且算是放過他,“我以為你這種學霸要刷題刷到十二點呢。”

“嗯,沒什麽心情……”

“你要接着睡嗎?我可以給你唱搖籃曲哦。”

搖籃曲是什麽鬼?江愁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暫時睡不着了,你想說什麽我都可以聽。”

其實是他想再聽聽這個人的聲音,一點也好,讓他不要去

想那些陰暗的東西。

“我想想,好像沒什麽可說的,對了,我回家還沒洗澡,一身汗。我跟你說,我基本上每天都要洗澡,一天不洗都覺得渾身難受。”

江愁閉上眼睛,輕聲說,“……那你去洗澡吧,我挂了。”

“別挂。”

卓霜連忙叫停,“我又不急着現在去洗澡。魏志勳他們喊我上線開黑,我不想去,就跟他們說我要寫作業了……對了,你作業寫完了嗎?”

“還差一點。”

本來是打算今天晚上寫完的,但現在他的腦袋跟生鏽了一樣,完全想不了太複雜的東西。

“我還以為你全都寫完了呢。”

在一片黑暗中,江愁聽到自己悶悶的聲音如是說,“我早上去掃墓,下午跟你在一起,我怎麽可能寫得完。”

卓霜也笑了,“你說得有道理,對了江小愁,你玩游戲嗎?魏志勳這家夥上個月沉迷吃雞,這個月又開始複古打lol,打得又菜,天天拉我開黑,說是跪求代練上白金,你看看我理他嗎?”

家裏沒有電腦又很少參與男生間談話的江愁其實沒太聽懂他在說什麽,但這不妨礙他聽得津津有味,連身上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

“吃雞……這是什麽?”他只聽懂了這個,“對不起……”

卓霜沒有嘲笑他的閉塞,反而很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就是個游戲,把一群人空投到荒島上大逃殺,活到最後的晚上吃雞,就叫吃雞了。”

“是這樣啊,我沒有玩過。”

他試着想象了一下具體的畫面,發現想不出來就只得放棄。

卓霜越是說,他就越是感覺得到兩人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可即使是這樣……

“沒玩過就沒玩過吧,也沒有多好玩,玩了的話還要帶魏志勳個又菜又貪的菜雞,簡直折磨。”卓霜似乎從一個地方換到了另一個地方,“我才發現今天晚上不僅沒有星星,連月亮都看不見。”

“是嗎?”他對這些的興趣不是很大。

電話那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模糊了卓霜的聲音,“不信的話你推開窗戶看一眼。”

見卓霜那麽堅持,他只能勉強從床上下來,來到窗戶邊,推開了窗子。

“你看到了什麽?”卓霜的興致十分高昂,高昂得他完全不能理解。

天空是一片黑,只能看見對面樓亮着燈的窗戶。

“什麽都沒有。”他費解地皺起眉,“沒有月亮……”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僅僅是一片被城市光海污染的漆黑夜空,所以卓霜到底想讓他看什麽?

“我知道。”

他屏住呼吸。

“我們在眺望同一片夜空,四舍五入就是你看到了我。”卓霜的語氣十分溫柔,“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希望你能稍微快樂一點。我做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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