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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被從家裏趕出來?這劇情着實出乎江愁的意料,“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卓霜反問。

“你為什麽要跟你媽媽吵架。”

見卓霜皺起眉頭,一臉嚴肅的樣子,他連忙補了句,“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過了幾秒鐘,卓霜整個人松懈下來,“忘了,反正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對上江愁懷疑的眼神,他聳了聳肩,解釋道,“真的,沒騙你。我媽她脾氣很怪,有時候随便我說什麽都沒反應,有時候又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着,我經常拿不準那個度,今天就撞她槍口上了,被罵得狗血淋頭。這點你不是深有體會嗎?畢竟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我挺煩人的。”

就算他這樣說,江愁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是也不至于……”

卓霜順着他的話往下,“不至于什麽?”

“不至于把你趕出來啊。你外公外婆不幫着勸架嗎?”

他的聲音慢慢地小了下來,不過卓霜還是聽清楚了後半句。

卓霜笑了,笑聲帶着平日不多見的尖銳,“勸架?你是說指着我鼻子罵‘你給我出去’這種嗎?”

他的口氣有點沖,知道自己說錯話的江愁啞口無言,懊惱地低下頭,“對不起,我不該說這個。”

看到兩人還握着的手,他試了下往回縮,結果怎麽都抽不回來。

這又是什麽意思?他越使勁卓霜就握得越緊,兩個人暗暗較勁,到最後他的手背都被握得發疼都沒能抽出一根手指。他放棄掙紮的一瞬間,卓霜就恢複成了正常的力度。他盯着卓霜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是在意,這份肌膚相觸的怪異感就越是鮮明——倒不是說厭惡或是反感,最多就是不怎麽習慣。

他忍不住又悄悄地看了卓霜一眼,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孔,誰知道卓霜也在看他,眼神中充滿他看不太懂的複雜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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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生氣嗎?

“對不……”江愁把道歉的話重複了一遍,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又不是你的錯,你那麽快道歉做什麽?”卓霜煩躁地啧了一聲,把腦袋扭到另一邊,手上卻是半點都不放松,“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把氣撒到你頭上,我就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語氣有點挫敗,但更多的是急躁和焦慮,江愁聽得一愣。

他認識卓霜一個多月了,第一次見到他不這麽游刃有餘的樣子竟然是在這種時候。

“是我不好,我剛剛真的是一時上頭。”

是個人被這樣罵了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尤其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江愁理解地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卓霜沒再說話,江愁自然不會讨沒趣。

安靜了一小會,卓霜不甘寂寞地開口,“你就不好奇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的江愁張了張嘴,“那……你會告訴我嗎?”

他确實很想知道,但是他更怕再戳中卓霜的痛處,畢竟他對這個人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卓霜看着情緒比之前穩定許多,只是清隽的眉宇間依舊籠罩着一股陰郁冷淡的神氣,“沒什麽不能說的。我媽是獨生女,我外公外婆的心肝寶貝,別看他們平時對我客客氣氣的,一旦發生了什麽他們絕對只幫我媽不幫我。他們對我好,僅僅只是因為我是我媽的孩子,更多的就再沒有了。”

哪怕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依舊是親疏有別,懂得這個道理的江愁沒有多說什麽諸如“他們是愛你的”之類的廢話。可能這樣想有點冷漠,但在江愁看來,

出來讓兩邊都冷靜冷靜反而是一件好事,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争論能争論出個結果的。

“你這樣出來……回去想過要怎麽辦了嗎?”他只擔心卓霜回去會不會有麻煩。

卓霜瞥他一眼,“我不回去。晚點我回我爸那裏,再給他們發個短信報平安就行了。”

“那你媽媽……?”

“我爸我媽沒離婚,但跟離了差不多,我平時住我爸那邊,一個月定期去我媽那邊住幾天,本來這次是要住到假期結束的。”

卓霜解釋道。本來是這樣安排的,結果出了這樣的事情,回去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不如讓兩邊都落得清淨。

“你要不要……”

江愁搜腸刮肚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結果等他好不容易想到個開頭,那邊卓霜就已恢複到平日漫不經心的樣子。

看着他喝完了礦泉水,空瓶子被精準地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如果不是兩個人的手還握住,江愁可能會覺得剛才的談話都是虛假的幻影。

“沒關系,我本來就不是很想回那邊。”卓霜擡頭看了眼天空,忽然感嘆道,“啊,天都黑了。”

“嗯……?是啊,天都黑了。”

在他們聊天的這段時間,本來還有一線黯淡餘晖的天空徹底暗了下來,明黃的路燈和閃爍的車燈彙入到城市的河流中,形成照亮夜空的巨大光害,讓自然的星空變得模糊。

卓霜起身,順便把他從長椅上拉起來,之前怎麽都掙不開的手也順勢松開。

站直了的江愁活動了一下手指,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頭頂就被人按住。

“不知道為什麽,只要看到你我的心情就總是很好。”卓霜的聲音從上面傳來,“這次也是。”

江愁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後激烈地跳動起來,近乎要從胸膛中掙脫出來。

·

卓霜選的這家金興影城位于江泰百貨六樓。

就算是節假日,會選擇來看《精準時刻》這種人物傳記類電影的人也不是很多,3號放映廳裏除了他們只剩三四個人,其中一對情侶還中途離場,場內的人就更顯得寥寥。

喜歡科幻、恐怖等一切刺激元素的卓霜看得哈欠連天,前半場靠吃爆米花度日,後半場沒事做就低頭玩手指,總之遵守了之前的諾言,沒有對江愁的選擇發表任何怨言。

江愁過意不去地悄悄湊到他耳朵邊上問他要不要先走,他承認這個提議很有吸引力,不過還是選擇了拒絕。

“出去不就浪費了?一共125分鐘,現在都過了一大半,再堅持一下就能看完了,半途而廢不是好事。”卓霜裝作很認真地看大銀幕,“嗯,我覺得我看懂了,待會出去你可以跟我讨論讨論。”

這要叫看懂了這世界上就沒有看不懂的人了。江愁不好在說什麽,坐回位置上認認真真地看完了剩下的部分。

到了散場的時間,卓霜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精神看上去還有點恍惚,“完了?”

他看了眼開始放片尾字幕的銀幕,“哦,真的完了。最後一段太安靜了,我居然真的睡過去了,你相信嗎?我居然在電影院睡着了。”

江愁把他這幅睡懵了的模樣看在眼裏,故意用他之前說過的話激他,“本來我還想跟你讨論劇情的,既然你睡着了就算了。”

卓霜這人,別的先不說,起碼裝大尾巴狼是一絕,“想問什麽盡管問,你卓哥無所不知。”

神氣得好像剛才那個度日如年的家夥不是他一樣。

江愁思忖片刻,“那……為什麽高爾最後選擇回國了。”

“啊?”

第一個問題就讓卓霜迷茫了。他搜腸刮肚想從記憶裏挖出一點有用的片段,“有高爾這個人?我想想,是不是拍片子的那個?不對,咖啡館服務生?”

這都什麽跟什麽?江愁嘆氣,“金頭發的那個,報社記者。拍片的是個女人,黑發女人,叫雷亞。”

卓霜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哦,沒錯,我記得是有個金頭發的。”

“我卓哥無所不知,嗯?”江愁的嘴角微微上揚,“這個無所的範圍有點小啊。”

“你在笑。”出了糗的卓霜不滿地皺了皺鼻子,“你在笑我蠢,你嘲笑我。”

江愁不得不按住嘴角才能讓自己不要笑得太明顯,“我沒有笑。”

“你有。”卓霜過來拉他的手,“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在笑。”

“我沒有,我真的……好吧,就一點,我忍不住。”

卓霜痛心疾首,“小同學,你真的太過分了。卓哥辛辛苦苦陪你看電影,你還笑,小沒良心的。”

眼看這對話即将發展成小學生鬥嘴,江愁選擇了懸崖勒馬,“卓哥,你都多大人了還這麽幼稚。”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閃着狡黠的光,連帶眼角那顆淺淡的小痣都生動起來。

“小同學,請勿恃靓行兇。”卓霜被戳中了軟肋,小聲嘟囔,“不能仗着你卓哥好說話就使壞。”

“我怎麽就使壞了?”

卓霜拍了拍他的腦袋,“你明知道我睡着了,還故意問這麽難的問題。”

“等等,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嗎?”江愁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你……”

“我就跟你客氣客氣,你還當真了?”

江愁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他玩想不通這世上怎會有人如此擅長颠倒黑白,明明是對方誇下海口在前,到頭來卻全成了自己的錯。

工作人員進來趕人清場,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下樓梯,往出口的方向走。接觸到外頭燈光的一剎那,他閉了下眼睛。

“你眼睛不好?”

卓霜注意到這個細節。一般人對于這樣的明暗變化不會有太大反應,除非是視力有缺陷,或者受過傷……

“去醫院檢查過沒有?”

“沒事。”

本來還有點記仇,不是很想跟這個人說話的江愁見他的确是在關心自己,态度軟化下來,悶悶地說,“一點小毛病。”

“真的?”

“真的,過一會就習慣了。”

卓霜看了會,确定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啊?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去。”

江愁下意識地拒絕道。現在還不到九點,快一點的話他還能趕上末班車。

“行了,別讓你卓哥重複第二遍。”卓霜不由分說地推着他往電梯那邊走,“讓你專門陪我這麽久,不把你送到家我有點過意不去。”

·

李叔的車就停在路邊。

上車後李叔從後視鏡裏看了江愁一眼,“還是上次那個地址?”

他略有些局促地點點頭,“嗯。”

卓霜從小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給自己和江愁一個人倒了一杯,“先把我家小同學送回家,然後回心園路那邊。”

“沒問題。”李叔比了個OK的手勢。

私家車到底比沿途停靠的公交車要快得多,不出三十分鐘李叔就把車子開進了竹園小區。

跟上次一樣,卓霜下車送他,兩個人沿着沒什麽人的街道慢慢

地走,路燈底下的影子拉得老長。

眼看快要到13棟,江愁停下腳步。

“是這棟?”

其實不是,不過被江愁含糊其辭過去了,“差不多。”

“要我送你上去嗎?”

江愁搖頭,“到這裏就行了。”

是他的錯覺嗎?他隐約感到卓霜其實是在期盼自己邀請他上去坐坐。

假如他還和外公外婆一起住,他沒準真的會邀請他上去,但這裏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累贅,沒有帶同學來作客的資格。

“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別讓李叔等太久了。”他假裝沒看懂卓霜的暗示,“我先走了。”

卓霜垂下眼睛,讓人看不清裏頭是個什麽情緒。當他再度看向江愁的時候,琥珀色的眼珠裏已經什麽都不剩下,“好吧,路上小心點。”

不要回頭。江愁走出兩步,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頭去看卓霜是否還在原地。他在心裏默念到10,然後再回過頭,發現那盞路燈下什麽都沒有,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松了口氣,亦或者遺憾得不知道該如何言說。

想到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麽,他慢吞吞地上樓,用鑰匙打開門,客廳裏一股撲鼻的酒氣,而燈是暗着的。他摸到牆壁上的開關,剛按下就聽到一聲粗糙嘶啞的喘息。

喝得醉醺醺的謝順地坐在客廳沙發上,聞聲擡起頭,一臉陰沉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滿了排斥和嫌惡。

卓霜帶來的好心情魔法像一個脆弱的肥皂泡,啪地被冷銳的現實戳破。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轉身就跑,但目前他別無選擇——外公外婆的舊房子被他媽媽用一個月2000的價格租了出去。

他硬着頭皮同男人寒暄,“謝叔叔你晚上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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