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星期三午休,解決了午飯的江愁和卓霜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江愁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下,是快遞發短信來說他買的東西已經放到了學校門房。
學校門房是個頭發花白且耳朵有點背的老頭,江愁不得已重複了三遍才讓他聽清自己叫什麽。
“江愁……江愁是吧?愁雲慘淡的愁,怎麽會有父母個起這麽不吉利的名字。”老頭嘴裏念念叨叨的,“這個,簽個名拿走。”
江愁拿着快遞上樓,瓦楞紙盒子窄窄長長的,膠帶裏三層外三層包得格外嚴實,拿在手裏頗有點分量。他本來打算直接塞到書包裏放學後再打開,結果手慢了一步,被跑來圍觀的魏志勳逮個正着。
“你買了什麽?打開看看呗。”
魏志勳就是個好奇寶寶,他纏着江愁想要一睹這玩意的真容。
江愁本來想讓卓霜幫自己勸勸魏志勳,誰知道卓霜也盯着他手裏的東西,“打開呗,我也想看看你買了什麽。”
如果只是魏志勳一個人說想看江愁還能拒絕,現在連卓霜都這樣說了,他除了打開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環視了一圈教室四周,發現沒什麽人往他們這邊看,就朝那兩個人招招手,“靠近一點。”
等卓霜和魏志勳都靠了過來,
他用鑰匙劃開盒子上纏着的膠帶,取出個被泡泡紙裹着的物什。
“包這麽嚴實,有這麽見不得人嗎?”魏志勳沒想到居然這麽複雜,“這算不算過度包裝?”
這最後一層包裝是最難拆的,江愁拆了一層又一層——這賣家居然裹了足足四層泡泡紙——這東西的真容才暴露在他們面前:黑色的棍狀物,一頭粗一頭細,乍看像個手電筒。細的那頭有防摩擦的塑膠把手和調節功率的橙色開棺,粗的那頭卻沒有燈泡,取而代之的是幾個頂頭圓滑的金屬觸點。
大部分男生都看過不少槍戰警匪片,魏志勳也不例外。他把這玩意拿在手裏掂量了兩下,“應該是功率不大的玩具吧,不過做得還挺仿真的哈。你突然買這個幹什麽?給你姐買來防色狼的?”
江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仿真?本來就是真貨,五秒放倒一條狗,賣家是這麽跟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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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
魏志勳的手都放到開關上了,一聽到是這麽危險的東西立刻手忙腳亂地扔桌子上。
“電不死人。”江愁以為他是在擔心這個。
這跟電不電得死人有什麽關系?魏志勳捂住嘴,壓低了嗓音,一副做賊心虛的嘴臉,“江小愁,你怎麽敢把這個帶到學校裏來。你上哪買的,會不會違法啊?”
“淘寶。”
魏志勳懷疑他把自己當傻子,并且掌握了證據,“淘寶上有這東西賣?”
“有啊,只是需要找。”
江愁很少在網上買東西,不是很了解其中的彎彎繞繞,也就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在輸入框裏輸入了“電棍”兩個字。沒有結果,他沒多想并打算退出客戶端,但這臺江素晴淘汰下來的老舊安卓機系統反應速度真的太慢了,硬是把他卡在主頁面半天。就是這十幾秒鐘,他看到輸入框裏的電擊防身關鍵詞,于是鬼使神差地又搜了一下。這次倒是有結果,他往下拉了下,發現搜出來的除了野外探險多功能合一強光電筒,還有一家沒有任何實物圖片、月銷量31的店。他點進這家店的主頁面,發現商品簡介只有兩句話。
——是你想要的。聯系店主私聊。
他按圖上說的直接聯系了店主,店主爽快地發來一堆型號規格各不相同的電棍。他挑了半天,挑了個功率倒數第二小的,就是據稱能五秒放倒一條狗的這個。
店家的效率比他想得還快,星期一晚上下的單,今天居然就收到了。
“算了,我不想知道。”遵紀守法好公民魏志勳頭一遭戰勝了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快收起來,讓其他人看見就不好了。”
江愁拿起桌上的電棍,頭也不擡地說,“我本來就打算直接放書包裏,是你們一定要我打開的。”
魏志勳幹笑兩聲,“這不是……沒想到您居然會買這種東西嘛。”
說完他在心裏瘋狂唾棄自己好奇心那麽旺盛做什麽。都怪這一兩個月裏江愁小同學表現得太過安分守己,他差點忘了這是位把周澤正按在暗巷裏揍了一頓的煞星。
“你打算……找打你的那家夥尋仇啊?”
江愁塗了兩天裴醫生開的藥,可怕的紅印子已經消了大半,但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點痕跡。
“也不算尋仇吧,我打算找那個人好好談談。”江愁忙着重新把電棍包裝起來,沒看到魏志勳那驚訝的眼神。
魏志勳想知道他們到底誰瘋了,哪家的好好談談需要動用電棍這種危險違禁物品的?
旁觀到現在都沒說話的卓霜冷不丁開口,“給我看看。”
江愁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東西遞過去。
“嗯,是真的,沒問題。”卓霜推開開關,“你看。”
魏志勳光看着極點之間的青紫色電弧就頭皮發麻,哪怕被嘲笑成沒種的懦夫也好,他一秒都不想跟這兩個危險分子繼續相處下去。
“我走了,你們兩個悠着點……”
卓霜關上開關,把東西丢給江愁,“這就是你說的你能處理好?”
江愁底氣不是很足,“嗯。”
他期中考試考得不錯,江素晴給他打了幾百塊錢作為獎勵,結果卻被他用在了這種地方。
但這也是他能想得到最好的處理方法了——如果他空着手去找謝順談判,傻子都能想到結果不過是又一頓毒打。
他需要籌碼讓謝順對他産生畏懼,一個容易得到,不會傷及謝順性命,以及足夠有威懾力的籌碼。
“你知道怎麽用嗎?”
江愁搖頭。這東西不是只要碰到人的身體就能生效的嗎?
卓霜笑了,“要不要我教你?我正好學過一點防身術這方面的東西。”
他遲疑地點頭,“要。”
“如果你是女孩子,那麽我不會推薦你使用這招,因為對面是成年男性,女孩子力量不足搞不好會被奪走武器。你的話……這種撒手锏你不能第一時間亮出來,你得觀察,戒備,等着對面先出手,然後出其不意。”卓霜點了下自己的手肘窩,“人的關節很脆弱,如果你想達到一擊斃命,讓對方喪失後續侵害能力,最好對準這裏下手。”
江愁注意到了這段時間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喉結變得更加明顯,生長痛比之前更加頻繁,上一次量的時候1.5厘米還能說是正常誤差,那麽這次的2厘米就只能用他的确長高了來解釋。
這是每個少年人走向成年人必須要完成的儀式,而在遲來了這麽久之後,他的蛻變也終于開始。
“最重要的是,不要慌,要冷靜。”
他很想問卓霜是不是已經猜到了點什麽,但是他問不出口,因為卓霜在用言行告訴他,自己正在信守那一天承諾,等待他願意坦白的那一天。
·
這天晚上謝順沒有出去打牌。江愁回來的時候客廳和廚房的燈是亮着的,而隔着主卧薄薄的門板還能聽到裏頭的人聲喧鬧。
這兩天江素晴都是晚班,每天晚上十一點多才能到家,回來以後都是卸完妝就洗洗睡,頂多隔着門問江愁作業寫完了沒,錢夠不夠用——如果不是這樣,江愁臉上的傷痕也不會這麽容易就能蒙混過關。
他取出書包裏的某樣東西,過去敲了敲主卧的門。
第一次沒反應,第二次謝順的叫罵聲就響了起來,“滾遠點!老子不想理你。”
對于謝順的叱罵,他充耳不聞,“謝叔叔,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敲門敲到第四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門被唰地拉開門,露出謝順醉醺醺的臉孔。
他兇狠地盯着江愁,嘶聲威脅道,“老子今天不想打你,你不要給老子找事。”
濃烈的酒臭撲面而來,江愁擡起頭,驟然對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腦海中有關疼痛的記憶瞬間複蘇。
不要害怕。他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口袋裏的電棍。不要害怕。
——這個人已經沒有辦法傷害我了。
“我有話想跟你說。”他不卑不亢地說道,“就是上周末的那件事。”
謝順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嗤笑了一聲,“我跟你沒話可說。”
“可是我有話要說。”
“你他媽的給臉不要臉是吧?!”
謝順被他接二連三的不買賬給激怒了,巴掌高高揚起。
“是你逼老子打你的,小雜種。”
淩厲的巴掌帶着呼嘯的風聲落下。
事不過三,上一次他被謝順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次他說什麽都不會再讓他碰到自己了。
卓霜說過的話在腦海裏回響。一瞬間就可以了,他比他想得還要冷靜,抽出口袋裏的電棍,推開開關,朝着某一點砸下去。
下一秒,謝順嘶吼着退開,空氣中彌漫着皮肉燒焦的氣息。
“你做了什麽?”謝順捂着手臂,驚疑不定地盯着他左手上拿着的東西,“你他媽的拿這種東西對付老子?!你這個小雜種,老子一定要殺了你!”
謝順罵得越來越難聽,但江愁看得出來,他害怕他手裏的這東西。
“謝叔叔,我們好好聊一下吧。”
等謝順發洩得差不多了,江愁才繼續說話。
謝順喘着粗氣,“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你這個小雜種給老子等着,老子一定要給你好看。”
江愁悲哀地看着他。他本來不想鬧得這麽難看,但是謝順并不配合,一而再再而三,讓他不得不找點手段進行自衛。
“謝叔叔,你打我的事情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謝瑤瑤,還有我媽媽都沒有,你還可以在她們面前做你的好爸爸好丈夫。”
謝順冷笑一聲,“老子不需要你假惺惺。”
江愁沒管他。他聽到過謝順和他媽媽吵架——哪怕他們吵得再兇,謝順都沒有對她動過手。
如果不是這樣,他一點都不想給這個男人保守秘密。
“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打擾了你和我媽媽的生活,我很抱歉。”
這句話是真的。他經常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有不對的地方。
江素晴都有了新的家庭,他為什麽還要去打擾她?
“兩年,最多兩年我就會搬出去,我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你可以繼續當我不存在,但上周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他現在還沒有成年,還不能獨立,等到他成年,能夠獨立生活,他一定不會再給他和江素晴增添負擔。
謝順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最後擡起有知覺的那條手臂,“滾。”
看着那扇在自己面前摔上的大門,江愁一下子跌坐在冰冷的瓷磚上。他的手心全是冷汗,連呼吸都在發抖。
他賭的就是謝順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看謝順的反應,應該是他賭贏了。以後謝順就算再看自己不順眼也不會像上周那樣随意的打罵自己了。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缺乏安全感,但是沒有辦法,他知道江素晴愛自己,可這份愛隔着十幾年的距離,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他只是一個突然多出來的負擔。
如果外公外婆沒有去世就好了。如果他們沒有去世,他也不需要寄人籬下,每天活在這樣那樣的恐懼和不安當中。
他想要簡單又安穩的生活,可以的話,他想一直一直待在卓霜的身邊。
那是他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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