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江愁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學校裏的。
在合攏的手掌間,夜幕是缥缈透明的幽藍,太陽是最後一枚燃燒殆盡的銀幣,他就像個渾渾噩噩的游魂,身體還在遠處,靈魂無謂地漂浮着,彙入霓虹的河流,在很遠又很近的地方。
“停,站住。對,叫你呢。”
他聞聲停下,看到個人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來。
老唐今晚沒課,打算去行政樓交個文件就下班。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老師,看到學生晚歸翹課,他怎麽可能不管,“你哪個班的,知不知道上課多久了!?”
起初他以為是那幾個遲到慣犯,走近發現是江愁這種所有老師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語氣不由得緩和下來,“怎麽是你?碰到什麽事了?”
他自作主張地把江愁再度放到受害者的位置,“又被人欺負了?”
江愁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目光越過擋在他,落在後邊的宇寰樓上。從這個角度看不到高一(一)班,他略有一些失望。
“跟你說話呢。”被無視的老唐皺起眉頭,“說下搞什麽搞得這麽晚。”
他收回目光,“沒什麽。”
這有什麽好說的?難道要說他在影樓一直待到了關門,最後被下班的前臺小姐趕出來嗎?
兩人僵持了好一陣子,老唐算是看出他鐵了心不說的決心,無奈地先退一步。
“本來遲到是要寫檢讨的,但是快期末了,聽說你們作業很多,我這次放你一馬,下次再被抓到交雙份的給我,聽到沒有?”
說罷老唐在他的肩膀上很輕地推了下,“聽到就快去,第一節晚自習都要下了。”
·
整棟宇寰樓燈火通明,走廊被教室裏的燈光照得亮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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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二樓最左邊的高一(一)班,江愁的腳步就放得越慢。教室門虛掩着,隐約能聽到老曹抑揚頓挫的說話聲,他站在門外,推門的手伸到一半忽然就停下了。他挂了卓霜那麽多個電話,卓霜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找他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其實很清楚,挂電話、遲到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真正的理由是他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卓霜,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之間的關系。
有高二的老師從樓上下來,看到教室外面站着的他,忍不住奇怪地多看了兩眼。
“同學你怎麽不進去?”
“現在就進去。”
在對方的注視下,他硬着頭皮去推門,誰知手還沒碰到,門就被拉開了。
“我就說為什麽我總覺得門外有人。”老曹和善地低下頭,“怎麽還不進來?”
“對不起。”他不敢看老曹的臉,手指神經質地攥着衣角的布料,“……我遲到了。”
老曹脾氣是真的好,哪怕他半節課不在都沒問太多為什麽,“下次不舒服的話提前說一聲,我還打算下課了去找你。”
把他迎進來以後,老曹回到講臺上繼續講白天沒講完的課文。他低着頭,頂着其他人好奇的目光朝自己的位置上走,直到避無可避。
“麻煩……起來一下。”
卓霜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淺色的眼睛裏寫着擔憂和不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希望這個人能不要在這種場合為難他。
好在卓霜還沒不分場合到這種地步,站起來讓出條通道給他。他以為自己暫時逃過一劫,卻不曾料到卓霜趁兩人接近的一剎那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問,“你怎麽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卓霜的體溫一直都比他高一點,在這微醺的初夏傍晚驟
然落在肌膚上,不知是神經過敏還是反應過度,他猛地顫抖了一下。
“你怎麽了?”
顧慮到正在上課,太多事情不方便做,卓霜倏地松開手,用一句話給他判了緩刑,“下課給我全部講清楚。”
他裝沒聽到,低頭回到座位上,拿出課本和筆記本假裝認真聽課——老唐提醒了他一件事,就是如果期末考砸的話,不止是江素晴,連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認真聽課,不要再想其它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想得很好,可有的人就是不放過他。老曹講完了課文開始講題,忘了把練習冊拿出來的他手伸到抽屜裏去拿,誰知還沒碰到邊角就被人拉住。
始作俑者卓霜目不轉睛地盯着黑板,小聲說,“你一直不回來,我怕你碰到什麽事了。”
他狼狽地想要把手抽回來,但卓霜抓得很緊,怎麽都不讓他掙脫。
不像他只習慣用右手,卓霜兩只手都能寫字,最多就是左手寫得沒有右手那麽好。他低下頭用空着的那只手記筆記,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忘了原本要寫的東西,空白的地方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卓霜。一整頁都只寫着這一個人的名字。他停下來,撕掉這一頁,揉成團扔進抽屜裏。可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他舍不得松不開手,腦海裏也全部這個人的事情,直至此刻,他悲哀地意識到,就算他們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就算他們的關系是不被允許的存在,這個人的身體還是這麽的溫暖,讓他無可救藥地沉迷了進去。
“你在發抖?”卓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他呼出一口氣,“是你的錯覺。”
事實是他騙不了自己,從發現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害怕失去卓霜,現在這份恐懼終于爆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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