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女人心(二合一) (1)
以前,乃至在得出結論的前一秒,夏波都自認為是個聰明人。聰明,不至極,不是睿智,卻也鮮少會被誤,用一句不恰當的話就是勻稱的正正好。現在,他得承認,天底下的事情壓根沒有公平可言。
他的機警來源于幼年乞丐的經歷,察言觀色是生存必要的技能,想活自然會被磨煉出一副玲珑心思。之後被師傅收養,更是發揮到了極致,這些算不上生活饋贈的本領讓他在投靠了葉大帥後,一路高升。如果秦望舒嘴裏尚有幾分真話,那同樣的經歷下,又為什麽她技高一籌?
他一個大男人做不出嫉妒女人的事,但被耍得明明白白實在讓他覺得白活。他吸了一口氣,有些潮潤和陽光的味道,與他此刻的心情恰好相反。
他站在原地權衡了一下利弊,暫時放棄了找秦望舒的計劃。他不顧旁人的眼光,伸了一個懶腰,又順手摸到了後腰的槍支,安安穩穩的別在那兒。他心裏輕快了些,槍是他這次行動的保障和最後底牌,尤其是在知曉教堂與葉大帥的交易後,它的威懾力遠比實際作用要大。
但也僅限于,在秦家村與秦望舒的合作。
他在村中開始漫無目的的尋找蔡明,悠閑的姿态看上去像是閑逛。秦家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百來戶人家頗具規模,他挨家挨戶從門邊經過,遇見大門敞開的,便掃幾眼,緊閉的也不會主動去敲門,只在窗戶邊停一下,一圈走下來,他竟出了一層薄汗。
頭頂太陽漸高,他早上只墊了些肚子,時間過去這麽久早就餓了。他瞧了一眼柴房,窗戶邊已經沒了人,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胃部,在去找秦望舒和吃飯之間只思考了一秒不到,就掉頭改向秦老爺子家。
他在找人的時間裏已經徹底捋清思路。他和秦望舒仍是盟友,這點不會因為出了秦家村就改變,她或許能應付主教和葉大帥之一,但無法同時顧慮到兩個,這是他們合作的所在。所以他在察覺到自己被騙生氣後,又立馬冷靜下來的原因,他們現在的處境,誰也離不了誰。
事關性命的交易,牢不可破,可也死死釘住了他的手腳。秦望舒騙他的事,真要計較起來與他們的合作無關,他沒有乃至立場去指責,他若是沖昏頭做了,只會自取其辱。他明白這個道理,卻仍是捏緊了拳頭,覺得氣不過。
他考慮的事情很多,遠不止這一件,可在權衡利弊後,都只得出一個結果——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得罪不起秦望舒,無論是現在作為想要活命的盟友,還是事後一切都解決完了。他對權力的野心沒有葉大帥猜忌得那麽重,但人若是能高進一步,又有誰會拒絕?
以己度人,他覺得秦望舒也不會,尤其是他在知道教堂是個怎樣的龐然大物後,更是堅定了這個念頭。他身在局中,清楚自己的危險并非有旁人看起來那般嚴峻,且不說葉大帥與繼承人的矛盾不可調和,單單就勢力鬥争而言,他與繼承人目的一致。
他在教堂有秦望舒,葉大帥這裏也有繼承人,幾乎用不着他出什麽力,他要做的不過是活到最後,活到在繼承人拿他開刀前,他先下手。反觀秦望舒,教堂的三方勢力中,她屬最弱的那一支。神父死前的安排看是為她保障未來,更像是把她徹底推上了明面,給了主教不得不除她的理由。
至于另一方勢力,因為來自神父,所以在分裂後不管做什麽,他們只要和秦望舒的立場不一致,那便是明晃晃的背叛。沒有人會想自己時刻被戳脊梁骨,這是日日累積的新仇,而歸屬秦望舒的人,誰又能說得清真是忠心無二?所以就局勢而言,秦望舒遠比他危險的多得多。
他伸出手,張開的五指因為過長看上去有些怪異,薄薄的皮肉覆蓋在骨節上顯現出極為利索的線條,一層不算厚的繭子并不突兀,連着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反而增添了一份陽剛的魅力。他舉過頭,在陽光下轉了一圈,穿過指縫的光束像是落下的金輝,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像是一把槍,但中指卻折成了一個筆直的角度勾在食指的關節處,剩下兩指張得大大的,與中指隔的距離極開,十分考驗手指的柔韌度,但也不過是他兒時常做的一種提升手指靈活度的訓練罷了。
秦老爺子不在家,這是一種常态,但院子的大門卻敞開着,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到來。他旁若無人地走了進去,村子裏的運行機制和城裏或是鎮上都有些不同,一個村就好比一大家子,哪有把門給自家人關上的道理?他走的心無負擔,甚至在秦望舒房間外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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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什麽怪的癖好,也不可能在秦望舒人還在的時候就貿然去房間翻東西,他些微的好奇心最終敗在了“大局”面前。秦老爺子的房間很安靜,他确定沒人後,悄悄推開了一絲縫。或許因為是村長,他的房間看上去比其他人要豐富一些,床靠着牆邊,床位對着的牆堆滿了木箱,壘得快有他人高。
其他的不過是些雜物,放在秦家村勉強也算得是一種財富。他思量了一下,最終還是沒進去,正打算離開時,一聲呵斥響起:“你在做什麽?”
他心裏一驚,下意識退開,正要被帶上的門因為受力,無聲地打得更開。來人不是秦老爺子,他并未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是盯住了秦奶奶過分小巧的腳。
她走上前,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停在夏波面前,與他隔了半人的距離。她重複道:“你在做什麽?”
夏波不知在想着什麽,他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道:“秦奶奶不是看見了嗎?”
她或許有病,兩個眼珠子像是有仇一樣,各自往眼角偏着,而渾濁的白色陰翳又蓋住了大半瞳仁,配上黑褐色的皮膚,和稀疏半黃的白發,格外慎人。
“你進去了?”她看着夏波,佝偻的身材沒有讓她矮半分氣勢,明明上次見面的模樣還清晰可見,可現在的她卻讓夏波感到陌生,乃至異樣。
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聽聞秦奶奶是外鄉人,因為父親與現任秦老爺子的爺爺有舊,便臨終托孤——”
他記得秦望舒的推測,這些事上她一向比自己敏銳,如今他不過是把舊話重複一遍直接套用。他舍去了那些大膽猜測的真相,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道:“那個年代所有人都自顧不暇,當初的秦老爺子願接受你,也算是壯舉,可謂是大義。”
他話才落音,秦奶奶就吼道:“閉嘴!”
“你閉嘴!”她喘着氣,面上耷聳的皮忍不住地抽動,顯然是被氣急。她側着頭,歪斜的眼睛在這時終于撥正了角度,可大片的眼白卻露出了觸目驚心的恨意。“什麽大義,他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她像是到了什麽,未完的話又突然止住,刮耳的笑聲響起:“你不知道?”
她仰着頭,梗直的脖子像是僵死了多年的爛木。她看着夏波故作高深的表情,笑得更是開懷,一聲更比一聲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她宛如瘋魔的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輕輕道:“她怎麽會告訴你呢?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你在試探我。”秦奶奶肯定道。她艱難地轉了轉眼珠子,只造成了些微的移動。“她教你的。”
她的語氣很肯定,卻聽得夏波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他的掌控,可他偏偏還不能多嘴,生怕暴露了,但他現在更執着于秦奶奶口中的人。他第一反應是秦望舒,原因天真到可笑,就只是因為她姓秦,難免總是被先懷疑。下一秒,他又覺得為什麽不能是秦望舒呢?
他已經知道她和秦凱相識,那麽秦這個姓或許也并非是一種巧合?秦望舒太勝券在握了,抽絲剝繭的能力時常讓他懷疑她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或許她就是知道所有的真相呢?
他垂下眼,擰起的眉頭豁然松開,嘴邊勾起暧昧的笑容道:“我與她的關系,秦奶奶不是知道的嗎?”
他也在試探。
還木盆時,秦望舒曾在秦奶奶面前故作親昵,他們扮演了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那時秦奶奶的反應很大。他當時只單純地認為,她只是想要刺激秦奶奶,現在想來,或許她們本身的關系就不一般,所以這個“刺激”不僅僅是他所理解的表面意思。
“你和他能有什麽關系?”秦奶奶瞧了他一會兒,稀奇道:“一個老頭子,半只腳都在棺材裏了,哪去冒出你這麽大的孫子?”
她譏笑着,像是看穿了夏波冷靜外表下的所有僞裝。“我女兒可生不出你這樣的兒子。”
夏波愣在那兒,清晰的線索驟然被打亂,像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連頭是哪都找不到。他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心慘白,只在指根處帶了些血色的紅。他在屋外的那個手勢,并非是想起了什麽,只是覺得陽光這樣好,春色雖未到盛的地步卻也鮮鬧,他記憶中有很多這樣的日子,每一次他都會這樣伸出手。
他父母尚在時,他總能得到回應。父母意外去世後,無論春夏秋冬,都只有空空穿過的風。到後來他學會了抓陽光,金色的、溫暖的、讓人迷戀的,就像是握住他的手。但陽光是抓不住的,它會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撫照卻并不留戀,而財富卻讓人可以擁有的時間更長一些。
“蔡明在哪兒?”他擡起頭,攤開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負在身後。理不清的亂麻,只能被斬,不然就會深陷其中。他笑了一下,與之前的模樣一般無二,卻顯得勝券在握。
“說來也是巧了,我只不過是來尋秦老爺子問問蔡明被關在哪兒,沒想到碰見了秦奶奶。”他擡起眉頭,眉宇間的距離被突然拉開,刀削般的輪廓顯出了幾分不曾有的柔和,整個人像是卸了看不見的刺。“房間我沒進,只是想着或許秦老爺子在裏頭休息。”
他跨了一步,他們之間又只隔了半人。他嘴邊銜着笑意,本就高大的身形完全罩住了對方。“秦奶奶的反應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房間裏面有什麽?”
他側頭看了一眼,打開的門露出裏面的模樣,他面上是躍躍欲試,可遲遲就是沒下一步動作,似乎在等秦奶奶的首肯。秦奶奶冷笑一聲,退了幾步,這次她的腳步不再輕盈,夏波成功地抓捕到了些微的聲音。
“什麽蔡明,我不知道。”
他不意外這個回答,也沒有去思考秦奶奶話語中的真假,甚至在表示自己知曉後沒有多做糾纏,就這麽轉身離開。他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安靜,無人打擾的地方來理清楚滿頭的亂續,但他走了幾步又覺得不應該,于是轉頭道:“秦奶奶家裏可有些填肚子的?”
秦奶奶未說話,她臉上還殘留着之前的錯愕,顯然是沒想到夏波竟然這麽容易的就放過她了。她不覺得這是對方的好心,只當是另一種把戲。
夏波摸了摸肚子,饑餓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陌生的感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頗為熟稔,可那時是他沒得選。“要兩人份的,我和望舒中午還未吃過。”
他看見秦奶奶霍然沉下的臉色,又繼續道:“秦老爺子應該不知道這些吧?”
他臉上的笑意漸淡,到最後還是秦奶奶認下這威脅。她動作十分利索,也可能是想夏波早點滾出她視線,她從竈房回來手裏抓了幾張面餅,沒走上前,狠狠砸向夏波,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接住。她不意外,許是早就料到了。
夏波對面餅的實稱有些驚訝,得了便宜還賣乖地又抓了桌上的壺子,謝道:“秦奶奶高義!”
秦奶奶狠狠啐了一口,但不知又想到了什麽,過了一會兒,陰晴不定的臉色看着他背影又笑了起來。
夏波這次不打算進柴房陪秦望舒,相比一無所知的浪費大半天時間,行動自由的他顯然更對大局有幫助。他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可當他站在窗前,看着被木板封住了大半的窗戶後,又有些沉默。
秦望舒不知在想什麽,她的姿勢和昨日一樣,靠在了光僅能射到的幾根柱子邊。他眼尖地發現那是她之前所待的位置,她曲着腿,手臂搭在膝蓋上,不算正襟危坐,卻也放松不到哪裏去。她懷裏似乎有一個人,看不清的陰影與膝蓋部分重疊,突然臃腫出一塊,她或許是因為顧慮,所以姿勢有些不自然。
他想到了張雪,面前的一幕與昨天幾乎完美重疊。
他知道自己的目光絕不算隐晦,以秦望舒的敏銳不可能察覺不到,但她沒動,他一時間吃不準她的想法,便曲指在木板上敲了敲。木板暴露在外風吹雨打許久,他力道不大,卻仍是震下了簌簌的灰塵,他小心地護着面餅,再擡眼時就看見秦望舒正低着頭,似乎在與懷中的人說什麽。
他們相隔太遠,沒有一點聲音漏出,他等了一會兒,才見她姿勢怪異地走來。
秦望舒揉着手臂,秦蘇昨夜被山神吓着了幾乎一夜沒睡,早上又惦記着他們一直到被關進柴房,才靠着她睡了會兒。她體諒對方還是個孩子,到底沒說多少重話,她掐着表估算着夏波離去的時間,想着對方再不濟也不至于活活餓着她,這不,就來了?
她在暗處待久了,突然見到亮光眼睛不适應,下意識眯了起來,落在了她清苦的面容上像是不悅。她見夏波手中的兩張面餅,手一伸都拿了過來,絲毫沒有客氣。
“你打算留在外面?”面餅一到手,過分實稱的重量讓她犯了愁。她捏了捏邊緣,覺得大概率會硌牙,可肚子卻在這時候不争氣地響了起來。她愣了下沒覺得有什麽,不過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她沒法控制。
“裏面是秦蘇?”夏波大抵猜到了另一個人,有些詫異。
他找了個理由走後,便沒再關注之後的事。秦老爺子作為秦家村的村長,怎麽可能不幫自己人?左右不過是蔡明遭些罪,頂了天也不過是秦望舒另有安排節外生枝了,可他怎麽也沒料到秦蘇也被遷怒。
秦望舒應了聲,她還在與面餅做鬥争。只是小心地咬了邊上一塊,也仍是讓她腮幫子發酸才扯了下來,到嘴裏後硬邦邦的一大塊,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含着待口水泡軟後,才慢慢地往下吞。
夏波瞧見她這模樣,頓時有些樂,連帶着心裏因芥蒂産生的不快也散了些。他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到底是個男人,不應該像女人那樣小肚雞腸,便打算給她一個機會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秦望舒有些懵。她說不了話,可夏波臉上神色又不似僞作,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麽遺漏的便搖了搖頭。
夏波神色沉了些,但面上仍是透着股輕快。他把手上拎着的壺子往前一遞,對方遲遲沒接,他就這麽舉着,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來道:“我把孩子給秦凱了。”
她又應了一聲,因為在咀嚼,聲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敷衍。她神色很是坦然,夏波一時間吃不準她是在裝傻還是怎麽樣,他沒急着開口,等她捶着胸口努力把口裏東西咽下去後,才道:“秦凱和我說了一些事,關于你的。”
秦望舒有些訝異,她轉頭看了眼原地的秦蘇,覺得對方可能是體貼。她又往窗戶邊靠了些,整個人貼在了木牆上,哪怕知道這個位置聲音傳不過去,仍是壓低了嗓音道:“還有呢?”
在得到秦望舒與秦凱認識的結論後,他想過很多次這樣的攤牌的情況,但沒有一次對上了現在的秦望舒。他被問得啞了口,張着嘴開開合合了幾次,最後被自己的反應逗笑。
秦望舒不在夏波的話,她撕了一小塊面餅,在手指上揉搓了一會兒,待軟了些才塞進嘴裏。她吃得很文雅,教堂有禮儀課,神創造了世界,作為祂的信徒絕不能粗魯冒犯,所以這是所有人的必修課。
對比秦望舒的泰然自若,夏波有一瞬間的動搖。他覺得自己可能錯怪了她,但又想到對方鬼話連篇的嘴,連向來致命的直覺也在此時沒了聲響。她吃着自己要來的面餅,卻連虛假的問候都沒一句,他有些不是滋味,擡手又搶了一塊回來。
“我也沒吃東西。”
秦望舒一愣,沒想到他要說的竟是這個。她眨了眨眼,向來聰慧的模樣顯出了一絲傻氣,她想以了一會兒才明白夏波的意思,手上的動作一慢,有些懷疑道:“送個孩子要這麽久?”
夏波以為秦望舒在埋怨,他心裏本就有疙瘩,現在更是不舒服,語氣硬道:“還有蔡明呢,這不得完成秦大作家的命令。”
秦望舒被他的陰陽怪氣嗆了一口,劇烈地咳了起來。她不知自己哪裏惹到了夏波,只覺得面前這個男人枉費了這麽高的個子,小肚雞腸的連女人都不如。她想到了秦蘇,索性收了手上的面餅,态度不好道:“夏軍官今天是吃錯了藥,還是中邪了?我認識的醫生多,再不濟出身教堂,串個門驅邪也行。”
夏波見她還頂上了,當即指着她道:“秦望舒你知道你這叫什麽?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翻書都沒你變臉快。”
她磨了磨牙,揪着手上的面餅,狠狠一扯——很好,扯不動。她吸了一口氣,扯出一張完美的假面道:“秦凱和你說了我的事,那請問夏軍官到底是什麽事呢?”
她态度突然軟了下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雖然很是礙眼,但從觀賞性來說竟一時也挑不出毛病。夏波本以為要和她再你來我往的争執一番才能進入正題,沒想到她竟然服軟了。他一時間忘了要說的話,面皮讪得厲害,別開眼松了氣道:“你和秦凱認識?”
轟的一聲,平地起驚雷。
夏波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麽。他面上不敢露異,悄悄看了眼秦望舒,見對方神色正常緩了口氣。又道:“秦凱圈養山神這事秦家村不知情,我們作為外人也不應該知道。你讓我把孩子送過去,這不擺明着告訴他,我們已經知道了真相嗎?”
“我不明白,如果你有後手,那為什麽阻止我殺山神?如果這只是一個試探,你想過我們在秦家村的處境嗎?”
他打量着秦望舒的神色,學着她貼在了窗邊。他彎了一點腰,被木頭烘幹的躁氣包圍,又聞到了一點很淡的香味從秦望舒身上傳來。他覺得有點熟悉,又覺得女人大概都是這樣。
“我們有什麽處境?”秦望舒聽了一會兒終于知道了夏波糾結的事。她有時候挺想不明白的,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還讓葉大帥找主教幫忙留下的人,怎麽就有時候天真到她嘲諷都不忍心。
“我們的任務,是找銅牛。”她站直了身體,找了一個更為舒适的姿勢。“銅牛對于秦家村的意義都看在眼裏,那我們的處境從接了這次任務起就已經注定好了,一樣的結局,我只不過是讓可能提前發生,你和我在這裏說什麽?”
“馬後炮!”她冷笑一聲。又想到了手裏捏着的面餅,臉上的嘲意頓時收斂了幾分,又道:“不讓你殺山神,是避免節外生枝。其他人的目的可能真的是找銅牛,但我們不是。金伊瑾一定會死,無關山神還是秦家村,或許這不是我的任務,但可以是蔡明的,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只要活下來的那個就會成為頂罪的。”
她頓了頓,道:“這些話我都說過,你應該明白,也必須明白,秦家村的任何事包括秦家村,其實都與我們無關。一開始無關,到現在,乃至最後都和我們沒有任何一點關系。你殺不殺山神,根本不影響我們最初的任務,也不影響我們現在的合作,只是多一些麻煩。”
“你殺了山神,秦家村的人或許不會第一時間發現,但頻繁指揮山神行動的秦凱一定知道。他甚至都不用打聽,單憑山神在秦家村這麽多年都沒出事,我們一來就直接死了,就可以直接推在我們頭上。這個孩子你也看見了,是你養還是我養?有些事你不碰就不會産生因果,左右不過是個看客,還真把自己當好人了?”
她舒了口氣,把面餅拿上臺面。擡眉看了眼夏波,發狠了開始撕。她力氣不小,曾經又有意訓練過,可這會兒指腹邊都壓白了才勉強撕了個口子。她向來要強,也做不出開口求人的事,便自己開始對自己較勁。
夏波看不下去,想搶過來,被早有準備的秦望舒躲開。她揚起下巴,道:“夏軍官有什麽懷疑,不如趁現在都一并說了。”
她的話提醒了夏波,他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思緒一直在被秦望舒帶着跑。這或許不是一個好時機,但卻沒有比現在更為适合的了。
“秦凱見到孩子時,就應該明白我們知道所有的事情。可能會有人坦然面對自己所有的罪行,但這大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可秦凱不是。他看見孩子一點也不害怕,”他想起秦凱那時的表情,人的情緒有很多種,大多數都能被掩蓋,但一些涉及到本能的,再怎麽僞裝仍會留下破綻。“他沒有面對自己罪行時的害怕,甚至就連孩子醜陋的樣貌也沒吓到他,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父親’的身份,但他問了你。”
他定了定神,按照自己來時就已經成型的思路道:“他向我确認,孩子是不是你要求我送過來的。确定無誤後,他又詢問了你的蹤跡,然後他叫你秦作家。”
“秦作家。”
夏波重複了一遍,趁她不注意一把奪過面餅。她力氣不夠,面餅撕得歪歪扭扭的,像是鈍刀子割肉,慘不忍睹。他順着原先的口子,兩手一扯,不得不說男人在力氣這塊天生就占着優勢,他動作不快,但面餅在他手中猶如紙糊一般,輕易地就撕成了兩半。
“秦家村知道你身份的沒幾個,秦老爺子是銅牛第一次奏樂那天,我們自己暴露的。秦蘇或許也知道,畢竟張雪也不是安分的人,秦凱——”他突然沒了聲,他之前覺得天衣無縫的推測裏突然出現了一絲裂痕,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秦凱一直照顧秦蘇,關系雖不至父女那般親密卻也不差多少,你猜秦蘇會不會告訴秦凱?”她接着夏波未完的話說了下去,她撇頭看着秦蘇提議道:“張雪不在沒法證實,但秦蘇在,你要找她嗎?”
這個建議像是裹着□□的糖,夏波知道自己一旦接受了,他們本就不信任的關系會更加割裂,雖不至于合作破滅,卻也與陌生人無異了,但他還是可恥的心動了。強扭的瓜不甜,但它解渴,縱然被□□毒死又怎樣?只要它的外表足夠吸引人,足夠香甜。
可他在觸及秦望舒的目光時,又怯懦了。他捏着面餅的手不自覺用力,指頭印透過厚實的面團,幾乎要捏穿。
秦望舒對他所有情緒盡收眼底,她輕輕笑了起來,無關喜怒。她道:“為什麽不呢?”
“秦蘇。”她提嗓子叫喚道。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陰影中的那個幾乎要凝固的影子動了。她看着夏波,兩對漆黑的瞳孔互相倒映出對方的模樣,她勝券在握,他星火燎原。
“夏軍官有些疑問,需要你配合。”她拿過被撕成條狀的面餅,模樣整齊的都給了秦蘇,自己只留了幾條最磕碜的,那是她沒撕下的。“你知道我工作是作家嗎?”
秦蘇有些怕夏波,明明第一晚他送張雪時,她還不是這樣。她接過面餅條,攏在兩手中心,半個身子藏在了秦望舒身後。“知道。”
夏波睜大了眼,星火被澆滅了一半,但又很快催生開來,像是臨死前的奮力一撲。秦望舒不在意,她繼續問道:“你對秦凱說過嗎?”
“沒有。”秦蘇聲音怯怯的,和犯了錯的張雪一樣。
她的聲音與平常一樣,但落在夏波耳裏卻猶如晴天霹靂。他突然用力抓上了窗欄,吓得秦蘇整個人都縮在秦望舒身後,他鮮少時候會有這樣血液沸騰的感覺,他想說事實如鐵證,問秦望舒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可看見對方無所謂的态度又覺得不對勁,他知道這種極端的情緒到現在已經和秦望舒是否真的做了這事無關,只是單純的變成了一種較量,他想贏,想要扳回一局,證明她秦望舒并非萬能的。
“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說一下。”她欣賞夠了夏波的眼神,才安撫性地拍了拍秦蘇的手臂。“我曾帶張雪去找過秦凱,你應該有印象。”
“張雪雖然性格和脾氣都很糟糕,但你不得不承認她模樣長得好,就是男人都愛的那一款,秦凱也一樣。”她感覺到挨着自己背後的身子一僵,立馬想到了什麽,但仍沒有打算停下,只是從原本動作換成了抓住秦蘇的手臂。“秦家村的條件就在這兒,見過太多好東西的張雪看不上,但我需要一些消息,所以我讓她忍着,哪怕吃些小虧。”
“她是個識大體的人,但她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那一巴掌——”她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道:“夏軍官還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嗎?‘你家的狗似乎不太聽話啊’。”
有些話既然說開了,那她也不介意幫他回憶回憶,或許是怕他還不信,她又補充道:“你可以向秦蘇确認,她知道這事。”
這次沒等她發問,細細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是,我知道這事。”
她哈了一聲,真情實意。又從滿臉不可置信的夏波手裏拿過壺子,轉過身套在秦蘇手臂上,看了眼對方之前坐着的地方,輕輕推了一下。
秦蘇如釋重負,立馬轉過身背對着夏波,一溜煙地縮回了陰暗處。她的态度十分明顯,張膽到夏波想要忽視都不行,而恰好秦望舒也有意岔開話題。
“她看見過你對張雪的模樣。”她聲音淡淡,面上神色也是如此。像是脫去豔光四射的戰袍,重新做回了普通人。可一轉眼,她又問道:“夏軍官還有什麽疑問,一并說了吧。”
她換了一個詞,從懷疑改成疑問,這是表明的态度。夏波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見好就收是現在最識趣的做法,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除非根挖,不然只會越長越大。
“你和秦奶奶認識?”
這熟悉的開場語讓秦望舒麻木。
她想起剖開人體的手術刀,目光突然瞟到夏波的腦袋上,然後又收回。她不知道西方醫學為什麽會發展出“剖”,但她知道在覺得人哪裏有問題的時候,國內和西洋想挖出來看看的心都是一致的。
夏波在等着她否認,甚至已經做好了重蹈覆轍的準備,卻聽見她道:“認識。”
他茫然地睜大了眼,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卻本能地又壓住了。甚至不需要她解釋,他便生硬的替她開脫道:“前前後後我們和秦奶奶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算起來确實是認識。”
他牽強地扯了一下嘴角,覺得自己的說法實在難以自圓其說,又改口道:“你要找秦奶奶問消息,私下多聊了些也難免,可不就是認識嘛?”
秦望舒被他反複的态度折騰得徹底沒脾氣了。她嘆了一口氣,又立馬深吸了一口補回來。
“我母親很迷信,她信神佛,把生活中所有的苦難都歸功于自己不夠虔誠,所以她逢廟必拜,見神必求。她在世時常對我說,人在世争得便是一口氣,這口氣含着福,也吊着命,嘆氣多了就會命苦,死得早。”
她身子向前傾了些,若不是有木板隔着,她怕是要落到夏波懷裏。“我以前從不嘆氣,生怕自己又過上苦日子,或是不小心哪天死了,但你——”
她指着夏波,透着粉的指甲蓋在陽光下格外健康。她笑了下,有些無奈,又像是不在意的聳了聳肩道:“我開始嘆氣了,但我不信神。我的一切都是靠我雙手得到的,可我又尊崇着母親的教誨,這些是是非非誰又知道呢?”
“我的認識是指知道。”她努了努嘴,朝着秦蘇的方向瞟了一眼,解釋道:“和她有點關系。”
“秦蘇是丢在張寡婦門前的孩子,相比秦奶奶這個外鄉人,從秦家村的閉塞來說,更認為秦蘇是被村裏的人抛棄的。她知道張寡婦死了男人,也沒孩子,所以不管是男是女,張寡婦都會善待。這點其實不用挑明,村子裏的人心裏都應該有數,但祭祀的時候她們都沒參與,可以看出秦家村其實很排外的村子。”
秦望舒有些餓了,但面餅條被夏波撕得很粗,根本沒法入口,她只能用手指慢慢揉搓得軟了些,再掐成一小塊,丢進嘴裏,和着唾沫一點點往下咽。這個過程并不快,以至于為了保證清晰的說話聲,她不得不放慢語速。
“這樣排外的秦家村,秦老爺子的爺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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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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